21 94年10月雲影

我就這麽開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才開學沒幾天,我就聽到有人說我是穿着高中部校服的初中生,甚至有人傳謠言,說我是小學生,跳級跳上來的,說我小天才。

我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但他們的猜疑也不是沒道理,畢竟如果光看我的臉跟身形,沒人相信我是高中生。

我穿着最小號的高中校服,但校服還是寬松得像袍子,也難怪他們要說我穿着哥哥校服來上學。

我每天進校門不光要被周圍的同學盯着看,連保安和查儀容儀表的老師都沒少盯着我瞅,他們不是沒見過個頭小的高中生,但像我這樣并不像營養不良發育不好,而是怎麽看都怎麽像小學生的還從來沒見過。

我這模樣堪稱特殊,班裏男生開玩笑說我是電視劇裏的天山童姥,連各科代課老師也是最先認識我,記住我的名字。

我從小到大學習一直很一般,沒想到到高中還有幸擔任了英語課代表,為此我非常感激我的英語老師,上英語課特別認真,收班裏的英語作業也盡心盡力。

長得跟別人不一樣容易被記住名字,于是也容易在課堂上被點名,我上課的時候老師們如果不知道叫誰回答問題的話,很大概率會叫他們熟悉的“王凱”,主要是他們總關注王凱,王凱上課沒法開小差,于是時常能回答出來,不至于尴尬。

我真的很羨慕其他同學,他們可以上課困了就趴倒睡覺,就算老師看見了也懶得理他們,可每一科老師都認識我,我如果犯困的話他們會問我為什麽犯困,是不是昨天沒休息好,弄不好還跟我聊幾句天,這時候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我簡直像被綁到臺上公開鞭打,所以上課就算再困也瞪大眼睛,絕對不敢閉上眼睛。

上課睡覺都不行,我就更別想像其他人一樣逃課去游戲廳了,每次看到其他人相約逃課去游戲廳打游戲,我都羨慕得死去活來,卻又沒有膽量被他們慫恿着一起走,真是痛苦。

另一方面,我們班裏的女生們是真的把我當小寵物,尤其是個子比較高的那些,自稱是我的大姐姐,根本不管我不同意,直接就把我往懷裏抱,過分的還敢親我臉頰。

我因為這還生過氣,但他們都嘻嘻哈哈不以為然,反倒覺得我生氣的模樣可愛,讓我氣得笑出來,沒法去跟他們繼續鬧別扭。

我明明不比他們小多少,事實上我甚至認為自己比他們的絕大多數人的年齡都要大,他們可沒有自己蓋過房子,沒住過草窩,沒像我一樣靠一雙手去種地,可他們看我個子矮就把我當小孩,真的很不尊重我。

我給我同桌訴苦說大家都不尊重我,把我當小孩子看的時候我同桌聽得心不在焉,等我說完以後他才敷衍地說:“你比他們小兩歲,個子又挫,不就是小孩兒嗎?”他用手比比我的個頭,又做了個小侏儒的動作。

我咬牙切齒,我說咱們班還有一個胖胖的滿臉痘痘的男生也跟我同歲,就從來沒人去騷擾他,把他當小孩。

“你拿身高換了這臉蛋,所以他們才喜歡逗你玩,你要長成XX那種怪物還指望別人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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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是喔。”我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所以你活該!”他從書包裏掏出袋小熊餅幹沖我甩甩:“吃餅幹不?這個太膩了我一吃就犯惡心。”

我癟嘴:“小餅幹有什麽好吃的,甜得發齁。”我正長身體呢,愛吃肉!

“家裏開小賣部的農村土狗就只配吃這個!”他把餅幹塞我手裏。

“去你媽的,我跟你說了我是城鎮戶口!”我把餅幹袋子撕開,挑挑揀揀着吃。

我同桌書包裏總藏着他‘女朋友’給的各種小零食,好吃的他都自己吃了,不願意吃又舍不得扔的就送我,我想吃他的核桃仁他就從來不給我碰,每次吃的時候還專門朝着我吧唧吧唧拌嘴,簡直混蛋。

“我女朋友讓我問問你考慮的怎麽樣了,當不當她幹弟弟,”我同桌斜眼看我:“小土狗我建議你見好就收,別再矯情了,當心挨打!”

