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福利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想起去找文斯的。可能是出于幸災樂禍,我很寂寞,所以我要找一個比我更寂寞的來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平衡。
也可能只是因為,他是我可悲的社交圈名單上的最後一個。
找到他費了一番周折,他不在「萬神殿」裏,我以為他去覓食了,可是突然間,我想到了那個地方,直覺告訴我他一定在那裏。
他果然在那。
每家每戶都挂着冬青、鈴铛、一閃一閃的彩燈,玻璃上噴着拐杖和帽子圖形,好像全世界都被歡樂包圍,除了我和面前這輛藍色福特。文斯一個人坐在裏面,汽車廣播的點歌頻道裏,各類人隔着電波大秀恩愛——嗯,他确實比我寂寞多了。
「平安夜快樂,看我帶來了什麽。」我趴在車窗上,揮了揮手中早已冷掉的塞料火雞。
文斯看了一眼那個沃爾瑪的塑料袋,「謝謝,我感動得都快死了。」他打開車門,我坐了進去。
「你在這幹嘛?」我發現他一直盯着對街那棟房子,裏面一個苗條的人影映在窗簾上。要不是我了解他,我一定以為他是個跟蹤狂還是什麽的。
「你上次就想問了對嗎?」
「你發現我了?」對于他的全知全能,我已經不意外了。
「隔着老遠我就聞到你的味道了。」
他把我說得像一顆大蒜讓我有點不滿,但我沒抗議,「現在問也不晚吧。」
「還不如說一說你在這幹嘛。」文斯又把球扔了回來。
「你不是已經讀到了嗎?」
他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看來今天不是你的幸運日。」
「咱們可以成立一個悲慘的平安夜互助會,」我聳聳肩膀,「現在可以分享一下你的經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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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搖搖頭,「不、不,我的故事只能告訴我的代理人。」
「你真頑固,你知道嗎?」我還以為這一頁已經翻過去了呢。
「這不算新聞。讓我告訴你點新鮮的吧,我本可以控制你幫我幹活的,你知道嗎?」他突然轉過來,表情意外的認真,「我可以洗掉你的記憶,讓你成為我的奴隸。」
這未免有些誇張,我一點兒也不信,「那你幹嘛不這麽做?這不是簡單多了嗎?」
他沒有解釋,而是指了指蜷縮在街角的流浪漢,「看到他了嗎?」
「怎麽了?」
「你,過來。」文斯向他招了招手。
流浪漢不感興趣的瞥了他一眼,文斯取出一張百元大鈔招了招,他站起來,走了過來。
「是給我的嗎?」他接過錢。
「是的。」文斯說,然後看着我,「你信不信我能讓他變成一只螃蟹。」
「下一秒你就要告訴我你是大衛·科波菲爾了吧?」
文斯沒理會我的笑話,他擡起頭,盯着流浪漢的眼睛,金色的眸子在黑夜裏幽幽發光,「你是一只螃蟹,明白嗎?」
流浪漢的眼睛逐漸失去了光彩,他呆站在那,「好了。」文斯說,但沒有任何事發生。
我笑出來,「他仍然……」
流浪漢開始揮舞雙臂,岔開雙腿,橫着竄來竄去。我傻眼了。
「上車。」文斯命令他。
他矮下身體,以食指和中指鉗開車門,橫着爬進了後排。
這下我信了,「你為什麽不這麽做?」我帶着後怕問,還好他沒這麽做。
文斯沒有正面回答,「當一個人手中有一把槍,卻不用它來搶奪自己想要的東西,是為了什麽?」
他看起來憂郁極了,我一定是一時的頭腦發熱,我說,「好吧,我的回答是,好吧。」
文斯立刻笑了起來,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萊爾。」
「別再讓我聽到好人兩個字。」我恨透了好人,「但是,我有一個條件,我不想完全聽命于你,咱們應該是平起平坐的,有事情商量着辦。」
文斯做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要簽一份勞動合同嗎?」
「我是認真的。」我強調。
「好吧,」文斯攤開雙手,「但是我也有一個條件,你不能像上次那樣說走就走了。」
「這個權利我保留。」
