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不回去。”

陸戈睡眠質量一向不錯，基本一沾枕頭就能睡着。

就是睡到半夜翻了個身，臉蒙枕頭裏停了能有半分鐘，突然一個激靈坐起來。

腦子裏迷迷糊糊就一個念頭——池朝呢？

他幾乎已經條件反射，登時掀了被子下床去找。

廚房衛生間全部翻了一通，就連陽臺邊上放着空調外機的小平臺陸戈都打着手電筒探出去半個身子好好查看了一遍。

可惜一通忙活下來什麽都沒找着。

這小野狗又跑了！

就在他焦頭爛額卡在次卧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驚動老太太時，卻意外瞥見幾米開外，池朝抱着他那倒黴枕頭正站在主卧的門縫裏面跟縷魂似的盯着他。

“呃……”兩人視線相撞，在無聲的夜裏逐漸尴尬。

陸戈閉上眼睛，擡手扶住捂住自己側腰，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要說什麽髒話罵人比較合适。

“你…”他大步走過去，在池朝的腦瓜子上就是一摁，“跑哪去了！”

池朝想躲沒躲開，被按得腦袋一點。

陸戈順勢捏住他的後頸皮，怕碰到傷口，還地往上挪了挪：“你睡哪呢？”

他的手很涼，只是貼上去了幾根手指。

池朝動動脖子，皮膚上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

“睡床底下呢？”陸戈坐在床上，又問。

池朝抱着枕頭，站在一邊沒說話。

被子是深灰色格子的樣式，帶着丁點的藍。

床頭蘑菇樣式的小夜燈發出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床頭櫃那一小片地方。

他看陸戈的側臉鋪上暖黃，高挺的鼻梁隔出明暗兩邊，蠶絲被蓋在胸前，背部靠着床頭，沒有完全躺下去。

冷暖兩種色調在對方身上相處的意外和諧，相比于醫院裏的陸戈，現在的的人似乎更加柔軟一些。

池朝看他像是睡着了，于是又窩回了床邊的地毯上。

只是還沒等他在床墊邊拗出一個舒适的睡姿，就被床上的人探着胳膊揉了把腦袋。

陸戈下巴墊着手臂，趴在床邊看他，“怎麽窩這兒？”

池朝擡頭，一眼就掃見對方搭在下眼睑上的睫毛。

像是困了，跟人說話都帶不睜眼的。

“真是小狗了？”陸戈的聲音帶着點啞，“上來睡。”

池朝垂了目光，抱着枕頭沒動作。

這小狗吃軟不吃硬，真要掐着脖子把人按床上，絕對一松手就亂跑。

陸戈想着要按照他家老太太叮囑的，要耐心說教，要好言相勸。

他輕嘆了口氣，挪開身子拍拍床鋪：“沒事的，過來。”

池朝眨眨他的狗狗眼，跟聽不懂人話似的，就坐那兒。

“大半夜的犯什麽軸？”陸戈覺得自己對他那小妹妹都沒這麽有耐心，“不喜歡跟人一起睡那你去睡沙發。”

池朝一聽，直接抱着枕頭出去了。

這明晃晃的嫌棄着實讓陸戈牙疼了好一會兒，等到整個房間重新安靜下來，他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不久前去換次卧的被褥。

那是池朝來他家第一天，一夜過去床單連個褶都沒有。

當時陸戈就覺得奇怪，只是沒多想，就覺得這小崽子還挺講究，睡完了把被子都整理了一遍。

但是現在想想，或許他根本就沒睡上去。

陸戈越想心裏越堵，幹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卧室的門往客廳一看——原本躺地上的池朝「唰」的一下就從地毯上坐了起來。

陽臺的窗簾沒拉，大片月光投進客廳。

目光所及是一片清冷的黑灰藍色，卻把池朝的眼睛映得亮晶晶。

“在地上打滾呢？”陸戈走到他的身邊蹲下，“小野狗，地毯是踩的。”

那個枕頭都還好好的放在沙發上，池朝耷拉着腦袋，手指頭從地毯上滑到茶幾邊，最後又收回自己大腿上。

“虧得我出來看一眼，要是明早老太太先起床，見你這麽慘兮兮的，指不定說我欺負你。”

“沒。”池朝終于出了聲。

還處于變聲期的嗓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只崩出這麽一個字就又不說話了。

“別睡地上，”陸戈握着他的手腕把人拉起來，“沙發還是床，你選一個。”

池朝坐在了沙發上。

“那你就睡這兒吧，”陸戈打了個哈欠，指指沙發另一頭，“蓋那小毛毯。”

