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怕我摔了?”
另一邊,渝州市第一人民醫院。
陸戈剛查完房,正在辦公室裏和自己的老師讨論一床病人的恢複情況。
忙完日常流程就已經九點朝後,不僅有成堆的病程病歷要寫,還得應付自己老媽「叮咚叮咚」發過來的一串平均時長三十秒朝上的語音。
-“你還真給他報補習班?你對你妹有這麽上心過嗎?咱家是不是欠他倆了?老的給房子,小的帶孩子。你不是說就當租出去一個卧室嗎?咋啦!租金反着給啊!”
陸戈單聽一個語音就已經頭皮發麻,他幹脆直接關了手機,低頭噼裏啪啦打字。
只是還沒消停片刻,突然一聲吆喝就從門邊響了起來:“哎喲我的陸醫生。”
陸戈都沒擡眼,聽聲音就知道是他哪位狐朋狗友。
秦铄敞懷穿着白大褂,腋下還夾着一本深藍色的文件夾,笑嘻嘻地往桌邊一靠,一副街邊小混混的模樣:“今天可讓我逮着你了。”
陸戈掃他一眼:“上班時間,注意點形象。”
秦铄用下巴一指對面的空桌:“你家阿嬌呢?”
“別亂開人姑娘的玩笑,”陸戈大力敲下空格鍵,終于停下手上的動作擡頭看向秦铄,“有事說事沒事快滾。”
秦铄倒也不生氣,手一伸把那份文件夾遞到陸戈面前:“今天剛來的,分你這兒。”
陸戈不動聲色地接下,心裏卻直道離譜,自己手上都十來個病人了,還往他這邊送。
“瞧瞧我們主任多看好你,”秦铄對着陸戈的肩膀重重一拍,“這就叫器重啊!”
這幾句話說的,換一個人陸戈心裏都不舒服,但是他和秦铄十幾年的鐵子,聽完之後就給他扔了個「滾」字。
秦铄「啧啧」了兩聲,一邊出門一邊扣上白大褂的扣子。
剛巧此刻坐在陸戈對面的女醫生回來,秦铄登時把他的衣擺給一揚,說話的語氣都變了個調:“盧醫生,你今天的口紅色號絕美。”
盧嬌笑了出來:“行了吧,你看誰都絕美。”
“今天你是唯一,”秦铄在與盧嬌擦肩時轉身,後退着出了辦公室的門的同時還不忘挑眉,“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陸戈覺得自己這哥們有時候跟個腦殘似的,其實人還挺有趣。
他翻着新遞過來的病例,沒幾頁紙,病情不嚴重。
“又有新活啦?”盧嬌端着水杯問他。
“嗯,”陸戈頭也沒擡,“就一小手術。”
“今天的?”盧嬌問,“手術臺可能不夠。”
“明天的,”陸戈把病例一合,“我先過去看看。”
新病人是個和陸晨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上學路上被車刮碰,傷了腿骨。
今天把各項檢查做了,陸戈準備給她安排明早的手術。
“一中的?”陸戈一邊寫着檢查流程一邊笑着與家屬交談,“我有個妹妹也是一中的,距離開學還有幾天,明天動完手術,不耽誤上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晨的原因,陸戈對待同齡的孩子總是溫柔一些。
他對家屬叮囑了一些術前須知和注意事項,臨走時還被病床上的小姑娘拉了衣角,緊張兮兮地問手術疼不疼。
“不疼,”陸戈用病例輕輕壓了一下對方的頭頂,“像這樣,睡一覺就做好了。”
離開前他看那一張小小的病床邊圍着一圈人,心道一個小骨折就能召集這麽一幫親戚,當真是家裏的寶貝。
要是陸晨瘸了腿,估計也是這幅場面。
或者更為誇張,姥姥姥爺指不定也要過來。
回辦公室的路上,陸戈這麽想着,就一并想到了池朝。
如果換成那個小崽子,那可能就另一幅場景了。或許對方連醫院都進不了,自己找個狗窩過幾天就能複原。
投胎真是個技術活,陸戈心裏有些唏噓。
不過他很快又想,就算再不濟也應該有個老太太守在床邊,再不濟還有他呢。
小野狗也不算野狗了,那得是家養犬。
——
中午十一點半,秦铄卡着點飛奔來陸戈的辦公室。
只是房間裏徒留盧嬌一人,正打開飯盒準備去食堂熱菜。
秦铄:“我帥氣逼人的陸醫生呢?”