“滾你媽的,我壓根不考慮!”我懶得理他,我跟他‘女朋友’私下聊過,慎重考慮以後還是覺得不認什麽姐姐弟弟比較好,我最怕麻煩了。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同桌樂呵呵也不介意我罵他,他的寶貝‘女朋友’跟他一樣有錢,都是大城市轉回來念書的,而且在實驗班,他根本不想女朋友跟我這種垃圾班的窮人有來往,嫌我掉價,也不知道當初他幹嘛非要我當他同桌,明明其他人争着搶着想和他坐的。

嗐!這餅幹其實可好吃了,但我不能表現出來自己餓死鬼沒吃過好東西一樣的窮相,只好忍痛轉送給前後桌其他人分享。

我在的班級叫普通班,我們整個班,或者我們整個年級只有我的同桌敢開口閉口把我們班叫“垃圾班”,而且還沒人反駁或者教訓他。

我這爛慫同桌本來無論如何都不會跟我分到一個班級的,初中的時候他成績就穩定全校前十名,是公認的尖子生,如果不是中考的時候上吐下瀉給送進醫院裏,兩門課沒考,他妥妥也是我們學校‘實驗班’的一員。

本來他家裏都準備好花大價錢把他弄進實驗班了,可他傲氣得很,說他就算在“垃圾班”裏也照樣學習,高一結束全年級重新分班,他要靠自己實力分進實驗班,不要家裏走後門,沒那必要。

總而言之這雜碎被一碗名為“母愛”的湯給送到了我們這個“垃圾班”,還瞎眼跟我這條“小賣部土狗”當了同桌,實屬他人生的污點。

雜碎很猖狂,但他有猖狂的資本,初中的時候是他們校足球隊的隊長,球踢得特別好,體育課上我們都喜歡看他踢球,其他同學簡直就是陪襯,被他颠球來來去去耍得團團轉,他明星一樣帥爆了。

我的雜碎同桌腿長,跑起來很好看,特別有男子氣概,大家總說他是所有女孩子的夢中情人。

倘若不是他有個為了他專門轉學從大城市來縣城念書的漂亮‘女朋友’,絕對會收到數不清的情書和告白。

這他媽的……

好吧其實我真的很嫉妒雜碎,他模樣生的是真的好,鼻梁特別挺,嘴唇跟眼睛也耐看,我做夢也想長成他那樣,不想總頂着這一張娃娃臉,像個小寵物狗一樣被大家揉來抱去。

人就是這麽貪心不足,我才被人誇幾天,就忘記以前自己又黑又瘦被罵醜八怪時候的窘迫模樣了,甚至奢望像我來自大城市的雜碎同桌一樣受人喜歡。

要不是我當初可愛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雜碎根本不可能執意選我當同桌。

高一課程比較輕松,我現在也有零花錢,有時候班裏同學叫我,我也終于能跑出去跟着一起玩,他們放學去游戲廳的時候我也跟着去,多數時候他們請我玩游戲,但我不願意總占他們便宜,所以我也請他們打游戲。

我去游戲廳的時候那些初中生還有小學生老覺得我跟他們才是一夥的,要麽就是以為我是跟着我哥出來玩游戲,要不就是佩服和羨慕我能跟大孩子一起玩游戲,我都說了我也是高中生,甚至給他們看我的校服,他們也還是不信。

