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宣言

說來慚愧,此是我第一次見到比我爹還大的官,遂在滿院子的人都匍匐在地高呼見過晉王殿下時,我尤不自知的直愣愣站着。

直到被我爹一拉噗咚一聲跪了下來,我方反應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我二哥何時和晉王一起玩耍了,還玩得如此之好?

靜了半響,所謂的晉王收斂渾身王者之氣,唰一聲長劍入鞘,面無表情道了聲起來吧。

一院子的人慌忙起身,該去守門的守門,該去做飯的做飯,該去刺繡的刺繡,該去陪着晉王的我爹突然将我扯到了身後,俯身朝晉王又是一拜道:“犬子年少,無意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因着我大哥是武狀元足以光耀門楣讓柏家更上一層樓,我二哥是文狀元得讓我爹從家門溜到皇城一路趾高氣揚,我爹希冀再風光一把,便勵志将我培養成一個能當武狀元的文狀元,或是一個能當文狀元的武狀元。然,我想是自小比較脫俗頗為與衆不同,在我爹特地請來的學識大家前把詩書當成抹布擦桌且三天憋不出一句詩來,跟大哥學練劍屢被二哥完虐卻轉身咬了大哥幾口後,我爹瞅了我半天,嘆了聲罷了罷了,終是釋然了,遂容許了我信誓旦旦揚言要上山學藝伸張正義的中二行為。

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被放養也就表示我自此與朝堂政事皇家秘辛爾虞我詐落井下石你暗地裏捅我一刀我明面上踹你一腳踩着累累白骨步步登高待執掌大印後在風蕭蕭兮易水寒此背景下一甩長袖茕茕孑立道我已居萬人之上卻終是失了你此類勾心鬥角纏綿悱恻斷人心腸的大戲無緣了,故而早已養成了閑雲野鶴不知禮數性子的我對于現下這狀況是萬萬處理不來的。

可我爹既已說這話,我也不好再幹幹站着,只得幹幹一笑,低眸恭謹道:“柏琉不知是晉王駕到,适才無意得罪,還望殿下寬諒!”

“柏……琉……”他在門口長身而立,嘴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着我的名字,像是在确定什麽。

我一向閑适慣了,周圍暗沉嚴肅的氣氛委實讓我難受,也顧不得什麽禮數得罪人了,不耐煩擡眸道:“正是在下。”

将一擡眸,可巧和他的視線撞個正着,這時我方瞧清楚他的面容,心中頗為驚嘆,不由得砸了兩下舌。

若看二哥的容貌,便似看那涓涓春光一度千年冰山融其雪,褪去銀裝素裹皚皚白光間呈現出的美妙驚豔之感。

若論及我家師父的容貌,似是那三月清風吹落杏花雨,紛紛揚揚,驚心動魄,怎一個清雅絕倫了得。

然眼前這個男人,對于看慣了身邊人容貌的我來說,顯然是不同口味的。他好似一柄絕世利劍,泛着冷冽滅世的寒光。不出鞘則安靜蟄伏,一出鞘便生殺四方。

貴氣俊朗的眉挑起絲絲的漠然,眸中薄薄的一層暗光下暗藏鋒利敏銳的刺,形狀優美的削薄雙唇緊緊繃成一條線,渾身煞氣重重似闖過數次鬼門關。

迫于他眸中顏色過深,我放棄和他對視,無視心中驟然升起的不安,終是瞥過眼将視線落在了我爹身上,這方發現我爹抖着肩膀面容有些許慘白。

莫非在晉王如此壓迫力下,我爹他認慫了?理應如此,畢竟他年紀大了,縱然是老狐貍腦細胞也該老年癡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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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不孝地想這想那,耳邊猛地響起晉王的問話:“柏相,本王此次來,為的是兩件事。”

我爹尚未來得及接話,便聽到他又沉沉道:“子杉借我一用,五日奉還。”

适才二哥一直在晉王身邊站着,悠悠閑閑勾笑搖扇子故作風雅,只是在我和晉王對視時方棄了故作風雅似有所思,如今一聽這話便面帶吃驚,卻也未開口問什麽。

我爹自是應了,斟酌着開口問:“不知晉王口中第二件事是?”

