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華蘭芝

“郎君!郎君!”錢小春氣喘須須跑進宮裏,打擾了夏磊作畫的雅興,“郎君!大……大捷!安國滅了!”

夏磊驚愕,連筆都掉在地上。明明是伐罪,怎成了滅國?這到是他未曾想到的結局。

天喜六年春,皇甫晶率師伐安,六破安國軍隊及魏、平、趙等國援軍,直搗安國都城,俘獲安國女皇及宗室,得國玺。安國至此滅亡,其土地、百姓皆歸齊國所有。而這場戰争的起因——蒲太後,據傳已在安國皇宮中自盡,送回來的只是具屍體。女帝似不解恨,下令不得以皇室規格将其下葬,蒲氏廢庶人,棄于荒野。

皇甫晶還師獻捷,女帝舉行浩大的受降儀式,由安國女皇親獻降書。女帝昭告天下,剝去安國女皇帝號,降為忠順侯,移居東部醉仙島,其餘安國宗室一律降為平民,有罪者以國*處,無罪者聽候調遣。

此番大捷,不僅盡獲安國人土、財帛,更展示出大齊威武,另七國無不派特使前來祝賀,包括曾派兵援助安國的魏、平、趙三國,也厚着臉皮派使趕來。女帝擺出大度姿态,以大國禮節接待,尤其是對魏國特使,與他私下談了很多,待遇尤厚,使得另幾國使者紛紛猜忌齊魏二國有密謀。

梁國特使向女帝請求聯姻。女帝問他要送哪位皇子過來。梁國宗室凋零,新即位的皇帝還是個兩、三歲的兒童,沒有子女,最親的只是個異母姐姐,目前幹國政,是不可能外嫁的。梁使便說,希望女帝能準母弟蜀王皇甫森入贅,配與攝政長公主為正夫。女帝大怒,攝政長公主不過親王級別,與她的親弟弟無法相配,梁國藐視大齊,斥退梁使。

除魏外,另五國紛紛向女帝建議和親,願将本國皇子送入齊宮,個個有備而來,帶了畫像。女帝得意大笑,未推辭,也未接納,只收了畫像,說要考慮考慮。

既然國事已定,夏磊也不敢再握着後宮大權了,趕緊捧了宮印,交還司徒明達。司徒明達留他閑話。

“陛下斥走梁使,太沖動了些,然本王在後宮也不便說什麽。”司徒明達說道,“梁國畢竟是大國,與我大齊也沒有仇怨,縱使覺得聯姻不合适,也不該把人家使者趕走。梁國主動提出聯姻,是看準了我大齊的實力,其實這是我大齊聯絡南方諸國的好機會。”

這些政事夏磊不敢多議,謹慎道:“說是爵位等級不相配,在下也不懂這些,不敢議論。”

“若論爵位等級,皇弟蜀王也是親王級的。長公主雖是親王級,但她既然攝政,那就比普通親王高一些,爵位怎不相配呢?只是陛下太愛弟弟,舍不得。另就是陛下認為我大齊勢大,只有別國來附,将公主皇子送至我國,沒有我國将公主皇子送出的道理。”司徒明達淺笑。

這時,郭總管入宮禀告,澤山院已打掃幹淨了。

宮裏專門打掃庭院,說明有新侍君入宮。想起衆使節送的各國皇子畫像,夏磊便問,“是哪國皇子要入宮了?”

“不是哪國皇子。”司徒明達對他會心一笑,“弟弟太多慮了,有了個錦芸宮,陛下哪還會再收別國皇子?她不會再讓他國勢力介入宮內。更何況這些皇子說不定明着做侍君,暗着做間人。今打掃澤山院,也确實有人入宮。安國女皇——現在的忠順侯,她的宮中有個侍君名叫華蘭芝,據傳為安國第一美男,陛下聞其美名,有迎他入宮之意。本王察陛下的意圖,不等陛下開口,便先将他接來,明天就入宮。弟弟不會怪本王吧?”

