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衆人心下驚疑。

難道師青青并不是真正的師青青,而是幻象所化?

但如果她不是真的師青青,即便他們這些陌生人看不出來,與她朝夕相處的陸嶺應該也能察覺出什麽吧……

阮成殊蹙眉道:“說到底這些都是我們的推測,無憑無據,根本沒有讨論的意義。”

柳韶不同意他的論調:“不推測,怎麽得出真相?”

阮成殊冷冷瞥他:“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眼見為實’這句話?”

柳韶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你覺得幻象裏的東西,也是眼見為實嗎?”

得得得,又杠起來了。

宗元默默捂嘴,江榭也是無聲搖頭,蕭長平則拍拍阮成殊的肩膀,平靜道:“阮兄,冷靜。”

唐真真忍不住湊到程意耳邊小聲嘀咕:“阮成殊是不是對柳韶有意見啊?”

程意聞言,眼神在阮成殊與柳韶二人之間不動聲色地打轉。

他們本以為阮成殊會更針對白渺,沒想到自從來到酆都之後,反而是柳韶被他針對的次數更多。

你要說他是因為看白渺不爽,所以連帶着看白渺的朋友也不爽,也不對,因為他從未針對過程意和唐真真,就一直盯着柳韶,說一句頂一句,火藥味頗重。

而柳韶是隊裏唯一的異性。

這就有點微妙了。

程意心裏隐約有個猜想,但她只是抿唇微笑,并不打算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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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戲吧。”她輕聲對唐真真說。

“哦……”唐真真懵懵懂懂。

桌上氣氛針鋒相對,白渺置若罔聞,突然起身:“我去洗個手,你們有人要一起嗎?”

阮成殊:“?”

衆人:“?”

白渺環視一圈:“沒有?好吧,那我自己去了。”

說完,舉着白生生的兩只手走向客棧後院。

等她洗完手回來後,發現桌上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紛紛轉過頭來,齊刷刷地看着她。

“呃……”白渺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你們也想洗?”

你是認真的嗎!

阮成殊實在受不了她這種事不關己的狀态了,忍不住開口:“你怎麽想?”

白渺:“什麽怎麽想?”

她覺得荔枝很好吃,但是吃起來很麻煩,如果有人幫她剝好送到嘴邊就更好了……這是可以說的嗎?

阮成殊緊緊盯着她:“關于師青青的猜測。”

“哦,你說那個啊……”白渺用沾水的手摸了摸鼻子,“直接去問問陸嶺不就好了?”

衆人一愣,随即陷入一片沉默。

只有座椅上的白貓,輕輕搖了搖尾巴。

這的确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偏偏他們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

“反正鬼市晚上才會出現,”白渺回到座位上,用手巾擦幹淨手,然後小心仔細地抱起白貓,“我們可以下午就去問陸嶺。”

“他這段時間和師青青肯定形影不離。如果他覺得師青青沒問題,我們就幫他盯着點。如果他覺得有問題,我們就把剛才的推測告訴他。”

“其他的,等到了晚上,再見機行事吧。”

她輕描淡寫幾句話,便将接下來的行動都安排了。

阮成殊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憋出一句——

“你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樣。”

白渺好笑道:“你自己不是也說了,眼見為實麽?”

阮成殊:“……”

沒想到會被她用這句話反問回來,少年心中羞愧,俊俏白淨的臉龐瞬間就紅了。

白渺也沒有諷刺他的意思。

她抱着貓,詢問衆人:“你們呢?要去嗎?”

“去,現在就去!”唐真真第一個舉手回應。

程意溫柔微笑:“這種事,還是越快越好。”

柳韶聳了聳肩,不置一詞。

江榭三人看看阮成殊,低聲問:“阮兄,咱們怎麽說?”