電子游戲真的是太好玩了,游戲廳的大彩電也超級炫酷,要不是周末我得看小賣部,我真的想在游戲廳裏坐上一整天,好好練練我的拳皇技術。

不過打游戲開銷很大,一小時三塊錢,我平常一星期也就去一兩次,多了的話就會影響平常的花用,我問過游戲機的價格,一臺索尼游戲機要一千多塊錢,同學說市裏最厲害的二十九寸大彩電要六千多塊錢,也就是說如果我有八千塊錢,那麽我就能買屬于自己的大彩電跟游戲機。

八千塊錢,三枚金幣,一大堆參薯,好遙遠,我沒有那麽一大堆參薯可以動用。

又做了一次黃頹子果醬以後對面世界的參薯開始豐收,今年全村田地裏的參薯産量都比去年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村裏人把這種現象歸功于神明眷顧,挖掘參薯時成串飽滿的參薯讓大家都喜笑顏開。

我兩片地挖掘出的參薯多到村裏人都驚奇不已,寡婦的半間房子被我當作庫房,裏面參薯堆得滿滿當當,村裏人幫我計算過,假如我自己能把參薯搬運去蘆河村,換到的錢幣夠我買一柄鐵斧頭,那是可以吃飯傳家的寶貝。

這一次我采收的參薯沒有跟任何人換東西,我說好了支付報酬讓村裏的成年人幫我扛參薯去蘆河村,我每換掉四個錢幣就分他們一個當作報酬,村裏的成年人都非常願意。

按理說他們完全可以挖了小山谷裏的參薯自己去蘆河村賣,賣的所有錢幣都是他們自己的,但事實上小山谷裏的參薯也是有分配限額的,今年村裏還打算挖小山谷的參薯跟蘆河村換一批東西,參薯本來就不夠,我有參薯賣,又願意支付報酬,他們很樂意走一趟就拿到我四分之一的收成。

寡婦的肚皮已經圓滾滾,看樣子很快就要生産了,孩子沒有父親,她又不知道如何能養大孩子,最近又開始郁郁寡歡。

但有什麽辦法?

年頭就一直是這樣,村裏的孩子不少,每年都有小孩出生,但活過周歲的連半數都不到,能長到十歲的十個裏面也最多一兩個。

寡婦絮絮叨叨說她有預感,這個孩子很難成活,她很難過。

按理說她已經習慣了。

在擁有自己女兒和兒子前後寡婦還陸陸續續生過六個孩子,他們中最大的長到過七歲,最小的生出來就是死胎,現在的女兒跟兒子是兩個幸運的家夥,但他們能不能從小家夥長成大人,誰也說不準。

寡婦是沒可能繼續留在村子裏了,村裏人尤其是女人們都齊心協力準備等到河水平靜下來就趕寡婦還有她的兩個孩子離開村子,至于寡婦之後去哪,還有孩子生沒生出來,生在哪裏,大家完全懶得管。

眼前就是這樣的情況,我沒立場評價寡婦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給“作”死的,但假如她承認把自己的兒子和女兒交給我,那麽我會照顧她生下她的孩子,甚至會多養她一段時間,直到她能開始新生活,她也知道我給她提供的選擇,一切只看她的決定。

過了最熱的季節,兩邊世界的天氣都相繼一天比一天涼爽,家裏給我弄了輛便宜的二手自行車修理了讓我能騎着上學放學,我在學校多了不少新朋友,高中生活有滋有味。

另一邊,河流也開始變得緩和,村裏的男人們商量過以後慷慨地帶着我所有的參薯護送我和寡婦一家離開村子,前往蘆河村。

我小小的地穴式房屋被交給了盧格一家,他們懂得地穴小屋的使用方式後非常喜歡它,甚至打算一家四口都住進去,正好對自己原本的房屋進行修葺。

我肥沃的參薯地還有成片的黃頹子、紅頹子灌木苗也成了村子裏的公共財産,反正我離開也帶不走,交給村子也算是對這麽長時間以來大家照顧我的報答。

阿福傻乎乎只以為能夠出村子玩,高興地又蹦又跳,繩子牽着它脖子它總想掙紮開跑樹林裏撒歡。

阿福的姐姐知道我們要離開的時候特別難過,耷拉着耳朵,不住在我懷裏哼哼着,像是在哭泣一樣,我告訴她我還會回來看她的,以後每年河流變緩的時候我都和阿福回來看她,讓她別為我們擔心。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我的話,她現在已經是個大女孩了,站起來爪子能搭在村裏男人們的肩膀上,成年人根本抱不動她,但她還不滿一歲,還是個小女孩。

