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明月高照,樹影疏松,行宮四周挂着燈籠,卻越襯得氣氛壓抑沉悶。

陸煜一直待在永佑殿,顧晗也早早地洗漱好上床休息,但她抱着錦被卧坐,眼中半分困意都沒有,她視線透過楹窗落在半空中的弦月時。

不知靜待了多久,顧晗終于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敲門聲:

“主子,快些醒醒,外面出事了!”

很快,行宮中就一片燈火通明,行宮夜間甚涼,顧晗攏着披風,甚至青絲都未梳洗,就匆忙趕到盼亭湖,待看清現場時,她眼眸倏然瞪大,立即掩唇抑住将要出口的驚呼。

又一具屍體。

跪在屍體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顧晗很眼熟,正是容寶林的貼身奴婢,小久。

她抱着容寶林,哭得淚流滿面,哭腔中悲恸,叫人不由覺得一陣戚哀,有人于心不忍地撇過頭,顧晗甚至聽見有人唾罵了句:

“也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接連害了三條性命,這麽目無法紀!”

顧晗朝那個人看了眼,義憤填膺的正是袁才人,她這個人很奇怪也很矛盾,她慣愛挑事,罰跪掌掴亦是家常便飯,但很少對人下死手,遇見這種事,罵罵咧咧的也是她。

陸煜來得晚些,一來就見顧晗捂住眼不願見眼前場景的模樣,她臉色些許白,細眉攏蹙間叫人生了憐惜,她青絲有些淩亂地披着,顯然是被人吵醒後,匆忙趕來。

銮仗落下,衆人服身行禮,顧晗懷着身孕,未等她彎下腰,陸煜就先一步扶着她起身。

淑妃無動于衷地垂眸。

禁軍統領跪在地上,臉色很不好:“微臣失職,請皇上責罰。”

陸煜懶得看他,直接問:

“巡邏的人何在。”

一隊禁軍早就跪在了統領身後,簡直欲哭不得,他們拘謹地埋首回話:

“皇上,傍晚後是輪到卑職等巡邏,在巡邏時,除了容寶林和其婢女,未見任何人經過此處。”

淑妃察覺不到不對勁,擰眉問道:“你們見過容寶林?”

否則後妃衆多,這幾名禁軍怎麽可能認得出容寶林來?

那幾名禁軍細說後,衆人才得知,他們在遇見容寶林時,就上前委婉地讓容寶林不要靠近盼亭湖,最近盼亭湖多出事,他們怕擔責,這般謹慎也在情理之中。

“但容寶林說她晚膳用得多了些,想在四周散步消食,卑職等才繼續巡邏。”

這話讓一些妃嫔聽得皺了皺眉,顧晗也看了那名禁軍一眼,禁軍話中帶了幾分推脫之意,但無人能指責他什麽,容寶林再不得寵,她也是位主子,她要在附近散步,他們自然也不敢攔。

後宮人都敏感,當即就有人道:

“行宮出了這等事,嫔妾連睡覺都不踏實,這容寶林倒是心大,竟能吃得撐了。”

話音甫落,不少人臉色都有些不對勁,狐疑地看向還在哭個不停的小久。

陸煜朝劉安看了眼,很快劉安就離開。

小久打了個顫,主子的死讓她六神全無,如今再聽妃嫔暗帶懷疑的話,她更是不知說什麽,她埋頭在主子的屍體上痛哭。

但很快,劉安就回來了,他手中似乎還拿了什麽,待離得近了,衆人才得以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一支玉簪。

他衣袖上濕漉漉的,玉簪碎了一角,染了些許污泥。

劉安将玉簪呈上,恭敬地說:“奴才在容寶林落水處尋到此物,瞧着并非剛剛才掉入湖中。”

衆人親眼看見小久身子抖了下。

袁才人瞪大了眼:

“宋寶林不會是容寶林害的,今日發現了玉簪不見,才會尋個借口來盼亭湖銷贓?只不過夜深路滑,結果自己栽進湖裏了?”

袁才人越說越覺得這個猜想很可能是真的,她還将禁軍的話拿出來說:

“巡邏的禁軍都說了,他們可沒有見過除了容寶林以外的人經過這裏,若不是她自己做賊心虛,難不成還鬧鬼了不成?!”

鬧鬼二字一出,陸煜臉都黑了:“住口!”

袁才人堪堪掩唇,也知曉自己失言,她讪讪地退了一步,但饒是如此,她也覺得自己說得沒錯。

淑妃觑了眼皇上若有似無扶着顧晗的手,心中不耐繼續待下去,她輕飄飄地說:

“容寶林死了,但不是還有人活着嗎?”

小久癱軟了身子,見狀,誰還不知這主仆二人有問題。

顧晗又聽見袁才人小聲嘀咕:“看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收了她。”

顧晗垂下眼睑,抿唇不語,當真是老天有眼嗎?