「你變壞了。」文斯皺起眉頭。
「誰叫我身邊坐着一個壞蛋。」
平安夜我的第一個任務是給對面房子裏的主人送花,看來文斯這樣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不明白他幹嘛不自己去,不過這個小忙我是不會拒絕他的。
我捧着玫瑰,按響了門鈴,一個年輕的女護士打開了門,看到我手中的花,她笑了起來:「請進、請進!她一直希望您能夠親自前來,她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
顯然她誤會了什麽,我連忙擺手,「不,我只是受人所托。」
護士看起來很失望,「哦,對不起,我還以為……」
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不管怎麽說,聖誕快樂,我可以見見她嗎?」
護士重新露出一個微笑,「當然,她已經睡下了,不過我會叫醒她的,她一定很樂意見到您。」
我拒絕了她的好意,說我只是順便拜訪一下,她帶我走進一間卧室。昏暗的燈光中,一位頭發全白了的老人躺在床上,面容安詳,手邊擱着一本攤開的相冊,那裏面的相片看上去像是一個世紀前拍的。
護士将相冊收起來,然後将玫瑰j□j床頭的花瓶裏。整個過程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有角落裏的氧氣機低低的響着。
我在那只待了一小會就退了出來。
回到車上時,「螃蟹」在後排吐泡泡,「你就不能把他弄出去嗎?我已經知道你的能力了。」我擦掉臉上被噴到的口水。
「仁慈點,今天可是平安夜,你不能把人就這樣趕出去。」文斯說着,發動了汽車,「她怎麽樣?」
「她睡着了,我想她挺好的。」
文斯點了點頭,我正想提問,他突然轉移了話題,「你覺得看極光和滑雪哪個更酷?」
「當然是看極光,怎麽了?」
「我也是。」文斯一笑,「咱們去看極光。」
「現在?」
「我沒說過關于年終福利的事情?」他一腳踩在油門上,汽車狂飙出去。
一小時後,我們在文斯的私人飛機上。
機長是一個終結者一樣的家夥,一直頂着張撲克臉,他沒有抱怨在平安夜加班,甚至沒有吐槽文斯在大半夜還戴着墨鏡。當文斯告訴他,「去赫爾辛基。」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咱們(一個吸血鬼、一個人類還有一只螃蟹)就起飛了。
當你坐過文斯的私人飛機,就不會再想坐任何其他的飛機。那上面真是太舒适了,真正的小羊皮躺椅,家庭影院,杜比環繞音響,而且,他絕對是有天才的頭腦,才會在上面裝了一個按摩浴缸。
淩駕于數萬英尺的高空上,我們在翻湧的水流中玩塑料鴨子,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和茫茫雲海,屏幕上播放着小鬼當家之類的聖誕喜劇。我點了一杯紅酒,而文斯則取出了他「窖藏」的O型陰性血。當身材火辣的褐膚美人空姐将高腳杯遞給我時,我仰頭欣賞她晃蕩的雙峰間誘人的深澗,我并不想看上去像個色胚,但任何男人都無法抵擋這種畫面……
「你最好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她誇張地擺動着緊裹在白色短裙的臀部走開後,文斯靠在浴缸邊緣,呷了一口飲料說,「他是從泰國來的。」
還好他提醒得及時,我轉回頭,看見她走進了男廁所。
「夥計,你真是救了我一命。」我們碰杯。
我猜是因為在北極圈內的關系,黑夜一直持續着。飛機在赫爾辛基降落,嚴寒讓我這個南方佬很不适應,我覺得我的屎都要被凍住了。旅途還未結束,我們換乘火車,來到拉普蘭,從這裏開始,放眼望去,莽莽雪原無邊無際,森林、高山、河流,所有的一切都被皚皚白雪覆蓋。
我們的運氣很好,沒有遇上暴風雪。雪原上一片寧靜,兩頭麋鹿拉的雪橇帶着我們一路飛馳,很快,我們遠離村莊,來到了結冰的河邊一處開闊地帶。這裏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充滿的原始的純淨。
車夫被打發走,我們沿着河岸慢慢向前走,讓我不理解的是,「螃蟹」仍然跟着我們,我回頭就能看見他揮舞着鉗子竄來竄去。文斯大概是想養一只寵物了吧。
「你說今天能看見嗎?」我問文斯。
「試一下總沒壞處。」