萬般不舍,我們還是留下她離開了,她像是知道自己的使命,站在村口的河岸眼巴巴望着我們,目送我們消失在遠方。

村裏人真沒得說,這一次不光主動護送我和我所有的收成,還不收任何費用,這讓我又是難過又是感動。

我之前總覺得他們把我當外人,不願意接納我,可是沒有他們好心收留,我在這個世界根本活不下來,現在我要離開了,他們一起護送我去蘆河村,我生出後悔的感覺來,後悔自己要離開他們,但卻說不出反悔的話。

就算我能回去,寡婦和她的兩個孩子也回不去了,我沒法丢下他們。

我的參薯按照原先計算一共能賣二十二枚錢幣左右,但我聽從了村裏成年人們的意見,少有的,這一次參薯在蘆河村沒有換錢幣,而是直接花費多半從蘆河村的人家手裏換得了一座半荒廢的房屋,那個帶着長滿荒草院子的破屋就是我未來在蘆河村的家。

依靠村裏男人們的擔保,我小小年紀擁有了在蘆河村獲得房産的權利,并且成為蘆河村的一員,也有了自己的家。

我牽着狗,跟寡婦還有她的兒子和女兒站在低矮院牆外頭透過已經破爛的門板往裏頭看,難以相信自己竟然突然間在這個世界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地方,一切都像一場夢。

“如果你是一個大人,離開村子就購置房産不是好選擇,但你還有你的……夥伴,你們需要住的地方。”送我過來的男人給我解釋。

我點頭表示明白,再次謝了他們,買房子花費了我多半參薯,但還剩了不少,省着點吃我跟阿福還有寡婦一家三口都夠,就算寡婦生了孩子也餓不着。

“冬天已經不遠了,我們還會過來幾次交換物品預備過冬,你是村子的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想辦法的,”他拍拍我:“小子,我們都相信你的本事,你會度過冬天的,我們明年再見。”

他們把參薯擡進我的新家就離開了,我依依不舍跟他們道別。

蘆河村掌管本村居民消息的人在我用參薯換房子的時候就來過了,他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靠着別人翻譯才勉強明白他用文字記錄了我的名字、年齡和來歷,這處院落從今天開始歸屬于我,我也成為蘆河村的村民,我要收留其他人在家需要向他和村長報備。

寡婦能聽懂蘆河村的話,羨慕地看我,她的娘家離蘆河村不遠,但也不屬于蘆河村人,她想都沒想過我能直接加入蘆河村,成為這裏的一員。

寡婦不屬于蘆河村,如果沒有村裏人收留她,她就得在天黑之前離開,她慌慌張張告訴我她同意把自己的兒子和女兒交給我,代價是我必須收留和照顧她,并且在未來給她十個錢幣。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早就知道她打算六個錢幣賣掉兒子跟女兒,現在她連去的地方都沒有,沒人會收留一個孕婦和兩個小孩,就算有人收留她也未必敢去,所以我告訴她我只會收留她一年,在一年內我會給她六個錢幣,如果我沒在一年內給足她六個錢幣,那麽我們的交易作廢,她的兒女回歸自由。

寡婦非常糾結,然而她根本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只能答應我的條件。

從此以後寡婦的兒子和女兒在約定範疇中就屬于我的私人財産,只要我一年內付清六個錢幣,我們的交易契約會永久有效。

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将近兩年,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身份。

在書記官的記錄裏我今年十三歲,名字是“凱因”,我來自上河村,現在是蘆河村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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