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已經出來了,回不去了。”

在這個班裏, 裴寅是池朝唯一認識、也是他不想抱有敵意的一個人。

倒不是因為借用過對方的手機,更多的是池朝覺得裴寅和其他的同學不太一樣。

就像陸戈說的,這個班裏基本都是像陸晨、或者像熊銘這種什麽事兒都不懂的孩子。

他們對即将到來的高考沒有什麽實質上的概念, 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除了學習不管什麽事都能參合上一點。

可這一群「不懂事」的人中,肯定沒有裴寅。

池朝能感覺到自己這個同桌身上的那一股子不是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沉穩,穩得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那是一團死氣。

所以無論對方真的看沒看到那把刀, 作壁上觀才應該是裴寅應該有的反應。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沒人會比裴寅做得更好。

可對方卻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池朝覺得裴寅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但不管原因是什麽,這種試探性地詐話讓他非常不爽。

是、非、常、不、爽。

“開個玩笑,”裴寅眼睛一彎,扯出一個敷衍的笑來,“我什麽都沒看見。”

池朝沉默片刻收回目光,把壓在書上的手拿開,繼續去背他的單詞。

兩人相安無事,就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池朝心裏有點打鼓。

他本來是不擔心裴寅會在陸晨那邊亂說什麽,因為對方畢竟是個小姑娘, 裴寅一個男生也不會整天和陸晨煲電話粥聊日常。

可經過剛才那麽一遭, 他又覺得裴寅這人怪得很,跟腦子有病一樣, 指不定什麽離譜的事都能做出來,間歇性抽抽。

于是池朝又重新偏過臉, 對裴寅道:“離陸晨遠點。”

不排除這是個熊銘2.0, 陸晨長得太漂亮了, 池朝都得防着些。

裴寅饒有興趣地看着池朝, 半晌才開口問道:“你是她哥?親哥?表哥?”

見池朝不答, 又換了個問法:“你喜歡她?”

池朝微微皺起了眉,覺得裴寅果然有病,竟然還能把陸晨和自己想到一起。

可惜這個有病的還覺得自己猜的挺對,坐直身子往池朝那邊一斜,小聲道:“你昨天問我攝像頭的事…是要做什麽?”

池朝不動聲色地也往邊上偏了偏,和裴寅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他不信裴寅不知道,知道了還問就是欠得慌。

“我猜你今天根本沒帶刀。”裴寅又歪回桌邊靠着,沖池朝挑釁似的擡擡下巴。

池朝向來冷漠,說出來的話也一向簡單:“你昨天也沒看見。”

“少給我洗腦,你憑什麽這麽篤定?”

“因為我沒把刀放書包裏。”

“呃……”短暫的對視兩秒,裴寅嘴唇一抿,憋住了笑。

池朝後知後覺發現不對,眉頭一擰,轉頭看書。

怎麽就被套出話來了。

“你放心,我不會和陸晨說什麽,”裴寅語氣輕巧,似乎在向池朝表達友好,“不過我可以對你說什麽。”

池朝似有不解,想反問回去,但是又不太敢和裴寅說話。

這人長得敦厚老實,但卻滑得像個狐貍,這個話題抛出來,指不定還要從自己嘴裏套什麽話。

池朝自诩不是個缺心眼的,但是對上個心眼這麽多的,還是得防着點。

“不至于吧?”裴寅反倒是笑了出來,“不敢跟我說話?”

池朝心底有種被看透了的惱怒,但是表面上卻努力癱着表情,就像是靜靜看着對方表演。

“做個交易,”裴寅倒是沒氣餒,繼續和池朝說着,“信息交換。”

池朝沒那個興趣,也不想交換。

他就覺得裴寅這人事兒多還麻煩,有話不直說跟他兜兜轉轉下套子,鋪墊了半天一點實用信息都沒有,扯東扯西也不嫌累得慌。

“熊銘那事兒估計就這樣了,”裴寅翻了頁課本,把話說出了飯後閑聊的随意,“他爸在公安局,最近評局長呢,真鬧起來工作指不定黃了。”

池朝忍不住偏頭對上了裴寅的目光。

“你那會兒…應該沒被攝像頭拍下來吧?”

如果池朝足夠機靈,唯一的物證對池朝有利,唯二的人證有個還是他哥。

至于跟着熊銘的那群小弟,真要講起來都能歸為施暴方,說出來的證詞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而這群刺頭兒平時是什麽德行學校不是不知道,反正事情鬧大了怎麽看都是對熊銘不利。

池朝依舊沒有吭聲,自認為沒義務回答這個問題。

“我就想問你個事,”裴寅叭叭了半天不被打理,幹脆直接撂了大白話,“你和陸晨什麽關系?”

池朝反應片刻,斟字酌句出一句簡短的問句:“關你什麽事?”

