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番外(4)
從這之後,槃若沒再來過,就連芩月也不再來了,當然陳秉現在也不大想再看見這個人。鐘翠園只剩下了陳秉與阿幻兩個人。
槃若的寵愛不在,他們又都瞧不起陳秉與他們的不同,總是明裏暗裏的給鐘翠園使絆子。要麽就是送來的飯菜越來越敷衍,要麽就是連做新衣裳的料子都忘了批給鐘翠園。
阿幻去争取過,可沒有用。沒有人會聽他們的話,王子殿最不缺的就是男姬,直到現在陳秉才知道了槃若身邊到底養着多少人。
他的府中養着許多不同瞳色的人,除了沒有和他一樣的紅色,其餘的竟是瞧了後都完全不知道還缺着什麽顏色。這是槃若的癖好,他喜歡收集這些,就像是收集五彩石的孩子。
同樣的,陳秉也知道了自己來到這裏的理由,這裏就只有他一個黑瞳。
多麽的可笑。
他是一個單純的人,對愛情極度追求,他期待愛情,并且願意為了愛情付出一切。但同時,單純之下他也很倔強,感受不到回應他便會立即抽身。
槃若說的沒錯,他就是一只貓,敏感又多疑。喜歡你時便可以将脖子伸出來讓你撓撓他的下巴,但一旦察覺到會被傷害,就會立刻縮着身子迅速逃跑。
對于阿幻的焦急與歉意,陳秉只是笑笑。
他開始更不愛出門,就連看新書都是讓阿幻出去為他尋。窩在這滿滿輝陽氣的院子裏,他麻痹自己這還是在輝陽的地界,可手中南渠文字的書籍又每每将他拉回現實。
阿幻總是時不時的告訴他槃若的動向,比如今日他喝醉了,嘴裏喚的是陳秉的名字,再比如他偶爾畫的畫,全全都是沒有臉的黑發少年。
陳秉對于這些都只當聽不見,如果槃若真的想他,為什麽不來找他?阿幻是槃若的人,槃若通過阿幻來告訴他這些,卻全全不敢來見自己一面。這到底是真懦弱,還是只是不夠愛。
陳秉心裏一清二楚。
清楚是清楚,但他也希望槃若能來見他一面,幻想着那個肆意又張揚的男人告訴他,不會再這樣了,以後只有他一人。
直到某一天,當他咽下了今日送來的清粥,忽然就心口發澀,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抖,随即噴出了一大口血來。
阿幻吓了一跳,這是中毒的症狀,可她并不精通此道,只知道是中毒,卻不知道是什麽毒,更不知如何去解。
眼看着陳秉的意識逐漸模糊,阿幻只能用了她身上攜帶的解毒劑來緩解一二,見陳秉的氣息稍微穩定,就趕忙去找槃若救命。
他不在院子裏。
也不在芩月處。
阿幻快要将整個宮殿翻了個遍,才終于在一個平日不大受寵的男姬這兒找到了槃若。可她進不去,那男人身邊的婢子将她轟走,她在外面大喊,卻沒得到槃若一點垂憐。
最終她帶着滿臉的傷回了鐘翠園。
陳秉虛弱地看着她,沒有哭,只是像平常一樣的笑了笑,“別去了,阿幻。熬不熬得過,都是我的命,不必擔憂了。”
阿幻又去連着去尋了槃若兩次,可次次都沒見到人,他游離在不同的男人那兒,連一點留給陳秉的時間都沒有。
最後,陳秉躺在床上,面容枯槁。他對阿幻說,“別找他了。再找他,你便走吧。”
阿幻沉默了。但她自此也再沒找過槃若,再沒有為槃若傳過話,主仆二人與世隔絕在鐘翠園,徹底失去了存在痕跡。
陳秉還是硬生生地挺了過來,靠着自己的半條命和阿幻從各處求來的藥,勉勉強強地吊着剩下半條命活着。
命是留下了,人也瘦了一大圈,面頰都凹陷了下去。他也因此留下了病根,每每天陰的時候,他的心都像是被人掏出來用針紮了一遍再塞回去一樣。
陳秉從來沒說過疼,更沒有以此去駁過槃若的心疼。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年,陳秉的內心從一開始的期待槃若主動,到了後來的麻木,再到現在已經完全的淡漠。阿幻在這過程中也完全不再去管外頭的事,全心全意的同陳秉呆在鐘翠園裏。
陳秉時而在感嘆,哪怕他的感情上再受挫,哪怕在這樣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好歹還有阿幻這個朋友一直陪着他。
至于槃若,他起初是想和陳秉重歸于好的,不然也不會讓阿幻經常在陳秉面前提到自己,但他為什麽不來找陳秉呢。
一方面是因為槃若的自尊心,他一直都是濫情的人,他可以去哄他的小情人,但絕對不會因為情人的脾氣就放低自己的姿态去道歉,況且這些本來就都是他的男人,他寵信自己的男人,何錯之有?
