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見

十三,四歲,正是我中二病最深時。

彼時的二哥柏卿則由重度中二病一夜之間轉化為翩翩世公子,抛了我這個同盟戰友日日去那煙花柳綠之地,美其名曰風花雪月。

我心中不忿,怨他為花花綠綠的衣服絲毫不痛苦地砍了手足,義薄雲天地拔起精心呵護的長劍決定在後院和二哥單挑。是熟是贏由我大哥柏鑒作證。

我大哥雖是個武癡,然一向寬厚良心尚可,在我被二哥完虐得抖着手握不住長劍時,他飛身救下了我。

他将我放在地上,眉尖一簇,略帶不解道:“雖那時我也曾這般待你,只是現下,子杉,你怎能如此不顧兄弟情義,下這麽重的手?”

柏卿,字子杉。這話明顯是對二哥說的。

瞧着大哥神色坦然地像是從未欺負過自己的模樣,二哥一肚子壞水又開始作孽了。

他搖頭,面上笑眯眯:“大哥,你莫忘了。我被你虐時,可曾有人阻止?”

我渾身一抖,頓覺不可思議,嘴唇顫顫巍巍道:“莫非你在怨我我未曾救你?可你也知,那時的我連劍鞘都拖不起來的。”他倆針尖兒對麥芒時,我許是還在揪着丫鬟的裙角打滾呢。

時值春日,他的背後大朵大朵的花兒開得絢爛,五彩缤紛,生機勃勃。

在如斯背景下,他唰一聲将劍入鞘,彎眸勾唇,襯得所有花兒都失了顏色,“非也。你二哥我只是單純不爽哦。”

話落的那一刻,我三觀尚正節操爆滿滿是良知的世界裏,所有花兒都衰敗了,頓現荒蕪凄涼,寸草不生得讓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默了良久,大哥如母雞呵護小雞崽般慢慢扶起我,淳淳教導,用心甚苦,“三弟,你往後……還是離他遠些。”

我雖有中二病,可俨然一個甚機靈的少年,立即點頭,如小雞啄米。

然後,我大哥歘了我的長劍,面帶長兄如父的寬厚溫和神情,抿唇對二哥低沉笑笑,“現下可該我教訓你了?”

當時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大哥二哥果真不是我的親生兄弟,許是皇上為獎勵老爹為國操勞一心為蒼生送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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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這些年來,我還是一直謹記大哥的話,在自己仍然打不過二哥的時候懂得能屈能伸,不讓自己有任何機會落入他這個妖孽手中,為此我一直默默忍受,默默忍受,直到現在他把我關進了柴房。

“我定不是你的親生弟弟!說,你把你親弟弟藏在哪裏了?!”我咬牙切齒,再次喊出我的真心話。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公子定要奮起反抗!

“哦。我也這般認為。”他倚着柴房的門板,打着玉扇依然笑眯眯,“坦白講,我不止一次懷疑過你不是爹娘親生的。”

“你們不能逼我娶親!我還是個少年!”我說着說着,自己也真的想去吐一吐。

“可王家小姐對三弟如此念念不忘,都把爹娘都感動了。如此美人,三弟還是收了吧。”他抿唇一笑,玉扇揚起半遮臉,留給了我半張清俊的臉,眼梢皆飄着幸災樂禍。如此騷包的動作,也只有他能做出來,放外面不知要迷倒多少軟妹紙。

我黑着臉色,放棄與之交談,捂着餓扁的肚子道:“餓了,給我點吃的。”二哥轉身吩咐守衛,又對我道:“三弟啊,大哥不在府,你莫要打什麽主意了。”

“他去了哪裏?”我迷惑問道,擡眼方瞧見他驀地認真的面色,心中一驚,不自覺又道:“又去邊關了?”

二哥搖頭,卻不接話,只伸手關住柴房門時又一臉認真叮囑道:“三弟,最近京城有些亂,你莫要再胡鬧了。”

他語罷,渾然不在意我的怒目而視,直接關了房門。我一屁股坐在了廢柴上,門外還能聽到二哥吩咐守衛好生照看我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守衛送飯過來,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飯,摸摸險些撐破的肚子準備睡覺。

守衛見我如此老實,不覺驚訝,“小公子,你不忙着逃跑?”

我眯着眸子嘴上道:“消消飽再逃不遲。”

話落,守衛嗖一聲奔出門口,唰唰兩聲落了房門的鎖,動作迅疾顯然受過特訓。

原是想做個樣子,無奈我竟真入睡了。再醒來已是皓月當空,星光璀璨,分外迷人。

我活動活動筋骨,起身去敲門,梆梆兩聲,在寂靜的夜裏很是刺耳。

門外守衛道:“小公子有事?”

我嘿嘿一笑,“無事。醒來活動活動手指,敲上一敲。”

不去想他什麽表情,我一躍跳上窗戶,窗戶外豁然出現一張面帶傷疤的粗魯漢子臉,在夜色中尤為猙獰,“小公子有事?”