我問完不久,夜幕中漸漸明亮了起來,一幅眩目的藍色飄帶在天地間緩緩垂落,像被風撥動的輕紗延綿起伏,銀河慷慨地将大把大把群星撒落在光暈背後,整個蒼穹就像一塊綴滿了鑽石的巨大的熒幕,正在上演宇宙中最宏偉壯麗的紀錄片。這是太陽創造的僅次于生命的奇跡。
「哦,我的……我的老天爺!」這臺詞超級傻,但現在真的不是遣詞造句的時候,我的眼睛根本無法從天空中移開,就連眨眼都顯得是一種負擔。我的大腦已經被震撼得麻木了。
「是的,這是……」文斯顯然是想來一段聽起來比我高明的評價,但是沒成,我突然抱住了他,像一個小學剛畢業的丫頭一樣上下蹦跶,把雪濺得滿頭滿臉。
「太棒了!太棒了!你看到那個了嗎?!這真是太棒了!」一連串傻了吧唧的詞從我嘴裏語無倫次的迸出。唉,管他的呢!極光可不是你每天走出家門就可以看到的景象,你一定有過這種經歷,在鬼斧神工的自然界面前,比如說雲海日出什麽的,你首先是懷疑這一切是真的嗎,然而當你确定了這一點,在極度喜悅之中,你會忍不住想要擁抱(甚至親吻)身邊的不論是誰,因為你們都是上帝的幸運兒。
好吧,去掉上帝……
文斯使用了他的能力才掙脫出來,他姿勢優雅的撣落身上的雪片,「這就受不了?那你接下來要怎麽活下去啊。」
他說的對,半個小時後,我對着一只蓄勢待發的熱氣球爆發出了同樣的驚嘆。
噴火器讓五顏六色的傘蓋迅速鼓脹起來,我登上柳條筐,文斯打了個響指,「飛吧,寶貝。」于此同時,熱氣球像是接到了魔法師的指令,帶着我們冉冉上升了。
我們一直上升了一英裏,才控制噴火器讓高度穩定下來。寒風刺骨,但我根本顧不上。我将身體盡可能的伸出柳條筐,從空中觀看,極光的壯美一覽無遺,似乎近在咫尺,但當我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它的一角,它卻又飄渺得不可捉摸。
「真遺憾我沒帶相機!」
文斯坐在柳條筐裏鋪的地毯上,「你可以去紀念品商店買一套明信片,我打賭裏面總有一張差不多的,而且拍攝技術上比你卓越。」
「我相信。」我竟然沒回擊他的冷嘲熱諷,看來大自然能治愈人的心靈不是吹牛的,最後戀戀不舍的望了天空一眼,我坐下來,「嘿,你怎麽想出來的,在這準備一個熱氣球?還好我不是個女的,否則我真的會愛上你的。」旅行社完全應該開發這個項目。
文斯搖搖頭,「這不是我的主意。」
我等着他說下去。
「這是……」他想了想,似乎在權衡該不該告訴我,「這是蕾奧妮想出來的。」
「蕾奧妮?」我重複說,「你是說那個老奶奶?」護士告訴我她叫這個名字。
文斯表示肯定。
「那就不奇怪了,」我是說,女人,天生就是浪漫的代名詞,「但是,她……和你……」我問了一半,然後擺擺手,「哦,算了,你不會告訴我的。」
「她……」好像是為了要讓我吃驚,文斯在我放棄時突然說,「我愛她。」
我完全驚呆了。好一會,我們誰也沒說話,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雙暗綠色的眼睛反射出極光的影子,然而在其下,它好像冬天被冰封的湖水,讀不出任何信息。
「可是她……她起碼得有七十歲了吧?」我保守估計,「你……」
文斯笑了一下,「我的傻萊爾,她又不是一生下來就七十歲。」
哦,我怎麽會沒想到,他是在她年輕的時候遇見她的。我讨厭文斯的語氣,跟我媽稱呼我「可憐的小寶貝」時一模一樣。
「所以,你們是什麽,老相好?你才每天給她送花,懂了——你第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在哪?」
「這是采訪嗎?」文斯警覺的問。
「不,只是普通的談話。」
「記者都這麽說,然後第二天,磅,你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故事就上了頭條。」
「嘿,我現在不是記者,只是你的代理人,好嗎,而且我都沒拿出錄音筆。」
文斯審視地看了我一會,然後轉移了視線,「好吧,算你過關。」
然後,他開始講述他和蕾奧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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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