裴寅鼓了一邊腮幫,似笑非笑地看着池朝。

“好啦,大家合上書本開始聽寫吧!”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拍了拍手,池朝拿出聽寫本,用他紗布外尚且露頭地四根手指無比艱難地握住了筆身。

裴寅的交易失敗了。

在沒得到對方首肯的情況下率先抛出自己的信息,基本上都不會得到等價交換。

這麽虧本的買賣,不像是這條狐貍能幹出來的事。

微妙間,池朝似乎想通了什麽。

他這個同桌有點意思。

——

另一邊,早自習下課前幾分鐘,陸戈出了學校。

他想過對方家長的各種反應,甚至都做好了不行咱就報警的魚死網破。

畢竟整件事池朝就錯在了帶刀來學校,而且最後割的還是自己的手,再加上雙方都未成年,對方鬧翻天也鬧不成什麽氣候。

該賠錢就賠錢,道歉那也是雙方都道歉。

陸戈雖然在池朝面前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可是一旦出了家門,那自家孩子也是不能受委屈的。

哥哥保護妹妹有什麽錯?換成誰都得火。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家長竟然就這麽算了。

也沒要賠償,也沒要道歉,甚至連出面都沒出,就這麽息事寧人地把事情壓了下來。

陸戈看黎老師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裏面估計也有不少兜兜繞繞。

在對方再三保證這件事不影響池朝繼續念書後,他這才願意妥協。

就是沒搞懂為什麽,但是也懶得去搞懂了。

自己廢了老鼻子勁才把池朝給弄到學校上課,自然是也想着平安無事。

事情暫時得到了解決,但是還有很多後續讓人頭疼,其中最麻煩的就是和家裏的幾個長輩交代這事兒。

“什麽?!”

家裏,齊箐一嗓子差點把陸戈給吼聾了。

“二十五中的?這還得了?老陸!老陸啊你閨女被人盯上了!!”

她一路喊着去了陽臺,陸向明手上拿着水壺,從外面探進來半個身子。

那邊夫妻倆湊一起說話,這邊老太太也吓得不輕:“那學生叫什麽名字,反映給老師了嗎?需要家長過去嗎?”

“我剛從池朝學校回來,”陸戈瞥了眼陽臺的父母,擡手去扶老太太起身,“奶奶,我想問你點事,咱回房說。”

對着自己父母,陸戈只是把陸晨的部分說了出去,池朝那一部分打了馬虎眼,只是說發生了矛盾。

至于具體怎麽發生的,就直接給含糊了過去。

齊箐對池朝的印象本來就不好,陸戈不是很想讓她知道池朝拿了刀。

而到了奶奶面前,他卻是一五一十都把事情給交代了。

“我昨晚上知道之後想了半天,這是十六歲的小孩能幹出來的事嗎?”

開學不過兩天,池朝從開始計劃到實施,甚至連一天時間都不到。

要不是自己突然趕了過去,甚至沒人能看到池朝,更別說抓住他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陸戈覺得池朝多少有點反社會人格障礙。

高度攻擊性,無羞慚感,行為無計劃性,社會适應不良。

四條特征池朝占了三條,唯一不占的第三點,還從另一方面反映出來他有計劃有預謀的犯罪天賦。

陸戈大學期間修過心理學,其中因為獵奇,對異常心理學格外感興趣。

現在細細回想起來,心裏全是後怕。

老太太聽完在床邊坐了許久,不知道是被池朝的舉動驚住了,還是被陸戈的推斷吓到了。

“不行,我還是帶他回老家吧,”老太太雙手疊在一起,不安地站了起來,“他就不應該在這裏。”

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池朝帶離原來的地方,渝州和老家太不一樣了,這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像是想把深海魚撈進魚缸觀賞,即便又充足的飼料和适宜的水溫,但是在捕撈上岸的那一瞬間,大氣壓就已經讓它徹底死亡。

池朝十六歲的年紀,極易受到外界影響,不管是誘惑還是刺激,甚至強烈的對比都可能使他心理扭曲,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人可能從外面開始壞,也可能從裏面開始壞。

而後者明顯更可怕。

“我哪想過這些,”老太太重新坐回床邊,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急得落淚,“我哪想過這些?!”

“奶奶,”陸戈扶住她的手臂,“您注意身體,不要情緒波動過大。”

她不過是想讓池朝不再過苦日子,她不過是想把人平平安安養成年。

她不想害了自己的孫子,不想害了自己一家。

“我帶他回老家,”老太太抹了把臉,“這事你別管了。”

陸戈看着老太太打開櫃子收拾衣服,一時間心理五味雜陳:“奶奶。”

老太太沒有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回老家,然後呢?”陸戈話裏染上了一些無奈的絕望,“您放棄他了嗎?”

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讓池朝在泥濘中打滾。

勉強活着,這輩子努力掙紮在溫飽線上。

或許奶奶從一開始就沒想着真正拉他出來。

“他已經出來了,回不去了。”

池朝已經見識過窗外絢爛的霓虹燈,就不會再甘心留在一片漆黑的大山裏。

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陸戈自己知道。

池朝作業本上書寫工整的單詞,認真推算的筆記。

那翻得卷了邊的單詞本,和他一遍遍糾正、一遍遍重複的英語發音。

池朝是想從泥裏爬出來的,而且他也一直在努力着。

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只要有人——

“沒人幫他,”陸戈輕輕搖了搖頭,“奶奶,沒人幫他。”

作者有話說:

有啊!不就是你嘛!

本來是想肥肥的更一章,但是我覺得這裏卡章特別好,就斷這裏了,晚上我努努力再更一章!謝謝大家的喜歡!啵啵030;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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