阮成殊紅着臉,猶豫少頃,最終還是別扭地說:“……我們也去。”

宗元在桌肚底下給他豎大拇指。

衆人稍作休息,收拾了下裝備,便成群結隊地向酒鋪出發了。

正如白渺所說,這段時間陸嶺一直待在酒鋪,跟在師青青身邊寸步不離。

師青青的養父母見陸嶺将女兒找了回來,大喜過望,夫婦倆一起回去準備嫁妝了。酒鋪裏只有陸嶺和師青青兩個人在忙碌,雖然看着挺累,但他們臉上的笑容卻很滿足。

衆人一進酒鋪,便開門見山道:“我們有新線索了。”

陸嶺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師青青,低聲道:“什麽線索?”

柳韶:“你聽說過化靈珠嗎?”

陸嶺頓了一下:“聽說過。”

“我們得到消息,據說化靈珠現在就在酆都。”江榭道,“而那個紅衣人,很有可能已經得到了化靈珠。”

陸嶺聞言,慢慢皺起眉頭。

“他在酆都布下鬼市幻象,很有可能就是在為化靈珠做準備。”唐真真緊張道,“師青青是唯一從幻象裏走出來的人,你有沒有覺得她哪裏不對勁?”

陸嶺立即道:“沒有,青青就是青青。”

阮成殊:“你再仔細想想。”

陸嶺沒有說話。

其實他能察覺到,從幻象裏出來後的青青的确有些反常。

雖然看上去和之前沒什麽兩樣,但她偶爾會盯着酒壇裏的酒出神,也會對着剛出鍋的面條幹嘔。

這在過去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情況。

但他不願意去想青青有哪裏不對。

如果真的有哪裏不對,那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陸嶺捏緊拳頭,沉聲道:“你們有那個紅衣人的線索嗎?”

白渺搖頭:“沒有。目前我們了解的只有這些,想要知道更多,只能等到鬼市再次出現。”

陸嶺的臉色逐漸冷峻。

“或許你也可以幫我們留意一下化靈珠的下落。”柳韶看着他,突然出聲,“如果你知道化靈珠在誰的手裏,一定要提醒對方,小心行事。”

陸嶺對上他的視線:“我不擅長搜尋情報,恐怕幫不了你了。”

柳韶聳了聳肩,沒有多言。

趁着他們談話間,白渺、程意和唐真真三個女孩去找師青青。

師青青正在擦桌子,看到她們過來,頓時柔柔笑開了。

“你們來啦?要喝點什麽嗎?”

程意細聲道:“有沒有我們也能喝的酒?”

“有啊。”師青青走到一個酒壇前,用長勺舀起一汪米白色的清液,問,“米酒可以嗎?”

唐真真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清甜的糯米香。

“可以可以,就這個,給我們來點!”

“好。”

師青青笑吟吟地為她們倒了三碗米酒,動作熟練,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白渺一直盯着她看。

師青青的頭發很漂亮,烏黑濃密,發間插了一支精致的珠花發簪。十幾顆青色玉珠簇擁在一起,串成花瓣的形狀,光華流轉,看上去價值不菲。

白渺:“青青姐,你頭上這根發簪真好看,是在哪兒買的呀?”

“這個呀?”師青青擡手輕撫發簪,笑容羞澀,“我也不知道……是陸郎送給我的。”

原來是陸嶺送的。

白渺又看了一眼,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程意:“師姑娘,你和他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師青青認真想了想:“大概一年前吧。”

“居然都認識這麽久了……”程意感慨道,“那他對你一定很好吧?”

師青青臉頰泛紅:“陸郎……對我是極好的。”

唐真真一聽到這種話題就來勁,立即兩眼反光地湊上去。

“有多好有多好?快說給我們聽聽!”

師青青害羞得幾乎擡不起頭,但還是甜蜜地小聲說道:“他……無論得了什麽好東西都會送給我,還說以後想和我長相厮守……”

白渺默默喝酒,沒有說話。

修士和凡人想要長相厮守,似乎有點難。

唐真真興奮地捧着臉:“哇,好浪漫……還有呢還有呢?”

“還有,每天打烊後,他會給我揉肩……”

“還有呢還有呢?”

“還有,他每天早上都會給我削一個蘋果……”

“還有呢還有呢?”