盧嬌淡定道:“接孩子去了吧。”
“他還真養起來了?”秦铄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你們不是好哥們嗎?”盧嬌端着飯往外走,“我不太清楚。”
池朝十一點四十五放學,陸戈的确是接孩子去了。
從醫院到輔導機構剛好一刻鐘的車程,他到地方的時候正巧趕着放學。
今天他不僅要接池朝,還得接他家的小公主。
齊箐懶得兩頭跑,就讓陸戈把兩個孩子一并接回來吃午飯。
自家母親大人在一通語音轟炸之下還是松了口,左右也是花陸戈的錢,她手再長也管不着。
陸戈殷勤領命,樓梯爬得那是比誰都快。
結果真見着人之後,卻是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不上了?”陸戈被池朝這變臉速度給郁悶得一個頭兩個大。
“第一節 課下課之後就坐外面沒再進過教室,”李老師嘆了口氣,“你帶回家勸勸吧。”
陸戈謝過老師,左手拎着陸晨書包最上方的提手,右手捏着池朝的後脖頸,氣得直想往他腦袋上拍:“早上不還好好的嗎怎麽就不上了?”
池朝沒有說話,陸晨卻瞪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說什麽了?”陸戈拍了一把小丫頭的後腦勺。
陸晨趕緊往前跑了兩步:“我又沒說錯。”
“你那張嘴說對過什麽?”陸戈簡直嫌棄得要命,“趕緊回你家去!”
他臨時改變計劃,只是把陸晨送到小區後就帶着池朝回了家。
路上将近九十秒的紅燈,陸戈把手腕往方向盤上一搭,偏頭看向坐在副座上的池朝。
“說吧,怎麽了?”
池朝垂着眸,去看自己搭在大腿上的手背。
陸戈忍不住上手在他的腦袋上胡亂就是一揉:“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池朝蜷起手指,虛握成拳:“不用補習。”
“我天天沒那麽多時間教你,”陸戈皺起眉頭,“你那基礎不補習怎麽跟得上?”
池朝死盯着一處,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那就跟不上。”
紅燈變綠,陸戈沒有注意,直到後方車輛鳴笛,他這才拉起手剎重新啓動。
只是這車只是短暫駛過路口,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在路邊踩了剎車,陸戈這一腳踩得重,池朝往前微一頓身,又很快靠回了椅背上。
“又什麽毛病?”他直接熄了火,把雙手往方向盤上一拍,“現在說,說不出來就停這兒,哪都別去。”
沉默在車裏蔓延,陸戈摸到了煙盒,只是還沒來得及點燃,手機上就進了一通奶奶的電話。
“正好,”陸戈随手就把手機扔給池朝,“你來說。”
池朝看着自己腿上正在震動的手機,許久沒有動作,直到電話挂斷,這才僵硬着擡頭去看陸戈。
怯生生的,只是一眼就挪開了目光。
黑色的眼珠子轱辘打了半個轉,就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陸戈重新把手機拿過來,劃開屏幕給老太太回了通電話。
也就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問他們怎麽沒去家裏吃飯。
陸戈随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等到電話一挂,狹小的車內又重新充斥着尴尬。
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剛才的暴躁收斂了一些,轉身對池朝放輕了聲音:“是不會嗎?”