屋裏開着冷氣，睡覺還得蓋被子。

他看池朝真的躺下，這才用食指抹掉自己眼角的淚，轉身回自己房間：“臭講究，還不跟人睡。”

池朝摸了摸沙發，又用手指按按。

軟得不像話。

他翻了個身，面朝着電視方向，正好能看到主卧的房門。

陸戈的門關了一半，隐約還露着那點暖黃色的光。池朝盯着那一處看，看着看着眼皮就開始打架。

空氣中帶着輕微的消毒水的味道，和醫院裏的一樣，是幹淨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眼睛半合不合，迷糊中池朝還會擔心自己弄髒了這裏，但手指攥着衣擺，幹燥的棉質的布料卻又提醒着他并不會那樣。

少年纖瘦的四肢蜷縮着，在沙發上窩成一團。

他弓着腰，拉高衣領，把口鼻悶在布料裏。

這是件幹淨的衣服，帶着點消毒水的味道。

是陸戈的衣服，他穿着陸戈的衣服。

——

隔天，陸戈早班。

他亂着頭發出門，餐桌上就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早飯。

池朝正拿筷子過來，認真分了三雙在不同的凳子前。

陸戈從他身邊走過，順手一拉對方衣領，眯着眼睛查看了一下他鎖骨的傷口。

池朝反手按在桌子邊，後仰着下巴沒敢動彈。

陸戈的食指勾着領口邊，看了一圈把人放開，轉身去衛生間洗漱。

池朝摸摸自己的脖頸，雖然看不到但是也努力低頭看了看。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陸戈拿着他的電動牙刷開始刷牙，池朝走衛生間門口停下，直愣愣地盯着他手裏的東西。

“牙刷。”陸戈把電動牙刷拿出來，又放進去，示範完畢繼續刷他的牙。

池朝的目光落在他鼓起來的腮幫，還有從唇角溢出來的白色泡沫。

“今天正好跟我去醫院，把腿給看了。”陸戈看了眼廚房裏還在忙碌的老太太，“就咱倆去，你老實點。”

陸戈不準備帶着老太太再往醫院跑，畢竟一把年紀挨了一刀，怎麽着都要回家好好養着。

再說陸向明昨晚上就發信息，讓他今天把人帶家供着。

可不能再折騰。

池朝目光一轉看向廚房，倒也老實地點了點頭。

真就這如來佛震得住孫悟空，陸戈頓時覺得這小崽子順眼不少。

吃完早飯，他先把老太太送回去，然後再和池朝去醫院。

分別時老太太扒着車窗千叮咛萬囑咐，池朝跟個木頭人似的呆愣愣地聽着。

陸戈在一旁看得想笑，直到駛出小區才忍不住開口：“煩不煩？”

池朝轉頭看他，雖然沒吭聲，但是那眼神明晃晃地再問「煩什麽」。

“太啰嗦，”陸戈打趣道，“我看你就像看當年的自己。”

那時候他們一從老家離開，他奶奶就這樣扒着車門，啰哩巴嗦說上一堆，聽得陸戈一個勁的「對對對」「是是是」「好好好」。

可池朝卻緩慢地搖了搖頭。

陸戈收了收臉上的笑，小崽子其實挺懂事。

“一會做完檢查我送你回家，你在家看電視睡覺都行，我十二點回來帶你吃飯，順便買點東西。”

老太太養好身體前，池朝估計都要在他家裏住着。

之前的兩次那就臨時過一夜，找點舊衣服湊合也就算了，但要是長住的話，怎麽也得買一套生活用品。

牙刷毛巾內衣褲，順便再給這小崽子買幾件像樣的衣服。

陸戈在心裏盤算得挺好，池朝卻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沒有說話。

對于這種沉默他早就習以為常，甚至都可以把這種反應理解為「默認」，畢竟小崽子脫離苦海，還是值得慶祝一下的——

“我不回去。”

正尋思着中午去哪慶祝的陸戈冷不丁被這四個字給打斷了思路。

“不回去你回哪？”

池朝依舊低着頭，又是不吭聲。

恰逢路口紅燈，陸戈踩了剎車，耐着性子問：“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池朝的手指蜷起，從大腿上放下去。

他抿着唇，像是難以開口：“你今早拿房産證了。”

“嗯？”陸戈的手肘撐在車窗，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所以呢？”

“你給奶奶了。”池朝道。

“那是她的東西。”

“她沒給我。”

“你想要？”陸戈有些不明所以。

“沒有…”池朝重新垂下眸子，語氣中多了些不确定，“她要給池敬嗎？”

作者有話說：

小狗：打咩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