唐真真越聽越興奮,一副磕cp上頭的樣子。師青青也不厭其煩,将自己與陸嶺相處的各種細節說給她聽,眉眼間洋溢着幸福,整個人溫柔得仿佛融化在春水裏。

能記得這麽多細枝末節的小事,就算是幻象,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吧?

白渺暫時打消了對她的懷疑。

時間飛逝,夜幕逐漸低垂。

阮成殊看着酒鋪外的天色,說:“天黑了。”

柳韶伸了個懶腰,起身道:“出去轉轉吧。”

江榭和蕭長平也從長凳上站起來,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法器。

陸嶺:“你們要去找紅衣人?”

柳韶側身瞥了他一眼:“你要來嗎?”

陸嶺略一沉吟,點頭道:“我也去。”

師青青見狀,立即提起裙擺小跑過去:“陸郎,我和你一起去!”

陸嶺見她過來,下意識皺眉:“你留在這裏。”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師青青搖搖頭,殷切地凝視他,“以後無論做什麽,我們都要在一起。而且我也答應了要幫忙,我不去的話,你們要怎麽認出那位紅衣公子呢?”

她的聲音溫柔卻堅定,情意深切,令陸嶺無法拒絕。

“……好吧。”陸嶺最終還是同意了,“但你得跟緊我,絕對不能一個人亂跑。”

師青青甜甜笑道:“我明白的。”

一行人做好準備,正要離開酒鋪,白渺突然叫住他們。

“等一下!”她抱起白貓,快步走過去,“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坐在她對面的阮成殊一臉懵逼。

怎麽他一和她共處一室,她就要離開?

“啊?”柳韶手裏拿着垂霧劍,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在手心,“你昨晚不是已經去過了,今晚還要去?”

“就是因為我去過了,所以我才更要看着你們。”白渺言之鑿鑿。

柳韶沒想太多,随意地點了下頭:“也行,那走吧。”

阮成殊見狀,立即起身:“我也去!”

宗元背對着他啧啧搖頭:“我就知道。”

唐真真還在一臉天真地問他:“你知道什麽?”

柳韶挑眉道:“你又是為了什麽?”

阮成殊:“……我怕你們顧不過來。”

柳韶嗤笑:“你也太小看我和白……”

“行了行了,一起一起。”江榭趕緊打斷他,對阮成殊招呼道,“阮兄,快來吧。”

阮成殊瞪了柳韶一眼,挺直腰板加入隊伍。

剩下宗元和唐真真兩個人在酒鋪裏面對面幹瞪眼。

“那我們呢?”

江榭:“你們留下來看家。”

唐真真:“哦。”

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在街上。

酒鋪處在鬧市區,此時正是夜市最繁華喧鬧的時候,街上人潮洶湧,叫賣聲不絕,和白渺他們剛來的那晚如出一轍。

阮成殊狐疑道:“這麽多人,幻象會出現嗎?”

江榭:“不然我們去人少的地方轉轉?”

柳韶不緊不慢道:“再看看。”

陸嶺面色冷峻地環顧四周,師青青拽着他的袖子,緊緊依偎在他身邊。

白渺看着前方,突然眯起眼睛,奇怪道:“那是什麽?”

程意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輕聲道:“……紅燈籠?”

只見視線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紅燈籠。

黑暗中,紅燈籠一盞接着一盞亮起,街面上彌漫着淺薄的霧氣,四周人影搖晃,忽明忽滅,在霧氣與燈火中顯得隐隐綽綽。

白渺頓時警覺:“是幻象!”

居然無聲無息地就出現了,他們連什麽時候走進來的都沒有發現!

街道兩側的叫賣吆喝聲越發清晰。

“陽春面,正宗陽春面!”

“賣糖葫蘆啦,剛做的糖葫蘆,又大又甜!”

“新鮮的大棒骨要嘗嘗嗎?連皮帶肉,可香了!”

“豆腐腦啊,又嫩又滑的豆腐腦啊……”

又是這些……

白渺現在可以确定,他們的确進入鬼市了。

她一只手抱貓,一只手搭上劍鞘。正要提醒衆人小心,一旁的陸嶺突然出聲:“是紅衣人!”

