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伺候完老太太用朝食,春禾親送秋穗出門。二人從上房出來,恰迎面撞見香珺從外面回來。
這回香珺倒是沒迎上來找茬,而是瞧見她們二人後,直接繞了個道,從另外一條路往後屋去了。而春禾縱是再好的脾氣,對如今的香珺也是心有諸多怨氣。
“仗着得老太太寵,倒真不把自己當這府上奴仆了。她自己得罪了五老爺,鬧了沒臉,她還好意思嫉恨妹妹你?如今是差事也不好好當,常常魂不守舍,心思也不知飛去了哪裏。前夜她守夜,聽說睡得比老太太還香,老太太夜裏想喝水,喊了她好幾聲都沒能喊應,最後還是門外守夜的柳芽兒聽到了,她進來給老太太倒的水。”
“咱們老太太呢,這輩子就一個女兒,還進了宮裏去,不能常陪在身邊。她又喜歡女郎,尤其是漂亮的女郎,所以香珺縱是犯了這麽大錯,她老人家也就是說了她幾句,也沒怎麽罰。”
“她是個不知分寸的,越是沒得着罰,越是嚣張猖狂。這一日日的,也不知忙的什麽,常不見人影,想尋她做點事都尋不到人。”
秋穗心思比春禾活絡,耳邊聽着春禾的這些絮叨,不由又聯想到了幾日前的情景來。那日也是晨間,差不多這個時辰,也是一早撞見香珺從外面回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可能是香珺從小就同她不對付吧,總是對她諸多針對,所以,秋穗對香珺算是很了解。香珺從沒想過贖身出府,她甚至就是沖着做府上某位郎主的姨娘去的。如今眼見五老爺那兒沒有希望了,會不會轉移目标?
秋穗突然就想到了四老爺來,不免猛的一驚。
前幾日,四老爺有連着兩日往老太太這兒來過,或許,香珺是那時候同他勾搭上的?
不是沒有可能。
而若真是這樣的話,日後東窗事發,他們怕是要害得老太太沒法做人了。
府上人盡皆知,四老爺他并非老太太所出。而老太太身為嫡母,也從來不管四老爺房中之事,連四夫人,都是邱姨太當年自己做主定下的,她是邱姨娘娘家的侄女。
這麽多年來,老太太同四房母子夫妻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而也正因為如此,四老爺後院再怎麽亂,誰也鬧不到老太太這兒來。
而如今,若是香珺真的同四老爺暗通款曲了,日後一朝事發,邱姨太和四夫人怕是會抓着這個機會攪得閑安堂上下雞犬不寧。老夫人性子和軟,也不擅吵鬧和心計,屆時又是她“理虧”,邱姨太抓着這個機會,怕是會可勁兒鬧。
更甚至,邱姨太婆媳再添油加醋,說老太太教唆身邊人勾引庶子,鬧得庶子夫妻不睦宅院不寧,也未可知啊。到時候,說不定四老爺後院的那筆爛賬,都能給扣在老太太頭上。
秋穗在侯府多年,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光腳的是不怕穿鞋的。而要臉面的人同不要臉面、能豁得出去的人講理,也多半是講不通。
邱姨太母子左右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們沒什麽豁不出去。但侯府這麽多郎主、主母都是體面人,日後還得在朝為官,還得混跡于貴婦圈,他們是丢不起這個臉的。
而且家裏還有一位在宮裏當娘娘的,她更丢不起這個臉。
這樣想着,秋穗便忙問春禾:“香珺夜間睡得死,未能及時給老太太倒水這事兒,莊嬷嬷可知?”