“怎會呢?只要是陛下喜歡的,我等都應當喜歡。哥哥貴為後宮之首,果有容人之量,磊望塵莫及。”夏磊說道。女帝多寵一些侍君也好,若過于專寵于他,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司徒明達的刀下冤魂。

司徒明達安慰道:“弟弟不要多想。陛下臨盆在即,短時間內也寵不了他。況且他年過三十,未必是陛下喜歡的類型。等陛下誕下皇嗣,你父憑子貴,豈是他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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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磊苦笑,他想的哪是這些。

華蘭芝無聲無息地入了宮,若不是昨日親耳聽見司徒明達說起,沒人知道今日會有新人入宮。澤山院也是皇宮角落的一個小院子,與夏磊曾住過的竹心院有一比。種種境遇讓夏磊回想起當年自己,或許也是女帝随口一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就這麽進宮了,而不同之處在于,夏磊好歹是齊國平民清白人,而這位華蘭芝身為囚俘,又做過侍君,只怕比他慘得多。

夏沒去看他,按宮中規矩,應由新進宮的侍君先行向各宮侍君拜安。夏磊初入宮時,就先給各宮送了拜帖,只不過未得見面而已。華蘭芝怕是心中不順,不送拜帖,也不出澤山院,把自己關在院中,到是錦芸宮蒲銘芳先去見了他。蒲銘芳以前在安國皇宮住過,與他認識,兩人又都是安國人,亡國之哀與舊情誼交在一起,二人在澤山院大哭了場。

大概是哭了場的關系,華蘭芝心中郁結有所松動,蒲銘芳拜訪後的第二日,便出了院子,開始走動各宮。先拜了司徒明達,再來夏磊這裏。

初見他時,雖未有裝飾,夏磊卻竟覺得華光滿堂,不愧是名動天下的安國第一美男。宋玄詩曾有齊國第一美之稱,但宋玄詩再俊美,也掩蓋不住身上的底層藝人的輕浮之氣。而這位華蘭芝,顯然受過高等教育,言談有禮,舉止優雅,聽聞他出身安國名門,看來傳言不虛。

行完禮,夏磊請他與自己平坐。“生活還習慣嗎?”夏磊問。

“有勞郎君關懷,蘭芝宮中生活多年,早習慣了。如今不過換了個地方。”華蘭芝輕聲答。

夏磊覺得他好相處,想與他聊近些。“大家都是宮中侍君,兄弟相稱即可。華公子比磊年長,以後磊便稱華公子為兄,華公子稱磊為弟。”

“不可,不可!”華蘭芝急推辭,“宮中尊卑有別,蘭芝雖年長幾歲,可地位低下,不可以兄相稱。郎君地位高貴,又比蘭芝早入宮,按理蘭芝應稱郎君為兄。”

夏磊笑道:“看你說的,公子叫在下‘哥哥’,在下哪好意思?”越發覺得華蘭芝與自己相似,倍感親切。

華蘭芝命近侍獻上禮物。是個窄長錦盒,打開來,裏邊有支畫卷。“國破家亡,蘭芝沒什麽好東西贈與郎君,畫了幅春蘭圖,請不要嫌棄。”華蘭芝展開卷軸,墨香侵鼻而來。深墨繪的柔葉細長如縧,蘭花似淡墨化開,幾筆勾勒,似有似無,雖無色彩,只有黑白二色,卻似千變萬化,幽蘭如在霧中,意境無窮。

“好畫!”夏磊贊道,“只是……”

“郎君請說。”

“只是這蘭花不似春蘭,到像長在霧冬之季。”夏磊搖頭,覺得自己所言荒謬,“冬季又怎麽有蘭呢?只是我的感覺罷了,華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華蘭芝低頭默然。夏磊見他不樂,以為自己說錯話冒犯了他,連連道歉。

“郎君勿需這樣,郎君并沒有錯。蘭芝畫的确實是冬蘭。冬季本無蘭,這株蘭逆天命而行,世人不可理解,只好強改名為春蘭。”

他似話裏有話,有所影射,夏磊不明其意,但也不敢多問,更覺這幅畫厚重了。收了起來,交由錢小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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