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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致治偶爾敞開心胸慷慨一回,董樑覺得老懷安慰。但是這慰藉怎麽着都脫不了強顏歡笑的意味。
已經分手的愛人,該交給遺忘。但卻徒然想起。
董樑近來常常無端陷入一種膠着,發着呆,浸在空無裏。想了也白想。
應致治興致盎然地和服務員商讨菜單,幾度想問他,見他一副有身無魂的狀态,便自顧自點了。
耳邊蚊妠一般的聲音突然止住,董樑猛然回過神來。眼神仍望着窗外,聲音卻直直沖對面飛來。
“不要肝腸,海鮮。把紫菜蛋湯換成酒釀。”
應致治罵了一句:“你他媽。。。”然後仍乖乖召回服務員。
董樑回過頭來,視線着落在對面人身上。應致治卻仿佛有些心虛似的,只一眼便避開了他的目光。
“有事情?”
應致治沒回答,反而道:“你最近情緒不高。能夠短時間保持水平基線,期間有頻率的出現情緒低谷。至于具體低到什麽程度,我覺得不甚樂觀。”
董樑看着他裝模作樣故作高深,心裏是很感謝的,卻脫不了一副意興闌珊什麽也不想說的樣子。
“我覺得該适當關心一下。”
“沒什麽。”
應致治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如果你不想見人,我可以提供地方讓你蹲牆角;想攜衆出游,我随叫随到;要換男人,我給你介紹。”
董樑靜靜地看着他,繼而望向窗外:“你怎麽知道?我一個字都沒有說。反正蔣谷川不會跟你說。”
見他沒甚反應,應致治反而有些替他懊惱:“這種事情不用說。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事實本就擺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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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樑嘆了口氣,似不堪重負。“離開蔣谷川以後,感覺生命都靜止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開始流動。”接着,他試圖以渾不在意玩笑着看着一切的口吻談到,卻不可避免地帶着自嘲的悲哀,“我跟蔣谷川同居的時候,是在東青路租的房子。前幾天,我們崩了,我收拾完東西很快在西青路又租了房子。我對自己說:完了就是完了。可是為什麽不走的遠一點呢?我沒有錢,這裏房租很合理,環境也很熟悉……而且也永遠不打算跟蔣谷川來一場偶遇。我跟自己說:這是現實。所以它就是現實。”
“最最可恨的是:心裏住着一個背叛者,擎着不死不滅的火苗,鬼魅地出現又歸于死寂。東西相對,一個街區,說我沒有司馬昭之心,誰會信。”
“別介呀。咱也不用一次性對自己這麽苛刻。你自己動不了,咱們随波逐流好了。而且度過失戀這種事,最忌想東想西懷疑自己,那就像拽着自己的頭發離開地面,怎麽能夠呢?”
董樑聽了,來了一點精神,好整以暇地看他,仿佛在問怎麽逐流。他已經不太在乎,這場分手會将他沖刷到什麽地方。
“既然你現在無所謂的樣子,吃晚飯跟我去天橋唱歌吧。”
“賣唱?”
“今天天氣這麽好,出去嚎兩嗓子。去不去吧?”