“我娘不知。”春禾說,“老太太心軟,但我娘幫她老人家掌管着內宅,她是嚴厲的。老太太說,念着香珺是初犯,就算了,日後若再犯,再告訴我娘嚴懲不遲。”
秋穗思量了一下後才說:“姐姐,我覺得你該把這事告訴莊嬷嬷,倒不是為了懲罰香珺,只是為了叫莊嬷嬷幫着分析分析,這香珺近來這麽反常,她到底是怎麽了。我還記得,那日早上撞到她時,她也是一副極反常的模樣。小錯不罰,怕會助長野心,最後若真釀成了大錯,莊嬷嬷也得跟着挨罰。若錯犯得再大些,說不定還得連累老太太。”
“她能犯什麽大錯……”春禾未往深處想過,一時間被秋穗的嚴肅說愣住了。
但因無憑無據,有些話秋穗不好說,所以她只能道:“此事你就悄悄去告訴莊嬷嬷,就把連日來香珺的反常告訴她老人家就行。也不必急着去質問她,可暗中差人盯着她,但凡有發現,即刻回來禀與你們知曉。”
“好……”春禾再後知後覺,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于是鄭重承諾說,“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去告訴娘。”
春禾忠厚,但莊嬷嬷卻是個極厲害的。此事報去她那兒,想香珺也再翻不出什麽浪兒來。
秋穗放了心後,便就回了修竹園。
午間小憩了會兒,午睡醒後,秋穗還能有時間研究一下菜譜。然後等到傍晚酉初時分,秋穗又準時去了小廚房。一番忙碌,待準備好今日郎主的夕食後,秋穗則提着食盒先候去了書房,等着郎主回來。
傅灼已經連着四天都能準時回來用夕食了,今天是第五天。在秋穗看來,他像是掐着點回來的。
秋穗才進書房等候沒多久,外面便傳了聲音來:“郎主回來了。”
秋穗見狀,立即先迎了出去。
因這會兒心裏裝着事兒,秋穗不免有些緊張。
傅灼照例是望了她一眼,然後收回目光。
傅灼吃飯的時候,秋穗謹守本分,只是安靜布菜,什麽多餘的話都沒說。但等傅灼吃完,又靜坐一旁休息時,秋穗猶豫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
蹲身行禮,先謝了恩典說:“常二管事已經傳了郎主的話給奴婢,奴婢日後一定更盡心盡力侍奉好郎主的飯食。老太太那裏,奴婢也會常常去孝敬的。只是郎主多給奴婢每月五兩的月銀,奴婢實在受之有愧。”
傅灼端起一旁奉上來的茶啜了口,然後看向秋穗道:“是該你得的,你也不必往外推。在我這裏當差,一應賞罰分明。”
“是,奴婢知道了。”秋穗忙應下,有關此事未再多言。
本來這些也都是鋪墊,後面那些才是她真正想說的。有了這些鋪墊壯膽後,接下來再談起自己真正想說的事時,秋穗也更自在了些。
“今日奴婢去給老太太請安了。”秋穗開了個頭,略頓了下,才又繼續說,“老太太知道郎主如今日日回來用夕食,心裏很是高興。老太太還說,要奴婢更盡心盡力侍奉郎主。老太太待奴婢有厚恩大德,如今這樣诓騙她老人家,奴婢實在于心不忍。”
傅灼靜靜聽着,見她沒了下話後,才問:“那你欲怎麽做?”
秋穗仍微垂首,她并不能看到此刻面前主家的表情,入目只有他面部的一個虛影,她只能通過聲音和他手上的小動作才判斷他的心思。秋穗見他聲音還算平和,捧着茶盞的手也放松閑适,秋穗便更壯了些膽道:“奴婢是想……總這樣瞞下去也不是辦法,不知郎主接下來是怎麽打算的?”
傅灼擱下了茶盞,雙手摸到了膝頭上放着。秋穗這會兒緊張的等着他的答案,精神高度集中着,目光卻下意識落到了他撫在雙膝的手上。
她從沒這般認真打量過男人的手,不由心中感慨,原來男人也能有這樣好看的一雙手。
手掌無疑是大出女子很多的,但十指很長,這樣的掌和指合一起,就顯得十分勻稱。他手也是白的,同臉一樣,手面上隐隐能見青筋。當然不比閨閣女子的手細軟嬌嫩,但也素白幹淨,叫人望之便心生贊嘆。
秋穗正出神,便突然聽見跟前之人說道:“你若想出府,我會放你出去,但卻不是現在。”他态度倒是誠懇的,比前幾日時好不少,“如今你才過來,便轉身贖身出府,我怕她老人家會受不住。”
秋穗自然能明白這個,她忙說:“奴婢明白,是奴婢心急了。”但想着老太太一心要留她在府上的決心,秋穗也怕之後會再生事端,便又再一番思量後,猶豫着說,“奴婢知道,老太太是一心想留奴婢在府上的,其實若不是奴婢家中還有父母要孝敬,奴婢也不願冷她老人家的心。爹爹身子一直不好,奴婢心中甚是挂念,母親托兄長一再來信,奴婢……”話餘了留白,沒再繼續說完,但她想郎主肯定是能明白的。
秋穗也知道自己這裏用了點心機,可若不把父母兄弟搬出來,她怕主家不放她走。郎主也是有孝心之人,他該極能明白她的心情。
而傅灼呢,既能明白她急着贖身回家,好一家團聚的心情,但他也是把秋穗此刻明晃晃的小心思全看在了眼裏。忽然又想到那日常拓說的話來,常拓說她很聰明,也有些心思,若她跟他這個郎主一條心還好,若不是一條心,叫他小心些。
經過幾日相處,傅灼覺得眼前之人雖有些心機,但本性還是純良的。
是個老實人。
所以,看在她盡心盡力當好差的份上,傅灼倒也給了她點希望,說:“此事我心中有數了,改日尋個合适的機會,我會去老太太那裏要回你的身契。”
秋穗心中既驚訝又感慨,她話說得如此拐彎抹角的,他竟然能一下就看到要害,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身契。
重重松了口氣的同時,秋穗不免要跪下來千恩萬謝,但傅灼卻在她曲膝的時候就制止了。
“以後沒犯錯就不必跪了。”傅灼說。
作者有話說:
繼續掉3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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