我幹幹一笑,“無事。醒來活動活動筋骨,蹦跶蹦跶。”

故作垂頭喪氣回到一堆廢柴上,我靜靜等待,默默歡喜。

這時,門外忽地噗咚一聲,噗咚又一聲,噗噗咚咚兩三聲。我不由笑着咂砸舌,心道師父此次研究的迷魂香藥力不錯,縱不近其身也能迷昏人。

一躍跳出窗戶,我施展輕功,穿花拂柳般奔向我的目的地,藥草園。

我家師父曾語重心長地對還在中二病期的我道:“小琉兒,自作孽并非不可活。偶爾作一作也是無妨的。倘若有了什麽意外,還有為師在你身後站着。”

作為師父淳淳教導的唯一嫡傳弟子,我自然謹記教誨,和師父養的愛犬大黑一起團團圍在師父身邊瞧着他捯饬一地的珍貴藥材。

而那天當夜,我決定理論結合實踐,去偶爾作一作孽。偷偷鑽出被窩,我将窩在地上驚覺性異常高的大黑結結實實地夾在門板裏,腳底生風溜出木舍了。

噌噌溜到藥草園,奔到柳樹下摸出師父慣常刨土的用具,我深吸一口氣,刨出了師父舍不得喝一直深埋在地下的一壇好酒。

皎皎月光,傾華透亮,我低低一笑,身後也傳來低低的笑。

師父在我身後負手而立,風華絕代。他的腳下,大黑沉沉嗚咽,一雙狗爪子腫似塗黑了的饅頭。可憐見的。

倘若有了什麽意外,還有為師在你身後站着。如此看來,他貼心得讓我淚奔。

在被大黑追着咬被迫氣喘籲籲眼冒金星環繞山腰轉了一圈後,旭日東升了,我也覺悟了。

自作孽并不可怕,可怕的遇到比你更能作孽的人。顯然我家師父是這般的人物,而我二哥在這方面也好不謙遜,堪堪和師父并駕齊驅分毫不讓。

夜色朦胧,月光搖曳,我二哥站在藥草園裏,回身彎眉對我一笑,“三弟,為兄等你很久了。”

我默默在心口為自己插了一箭,裹着滿嘴冒出的鮮血,灰溜溜和二哥去了他的傾華居。

此後數日,二哥為了表示他待我的手足情深,他竟不去煙柳地了,而是日日與我呆在一起通吃同住同禍害我爹娘。

我爹備感欣慰,我娘面露幸福,再也沒有幹涉過我和二哥的作為。

吃飯睡覺也就罷了,橫豎是那樣,可頂重要的是一切娛樂活動,柏卿這個妖孽都要陪着我,美其曰名促進感情交流。

下棋,他悔棋亂棋不分敵我陰招明招齊上陣竟贏了。

我滿口鮮血:“這不公平!”

他神色坦然如喝水吃飯:“二哥何曾與你談過公平二字?”

練劍,他次次拆我招遍遍擋我劍末了還嗤笑我動作笨拙。

我氣息奄奄:“這不科學!”

他擦拭雪亮的劍身忒自戀:“三弟,你以為你拜了師就能贏過我?!”

以上種種皆不再提,我雖過得水生火熱備受煎熬,然那滿園的可愛藥草是最能治愈我的良藥。

我偷偷避着他捯饬藥材,刨土割草,一番歡喜還未在心口處暖熱,一個轉身瞧見他正幫我拔草。

我道:“二哥,何為藥草?”

二哥道:“三弟,二哥無所不知。”

我淡定的很:“那二哥為何把我的藥都拔了,唯獨留下草呢?”

二哥欠揍臉:“哦。”

有生以來,我第二次懷着無比憤怒帶着戚戚然的表情對着他拔了劍。

于是乎,整個下午,整個相府的所有下人都在下注賭錢。不,還有我親爹與親娘。

漢子們大都壓我哥會贏,只有我娘與衆位丫鬟們壓了我。這讓我想喊暫停也下一注的想法嗖一下沒了。我覺着我要給她們足夠的自信。

燦燦的日光裹着出神入化的劍影眼花缭亂,雪亮的劍身挑過飛起的發絲糾糾纏纏,我柄着長劍一派蕭蕭肅殺。我哥站在對面,搖着玉扇笑意盈盈。

還我的藥草來!1我心中忿然,身形急動,眼看着長劍就要和玉扇來個第N次親密接觸,中間突現一道急促的劍身,強勢的挑開了我的長劍。

下人們的歡呼聲一頓,周圍變得寂靜可聞,我收手勾回長劍,不覺轉眼望去,心中納悶,遂扔給二哥一個詢問的眼神。

來人我并不認識。

他側身而站的身姿挺拔如松,未被發帶束起的濃密黑亮長發鋪散在肩頭,吹拂的春風吹不動他的衣角,許是這身黑衣貴重的風都下不了手。渾身的氣質如黑雲壓城城欲摧般帶着沉重壓迫力,與一絲絲的真正意義上的肅殺之氣。

強健有力的手臂勢如破竹般擎着一柄泛着凜冽青光的長劍,劍頭犀利得能直直刺人的胸口,一雙黑眸裹着夜的深沉神秘,恍似不懂白天的悲傷,不帶任何掩飾地打進我的眼眸。

他銳利眼神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又一圈,顯然是在打量我。

得出這個結論後,我怔了片刻,有點猶豫,又有點興奮道:“你是我二哥搬來的救兵嗎?”

他聞言晃了晃身子,許是不能置信我能猜出來,遂轉移視線落在了二哥身上。

二哥憋紅了一張風靡全京城的俊臉,俯身行禮:“參見晉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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