另一方面,槃若不知道如何面對陳秉,陳秉的獻身,讓他不安,他害怕自己說的話陳秉都聽懂了。他更不知道如何向陳秉解釋,這…根本毫無解釋的餘地。
拖着拖着他便将這件事逐漸淡忘了,甚至已經忘記了是因為自己的問題兩人才走到這一步的。他用不同的男人麻痹自己,同時也不斷告訴自己,瞧啊,陳秉哪有那麽重要,在別人這兒你也可以這麽開心。
可他卻沒意識到,當他每每這麽想的時候,也是在彰示着陳秉在他心裏的地位。哪怕不去見,他也總是會想到。
“公子,明日是王上壽誕,我們鐘翠園也被要求出席了。”阿幻道。
陳秉靠在搖椅上,此刻的他已與一年前完全不同。他身材枯瘦,雙手的骨節更加突出,露出的手腕像是一折就斷了一樣,原本烏黑靓麗的頭發有些枯黃,再沒了往日的風采。
“就說我病了。”
“公子,我這樣說了,可他們還是堅持要公子去。”
“去年怎得沒強制喚我去參加。”
“這次恰好也是二王子的新生子滿月,王上便要求所有人攜家眷入場,連大王子也不例外。”
原來,我還是他的家眷?
這話陳秉到底沒有說出口,他淡淡地說,“知道了。”
第二日午時,陳秉邁出了鐘翠園的門。
已經不記得多久沒出來了。他擡手遮了遮晃眼的陽光,帶着阿幻朝宴會大殿走去。
路上的人沒幾個注意到他的,陳秉穿着南渠的衣服,是那件來南渠路上槃若為他準備的那件。他也不是故意要穿這件,實在是沒人給他新的衣服,他自己的衣裳又都是輝陽服飾,僅有的幾件南渠衣裳當屬這件最正式。
到了宴會大殿,陳秉尋了個不惹人注目的角落落座。
等了許久,槃若才摟着芩月緩慢地進了大殿,在主座上落座,芩月坐在他的身側。
他一點沒變,依舊是那樣的絢麗矚目。芩月似乎比從前更加風姿卓越了。陳秉低頭瞧了瞧自己,活死人一般,如今的他,更是不配得到愛人的青睐了。
槃若沒看見陳秉。
宴會一直進行的很順利,直到不知道是哪位男姬,向王上說,“聽聞輝陽人最善歌舞,我們這兒不是剛好有個輝陽來的男姬嗎,莫不如讓他為王上獻技一曲,也可彰顯輝陽與南渠的兩國之友啊!”
本就只是為了羞辱陳秉罷了,卻偏偏将這名頭擡得高,若是他拒絕,就顯得是替輝陽拒絕了南渠的交好。
終于,陳秉對上了槃若投來的目光。
那眼神有些複雜,陳秉讀不懂,也實在累了,不想去解讀了。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槃若沒有為他攔下這些的意思。
“你可願意啊?”王上問陳秉。連名字都沒有,他早忘了這個被兒子拐來的男人姓甚名誰了。
陳秉站起身,他像是一株折了莖的小草,瞧着雖是狼狽不堪,卻也依舊堅韌。“在下遵命。”
他站在了大殿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他的身上,包括槃若。
悠遠綿長的簫聲從陳秉嘴唇中洩出。就像是滿心郁結得不到疏解,這簫聲聽的人不免哀淚。
瞧着面前的男人,槃若幾乎已經要認不出他了。陳秉過得這樣不好麽?他的簫聲,是否是在向自己訴說他的相思之情呢?他是不是在怪他這麽久了也不找他道歉,他是不是,在挽回他?
一曲畢,在場之人無不沉默,還是陳秉開口才打破了殿內悲涼的情緒,“在下才疏學淺,還望王上恕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王上不大喜歡音律,故而也不在意是不是什麽哀怨之曲,“這曲子可有名字?”
“……沒有。”
王上也不再問,讓陳秉退下了。
其實這曲子是有名字的。《與君訣》,便是他的名字。
就當作是為他們的感情劃上個句號吧。
陳秉時隔一年的出現,在槃若心裏掀起巨浪。他時不時地回頭去看陳秉在做什麽,有沒有吃好,可陳秉只是又坐了不到一刻鐘,便托病離開了。
宴會結束時,外頭天還未黑,太陽還沒落山。天氣有些陰沉,這會兒下起了毛毛細雨。
一切都像是故意的,槃若想到了,他們初見那日,也是下着雨,陳秉把自己的傘借給了他。這件事像是給了槃若一個臺階,這些日子若有若無的思念終于爆發,槃若下定了決心,他要去見陳秉,無論如何都要将兩人的關系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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