阮成殊:“什麽?!”

衆人立即向前望去,發現在湧動的人流中,有一道朱紅色的身影尤其醒目。

居然真的出現了。

白渺有些難以置信。忽然,身旁一道勁風揚起,不等她反應過來,陸嶺已經拔劍飛襲而去。

“陸郎!”

師青青一聲驚呼,立即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柳韶嘆氣:“這個人怎麽這麽沖動……”

說着,拔劍出鞘。

劍光一閃,白霧缭繞,凜冽寒氣瞬間席卷了整條街道。

四周流動的人潮驀地停滞,像是突然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行人紛紛擡頭,眼眸通紅地望向柳韶。

江榭平靜道:“不好。”

白渺和阮成殊慢慢抽劍,程意和蕭長平走到後方,拿出丹藥和符紙。

“嗷——”

夜市中響起一聲怪異的嚎叫,像某種危險訊號。

蕭長平:“要來了。”

下一秒,人群一擁而上,如同野獸般瘋狂地撲向他們。

陸嶺速度迅疾,像一道風,直直襲向那道紅色身影。

師青青在後面叫他:“陸郎,陸郎,你等等我……”

陸嶺無暇顧及她。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抹朱紅,一劍疾出,劍光雪亮,倏然刺入紅衣人的身體——

紅影一滞,随即化作霧氣消散。

是幻象。

陸嶺拳頭慢慢收緊,臉色陰沉得吓人。

他一把拉過旁邊的老人,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男人?”

老人戰戰兢兢:“什、什麽男人?”

陸嶺耐着性子:“就是一個穿着紅衣服……”

他話未說完,老人突然張開嘴,一臉猙獰地咬向他的手臂!

陸嶺臉色一變,立即擡手一劍刺下去。

老人被劍刺中,瞬間化為森森白骨,嘩啦啦掉落一地。

又是幻象。

陸嶺眉頭緊鎖。

他繼續向前,還未走出幾步遠,兩道眼熟的身影突然向他走來。

“小陸,你怎麽也在這裏?”

陸嶺腳步一頓。

是青青的爹娘。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他們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小陸啊,青青呢?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這麽晚了,怎麽不回去陪陪青青呀,你們馬上都要成親啦……”

兩位老人和藹地看着他,看着與真人無異。

陸嶺的心裏産生了迷惑。

難道,他們是真的……

“小陸啊,發什麽呆呢?”

“你看看,頭發都亂了。”

兩個老人親切地看着他,慢慢擡起雙手,伸向他的脖子……

不對,這也是幻象!

陸嶺驟然清醒,他迅速揮劍,又是兩具白骨崩塌在他眼前。

他看着地上的白骨,太陽穴隐隐作痛。

果然。

這裏的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不可信……

就在此時,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立即轉身,看到師青青正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陸郎,你怎麽了?”

青青,是青青……

她也是幻象嗎?她也是不真實的嗎?

陸嶺盯着面前的女子,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陸郎?”師青青柳眉輕蹙,杏眸裏泛着惶恐的光,“我們不找那位紅衣公子了,我們回家吧……”

陸嶺依然不為所動,定定地看着她。

不對,她不是青青。

女子的面龐在夜色下越發皎潔,下一秒,忽而化為森白骷髅。

陸嶺倏地一驚。

那骷髅還在說話,上下颌相互碰撞,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響。

“陸郎,我們回家吧。”

這果然也是幻象!

居然敢變成青青的模樣欺騙他,真是……罪不可恕!

陸嶺怒火中燒,瞬間出劍,劍尖對準眼前骷髅,狠狠刺入她的胸腔。

骷髅猛地一震。

有溫熱的鮮血從她的胸前流出來。

她怔怔看着陸嶺,伸出手,慢慢撫上他的臉頰。

“陸郎……”

她的聲音纖柔而虛弱,白骨消失,逐漸變回陸嶺最熟悉的模樣。

“我們……回家吧……”

陸嶺看着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子,徹底呆住了。

不是幻象。

只有這次……

不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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