這時晉王突然越過我爹朝我走近,眸子緊緊鎖住我。他長臂一伸,一雙滿是厚繭的大手垂落在我眸中,命令道:“握住我的手!”

我爹驚呼一聲:“啊?”

我心道這許是以後想和我一起玩耍的表示?嗯,也不是不可,遂搭上他的手,沖他笑笑以表友好相處之意。

然後,他緊握我的手,轉身朝我爹端着非常之認真非常之嚴肅的語氣道:“柏相,本王看上了令郎。”

啪嗒一聲,二哥玉扇墜地,瞪目結舌。咚一聲,我迷惑轉頭,我大哥跌坐在地。他終于回府了。

而我爹則尚未反應過來,至于當事人我則頗為淡定,抽回自己的手滿含歉意道:“抱歉,我以為晉王您是男人。”不想她竟是一個女漢子。

我大哥将想站起來,一聽這話竟又跌了回去,滿目震驚的瞅着二哥。二哥撿起扇子噌噌跑過去,和他蹲在一起掩面而道:“如此雷人,真真令人發指也。”

晉王一怔,面上無甚的不悅,心胸甚寬大的略帶不解道:“我本就是男人。”我不以為然,與他争辯道:“那你為何說看上我了,要知我也是男人的。”

“莫非你是斷袖?”我腦中豁然開朗,心道老天當真不公,下山被二哥蹂躏欺負也就罷了,竟讓月老安排了一個斷袖與我來一場風花雪月,我作的孽真的夠份了嗎?!欺人太甚也!

随後晉王幹幹脆脆光明正大面無表情嗯了一聲,态度之坦然。這會兒我爹終于回神了,他哆哆嗦嗦地瞅着我倆,将想開口便是一陣要人命的咳嗽。大哥和二哥遂放棄看戲,忙起身去執其手撫其背安慰他此乃一場誤會。

晉王殿下無視我爹這般肱骨之臣被他吓成這樣,一把抓起我的手,又捏了捏手心,滿含不可言喻的調戲之味。

我呆滞地默默承受着,心裏的小人掄起胳膊裹着如意金箍棒大喊一聲,斷袖,吃俺老孫一棒!

我爹已平複心情,噗通一聲又給晉王跪了,險些老淚縱橫,滿目凄然道:“殿下,實不相瞞,小兒與王家小姐已有婚約,擇日就要成親了,還望殿下成全。小兒頑劣,實在當不起王爺這份深情厚誼,王爺日後定會……”

“且慢!”晉王明顯不悅了,臉色陰沉得可以擰出水來,又問我道:“此話當真?”

我覺着他是斷袖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斷的如此光明正大,且如同擁有了戰功赫赫的生殺将軍一般自信得讓我分外想揍他。

聽聞此話,我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嗯了一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能娶她,乃是我柏琉人生之一大幸也。”心中小人一棒直砸晉王頭頂,只砸得他暈暈乎乎分不清東西南北。

如我所想,晉王臉色唰一聲變了,渾身的煞氣又冒了出來,還零星飄着血腥味兒,許是狗血味兒。

“柏相,三日之後,本王定會來娶親!”他眉目冷然,抛下這個重型炸彈,複又轉頭看我,目露軟軟綿綿的希望之情,卻劈得我裏焦外嫩,“你要送送我嗎?”

我誠實地搖搖頭,吶吶道:“門口在那,王爺慢走不送。”

他雖不滿,然想是也不喜霸王硬上弓,只失望道:“那我明天再來看你。”語罷,複又轉頭對神色複雜的二哥道:“子杉,你今日與我走一趟。”

我與其他人一起目送他霸氣側漏而去。過了一會兒,我心裏的小人才舉着金箍棒怒聲大喊斷袖,哪裏跑!可惜,人已不知何處去也!