聽見主子溺水,伺候容寶林的宮人都趕了過來,顧晗視線不着痕跡落在某處一瞬,她掩唇,眉間露出不适,她低細地說:

“皇上,嫔妾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了。”

劉安已經讓人将小久押了下去,事情經過還待審問,此事終于告一段落。

陸煜看向顧晗,想都未想,直接道:“朕送你。”

女子臉色慘白,活像受了什麽大罪,陸煜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回去。

等皇上帶着昭貴嫔離開,四周人也漸漸散了,哪怕皇上不說,禁軍統領也自行去領了罰,最終,原處只剩下淑妃一行人。

雅絡擔憂地看向她:“娘娘,夜深了,該回去歇息了。”

淑妃不緊不慢地收回看向皇上離去的視線,她随口問了句:

“這是皇上第幾次因為昭貴嫔,扔下本宮了?”

雅絡垂頭,她沒數過,也不敢數。

淑妃似乎也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麽意義,她扶着雅絡的手,朝盼亭湖旁走去,雅絡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攙扶她。

待走近盼亭湖旁,淑妃蹲下來,細膩的手指撚了撚那處泥土。

雅絡皺眉:“髒了娘娘的手。”

泥土被人踩過,濕漉漉的不成樣,淑妃很仔細地撚着雙手,待察覺到那一絲被稀釋清洗得差不多的油漬時,她才輕笑了聲。

用帕子擦淨了手,她起身,才垂眸說:

“好手段。”

雅絡心驚膽戰:“容寶林不是自己落水?”

淑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宋寶林和绛紫應該都是她害的,宋寶林一事至今未被查出,就可以看得出她有多謹慎,失足落水一事怎麽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淑妃原本沒有多想,在看見小久的反應時,她才覺得不對勁。

若宋寶林真的是容寶林所害,這般謹慎的人不該犯這種疏忽的錯,只是不知這容寶林又落了誰的算計。

雅絡低聲說:“那我們可要告訴皇上?”

淑妃被扶着起身,朝旭芳殿而走去,聞言,她輕扯了唇角,眼眸中是淺涼:

“她害死宋寶林二人,未曾将本宮放在眼中,好不容易事情平息,本宮為何要再生亂?”

行宮這一行,她協理諸多事宜,任何差錯都是她的失責。

至于容寶林,她是失足落水也好,被人算計也罷,這件事都要到此結束了。

淑妃厭煩了不斷發生的事端,尤其昨日那些诰命夫人離開前的眼神,似乎都在說,若是皇後在這裏就好了。

尤其,昨日皇上略過她,将審查交給了劉安,才是對淑妃的打擊。

以往後宮出現亂子,皇上都是交給皇後處理,為何在她這裏就不同了?

在皇上眼中,她比不得皇後嗎?

淑妃知道她不該這麽想,可她控制不住。

********

顧晗可不知她離開後發生了什麽,她被皇上送回餘清苑後,就控制不住地作嘔了一陣,她将皇上攔在二重簾外。

陸煜氣得臉色鐵青,他掀簾就要進去。

顧晗聽見動靜,慌亂地喊着:“不許進!”

顧晗可不敢賭,她是知道她現在這副模樣有多狼狽的,滿屋的異味讓她都有些難以忍受,讓皇上瞧見了,誰知曉他是會生了憐惜,還是生了厭惡?

哪怕是憐惜,待事後細想時,恐怕也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顧晗不樂意做自毀形象的事,索性不讓皇上進來看見,杜絕這種可能性。

但最終,陸煜還是進來了,顧晗捂着臉就背對向他,宮人忙将痰盂蓋上,加之楹窗大開,室內的味道才散了些許,陸煜沉眸看向女子:

“轉過來,讓朕看看。”

顧晗搖頭,她擦淨嘴角,又用鹽水漱了口,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轉過身,控訴地看向陸煜:“皇上為何要進來?”

不待陸煜說話,她又恹恹地說:“嫔妾的醜态皆被皇上看了去。”

陸煜頭疼得額角抽了抽,她混日中都在想些什麽?

美人狼狽也是淩亂之美,她卧坐在軟榻上,青絲垂散披在身上,披風被褪下,寬松的宮裝順着她的動作滑下了些許,陸煜疑似看見抹春光,但他根本沒有細瞧。

太醫很快趕來,替她把了脈,只說讓她多休息,好生用膳,連藥方子都沒看,可見她是真的無事。

陸煜松了口氣,才沒好氣地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

“整日裏少胡思亂想。”

“朕要是厭了你,一步都不會踏進你殿中。”

其實,陸煜也覺得驚訝,明知室內有腌臜之物,他仍是要進來,就是因為擔心這女子會出什麽事,這點在他身上,的确可稱得上意外。

陸煜不能說有潔癖,但也的确不喜髒亂。

至于這些,陸煜觑了眼顧晗,半個字都沒有和她說,怕她會得意。

顧晗晚膳用的那些,早就被她吐得一幹二淨,陸煜吩咐讓人做些清淡的膳食送進來,可惜顧晗沒有胃口,根本未用多少。

陸煜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想起太醫說過的要讓她心情保持舒适,他便道:

“明日朕會下旨,讓侯夫人在行宮這段時間來餘清苑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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