池朝的目光還停在陸戈眉上,無奈的氣音入耳,他先是愣了愣,然後飛快垂下了目光。
陸戈以為是他默認,糾結片刻組織了下語言:“也不是讓你一下全會,兩年時間慢慢來。”
池朝搭着睫毛,沒有吭聲。
“上一天的學就受不了了?”陸戈呼嚕了一下池朝的腦袋,“人家為了考大學,寒窗苦讀十幾年,懂嗎?”
池朝把頭一點,依舊在位置上裝啞巴。
“你的基礎一中是進不去,但是我也沒把你往最差的學校塞。人這輩子只有一次,十六七歲這只有這幾年,你能活生生地坐在這裏喘氣,知不知道是多少人奢求不來的?”
陸戈話裏多少帶了點情緒,說完長長嘆了口氣。
他把視線轉向前方,沉默片刻啓動車子。
調轉了方向,池朝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裏。
只是床邊樹叢往後疾馳,就像來時那樣,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随着時間的推移,路上的車輛逐漸稀少。
過了一個隧道後,那些聳立在道路兩邊的建築,就只剩下茫茫的樹林和荒地。
二十分鐘後,汽車停了下來。
陸戈掏出手機,劃開通訊錄播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挺開心,一口應下了陸戈的要求。
挂了電話,他拉開車門,對池朝道:“下來吧。”
池朝乖乖聽話,躬身從車裏鑽出來。
入眼一片巨大的廣場,廣場上井然有序地坐落着規整的花叢,聳立着的大門需要人仰頭去看,上空正中央挂着正楷書寫的金色大字「渝州大學」。
陸戈擡頭時被陽光照得眯了眼睛,再垂眸時走到池朝身邊,擡手一巴掌蓋住了他的後頸。
池朝的視線轉至小門,看見有學生三兩結群,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
“高考之後就是大學,渝大是個中等偏上的大學。大學四年,裏面最小的學生不過就比你大了兩歲。我曾經有過一個病人,十八歲,正高考的年紀,他就想考渝大,只是沒等到六月。”
池朝詫異地朝他看去,陸戈皺着眉,擡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他緊閉着眼,似乎有些不适。
池朝睫毛飛快地抖了兩下,然後用兩只手掌輕輕托住了陸戈的手肘。
陸戈擡起手臂,看着這一個小心翼翼地動作有些發笑:“怕我摔了?”
池朝又把手給放了下去。
陸戈真要摔了,自己這個動作怎麽都擋不住,池朝覺得自己應該扶一把陸戈,或者撐着對方的身體。
可他又不敢碰他。
正說着,學校的小門裏走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隔着幾米遠沖他們一擺手。
“老陸!”那人穿着白色短袖,笑容燦爛,“你怎麽跑這來了?”
“來看你呗,”陸戈的手順着後頸摟住池朝肩膀,把人往懷裏一帶,“順便帶孩子逛逛學校。”
池朝猝不及防靠近陸戈懷裏,整個肩頭抵住心口。
他身子一僵,被帶着踉跄走了半步,趕緊直起身子把臉側向一邊。
“拉倒吧,”朋友也不墨跡,轉身就把他們往學校領,“我記得你家不是妹妹嗎?”
“我家也有弟弟啊!”陸戈把挪出幾步的池朝又撈回來,“我弟帥嗎?”
朋友哈哈大笑:“可比你帥多了。”
兩人關系挺好,對方不僅帶陸戈進了學校,在得知他們還沒有吃飯後還把飯卡一并給他了。
“你們随便逛,有事打電話,我一整天都在學校裏。”
“謝了哥們,你忙去吧。”陸戈一拍對方的肩,在行政樓下把人給送走了。
他把飯卡裝回口袋,回頭看見池朝站在路口,正對着五六排擺放整齊的校園共享單車發呆。
陸戈走到他的身邊,擡手在池朝的後脖頸上摸了一把,然後掏出手機,刷了兩輛自行車出來:“走吧,先去吃飯。”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遲,發紅包道歉orz;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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