董樑點點頭,在心裏笑了。
天橋離應致治住的地方不遠,但是董樑搬着音箱緊跟着抱緊吉他的他,頗為吃力。剛才還一副為自己感傷的模樣,現在使喚起來竟一點心理負擔也無,應致治真是神奇。
董樑其實蠻開心,自己在應致治劃分內外的線以內,幾乎接近核心。不像蔣谷川,總是時不時無意識地用最深刻的教訓告訴你:別老把自己當內人。
離的越近,心越遠離,傷人越深。
一切放置妥當,應致治側身詢問,“你想聽什麽歌?點單吧。”
董樑本來興致缺缺,尋思了片刻,道:“好久不見。”他便很聽話地開始調音。圓臉,幹淨,黑亮的頭發,瘦削的身體,佐以娓娓道來哀傷幽靜的音樂,應致治純粹地如同吉他下蹦出的音符。
董樑在他旁邊坐下,靜靜地聽。蔣谷川喜歡唱這首歌,實際上他早已聽到疲倦。現在卻又有另一種感覺。是真正屬于這首歌的那一種感情在他身上浮現。心裏隐隐作痛,卻要緊緊地禁锢,沒有出路。
董樑坐在應致治的旁邊,眼見着對面服裝店門口的臺階上漸漸圍攏一些年輕人,或坐以手托腮,或站凝神細聽,其間莫不透露出一種癡迷。
他在這些人有意無意掃過的目光中趨于羞赧。回看應致治,渾似不知今夕何夕。懷抱吉他,目視前方的某一點,卻早已将其穿透。董樑想他真像山野中随風搖曳的百合。
一個女孩從他們面前靜靜地走過,帶起一陣幾不可察的微風,放置錢的小布袋子中一元的錢角上揚又垂下。董樑看着她的腳逐漸退出視野,又令人驚詫地出現。
她慢慢走近,正對着應致治,然後躬身蹲下,放下一枚硬幣。耳朵紅了紅。擡眼間,被董樑捕捉到視線。他和善地笑,說謝謝。她點點頭,誇贊應致治唱的真好聽。然後開心而又局促地走了,仿佛因為不能給予更多。
一曲終了,應致治問他:“下一首?”
“那個,青蛇的歌會唱嗎?”
“會啊。叫什麽來着?對了,人生如此。”言罷,吉他開始彈前奏。邊談邊側臉向他,說:“這歌聲真銷魂,帶勁,我喜歡。”樂聲想起,似作了過渡的自白,否則對着面前的人說着“下面為大家帶來。。。”似乎有些傻氣,盡管此時的觀衆已不是剛才的那一批。
這首歌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上想起,難免突兀。
應致致渾不在意,董樑不免感動。
“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
緣生緣死,
誰知,誰知?”
幽怨的歌聲,絲絲縷縷探入心裏隐秘的角落,又奇異地帶着塵世的喧嚣,堆出一種悵惘的無奈和熱鬧的凄涼。
面前的聽衆癡迷的更癡迷,不屑的已然走開。
董樑被歌中那種更深重的人世和人生的悲哀攫取,陷入更加抽象和虛幻的情緒裏。而和蔣谷川的決裂是世俗的,瑣碎的,千瘡百孔的叫人厭煩,此刻全然退避到這詩意的憂郁之外。
中午他們收好樂器,點數獲得的錢財,雖然有很多一元五角的硬幣,可是收拾的過程中一點都不覺得繁瑣,反如秋天揀拾果實一般喜悅。一切妥當後,點數,已足夠一頓晚飯。
“謝謝。為我做這麽多。”
“下次我要記得帶個罐子。”應致治認真地說。
“啊?”董樑不解。
“放置你的謝謝。沉甸甸的真誠,一字千金。”他急促一笑,相信應致治同樣地真誠。“我這麽做,是因為我的朋友
值得這樣的對待。”
董樑眼睛一熱,趕忙轉過臉。
“男人你哭吧哭吧,不是罪。”
“滾開。”
應致治跟在董樑身後,落下兩步的距離,看着他壓抑自己升騰的感情,強作平靜,目光直視前方,以為掩飾得了感情的異常。
董樑就是這樣,往往是平靜的,像一汪湖水或一縷清風,成為讓人忽視的存在。不言不語裏,應致治隐約察覺他背後
蘊藏有令人瞠目結舌的東西,無論是好是壞。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人。男人本是侵略和擴張的,哪怕是經過包裹的圓融,也必會露出端倪。應致治以前看不起他,董樑是他見到的最沒有這一特質的人。
後來問他,暗帶嘲諷,“怎麽這麽能忍?”
董樑皺了皺眉,仿佛對他說的忍極不贊同,“沒有什麽要忍的。”
應致治哈了一聲,等他說下去。他卻再擠不出一個字。
半晌,話題将在默認中結束時,他冒出一句:“不争才是最好的争。”語氣淡淡的,可應致治感到了,董樑在說話時
內斂的傲氣和思索這個問題時慨然的胸臆。
男人的show不在表面。董樑是深沉的海。他覺得蔣谷川并不真正懂得。
作者有話要說: 搶戲的來了。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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