院子裏靜了片刻,我爹瞠目,滿臉怒氣,徒地一聲大喊:“孽子!素日裏輕狂也就罷了,你竟去招惹晉王,你不知他是斷袖嗎?!”說着說着,竟近身來揚手要打我,幸而被大哥阻攔。

我委實冤枉得緊:“親爹,不說你從未與我說過此事,且我與他也是初次見面,招惹個毛啊。”

我爹氣得渾身發抖,只嘆孽子啊孽子啊。我效仿我爹直喊斷袖啊斷袖,頓現喜劇效果。

我大哥欣賞了一會兒我與老爹的表情後,略顯鎮定地皺着眉頭沉吟半響,方與我爹道:“爹,不如你去皇宮一趟,将三弟與王家小姐的事情啓禀皇上,先晉王殿下一步。”

我爹揮揮衣袖,恨不得扇我兩巴掌以洩心頭憤怒。他摸着胡子腳步蹒跚着往書房去,且不忘回頭囑咐我大哥,“此事容我思量思量,你把這孽子給我關起來!關他一個月!”

我無奈嘆氣,被一個男人看上,這合該是上輩子和玉皇大帝搶過男人才有的劫數啊親。大哥走過來,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又捏了捏我的臉,竟滿臉欣慰:“不錯,比着上次見你胖了不少。”

重點不是這好麽!!我默默吐槽,突然覺着我被男人看上全然是大哥的錯!不然何以他的關注點如此與衆不同!尤其是被他拎進房間鎖起來,我分分鐘妄想再咬他幾口!

被迫躺在床上裝幹屍,我苦中作樂一頭撞到床頭上準備嘗受痛苦以達到思甜的驚人效果,可惜收效甚微。

我轉換戰略,開始回想從小到大所有的令我痛苦之事,以求以毒攻毒。要知幸福皆是比較出來的,若我能找到比被一個斷袖看上且強娶的痛苦之事,那我或許大概可能會再想去死一死。

胡亂想着,竟沉沉進入了夢鄉,實屬上天憐我。

大紅的燈籠高高挂,華麗的喜堂紅豔豔。

屋外賓客歡笑聲聲聲入耳,屋裏紅帳喜燭滴滴流光。

我渾身裹着一塊紅布,手裏捏着喜秤,對着喜床上靜坐的新婚娘子微微笑着回憶年少輕狂時竟有斷袖要娶我諸如此類罕見之事。

要知我是生平頭次娶親,縱無甚的經驗,但此時挑喜帕此類小事我對自己還尚有信心。緩緩将喜秤觸到如同潑了狗血般的喜帕上,我屏氣凝神,雖之前瞧過畫像,可仍細細打量着未來娘子的面容。

下巴。不是削尖型的?無礙,尚能接受。

嘴唇。不是櫻桃模板?尚可,我不挑剔。

鼻子。是否過于大了?不妙,還能忍受。

眼眸。好生的犀利啊。水貨,果斷推掉。

然後,我挑飛了喜帕,憤怒之下将所有器官整合,又細細一瞅,遂五雷轟頂,險些在燭火搖曳中羽化而去。

那人披着大紅的喜服,顏色豔豔如往生河畔吸了人血的彼岸妖花,凜冽肅殺的眉眼猶帶血河池下大戰幽冥的漫漫煞氣,寒冰似的冷峻神情在瞧向我驀地軟成一股柔柔的春風。

他近身而來,褪了嫁衣,散了黑發,搵着強烈壓迫力的大掌攀上我脖頸,沖我溫溫一笑,頗有心願終了的味道。

他步步貼近,直到鼻尖貼上我的鼻尖,方道:“公子,要斷袖咩?”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頭疼欲裂的我冷汗淋淋地被吓醒了。

躺在床上茫然轉頭,瞧見我大哥臨窗而立,舉頭望明月,嘴咬醬肘子,神情自是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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