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白渺的腦子暈暈乎乎,說不清是被撞的,還是被香氣迷的。

她擡起頭,正好對上沈危雪淺而透徹的眼眸。

“還好嗎?有沒有撞疼哪裏?”

白渺立即搖頭:“沒有沒有,我的頭很硬!”

倒是他,被撞的可是鎖骨。她看師尊的鎖骨漂亮得跟冰雕一樣,這麽一下撞上去,會不會全碎了?

白渺心下緊張,連忙低頭去看他的鎖骨。

但沈危雪卻擡起手,指尖輕觸了觸她的額頭。

溫涼,輕柔,玉一樣的質感。

白渺一激靈,下意識向後退了退。

她的動作突然,後腰冷不丁抵到桌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沈危雪微微蹙眉:“又撞到了?”

白渺連忙道:“沒有……沒事。”

她有點語無倫次,眼睫忽閃,胸腔裏的心跳略微加快。

比起這一點小小的撞擊,她還是更擔心自己此刻的窘迫有沒有被他發現。

“……別動。”沈危雪輕聲道。

他的指尖仍然停留在她的額頭上,那裏剛剛和他的鎖骨相碰,轉眼便紅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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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垂眸,仔細端詳着她:“好像有點腫。”

白渺小聲說:“很快就會消下去了……”

沈危雪沒有說話。

他視線低垂,指腹輕輕覆在她紅腫的額頭上,緩緩按揉。

幽微的瑩光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一點點彙入白渺的肌膚。

白渺的身後正對着窗楹。

月光灑落在桌案上,晚風透過窗楹吹進來,帶起絲絲涼意。

她的後背冰涼,額頭卻越來越燙。

“……可以了!”白渺突然出聲,語氣莫名急迫,像在被人追着趕似的,“感覺已經好多了,謝謝師尊!”

沈危雪似是不信:“真的?”

“真的!”白渺立即擡手,在自己的額頭上胡亂揉了揉,“你看,一點感覺都沒有!”

沈危雪緩緩松了口氣,這才将手放下。

白渺也在心裏暗暗松氣。

她一定是腦子有病……明明師尊只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她到底在緊張些什麽。

“那個,師尊……”她做了兩個深呼吸,迅速讓自己的大腦恢複清醒,“您先坐回去吧,字我已經挑好了,真的不用麻煩您了。”

沈危雪安靜地看着她,眼中碎光閃爍。

“你挑的是哪一幅,給我看看。”

白渺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情緒發生了變化。

如果說剛才還有點隐隐約約的緊張,那麽現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從容了。

她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白渺立即轉身,在厚厚的字畫裏翻找起來。

沈危雪站在她身後,唇角微彎,眼底泛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白渺翻紙的速度越來越快。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那幅畫呢?她剛才明明已經找到了?!

難道那幅畫已經被師尊藏起來了?

白渺感到匪夷所思。

可是就這麽幾秒鐘的時間,而且她也在這裏,他是什麽時候動的手腳……

沈危雪輕聲問道:“找到了麽?”

白渺:“……”

她繼續翻紙,不甘心地答:“還沒……”

“……渺渺。”身後人發出輕嘆。

白渺動作一頓,不情不願地收回手。

身後人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轉過去,面對着他。

白渺覺得他又要開始審問了。

果然,沈危雪微微側頭,溫和而無奈地說:“你想找的根本不是字,而是那副畫,對不對?”

白渺沒吭聲。

這話說得對也不對。她原本是想找字的,只不過一想到那幅畫,心思就歪了而已。

沈危雪見她沒有否認,心中愈發了然。

“練字也是騙我的。”他的語氣輕而肯定。

白渺無法反駁。

這句是真的。

“就是為了那幅畫?”

沈危雪注視着她,清潤平和的語氣中透出一絲迷惑。

他想不明白。

那只是他随手畫出來的東西,她為什麽要這麽在意?

她可以在意的東西有很多,點心,溫泉,劍訣……

可她偏偏要去在意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那一個。

不知道其他人的徒弟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好奇心旺盛。

白渺小心翼翼地偷看沈危雪的表情。

好像也沒有生氣……只是有點困惑。

可能還有點苦惱。

有那麽一瞬間,白渺覺得自己像一個熊孩子,而沈危雪就是那個可憐的、束手無策的大家長。

……不行,不能讓師尊陷入那種可悲的境地!

白渺立刻決定坦白。

“其實我不是為了那幅畫,找畫只是順帶的……”她心虛地開口,“其實是因為一塊玉佩。”

“玉佩?”沈危雪輕輕眨了下眼睛,眼中迷惑更甚。

白渺像個乖乖認錯的孩子,先拉着他在桌案前坐下來,又倒了杯清茶擺到他面前,然後才老老實實地将實情說出來。

“我今天回弟子苑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真真的新室友,還把人家玉佩撞碎了。她認出我是您的徒弟,就讓我拿您的字畫做賠償,不然就得找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賠給她……”

沈危雪微微沉吟:“她的玉佩是什麽樣的?”

白渺:“就是玉佩的樣子呀,不過她說僅此一塊,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塊。”

“這樣啊……”沈危雪想了想,“那我直接寫一幅字給她吧。”

就知道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白渺心裏有點別扭,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

“不用這麽麻煩,”她說,“直接從你寫過的那些字裏挑一幅不就好了?”

“不好。”沈危雪輕輕搖頭,“我重寫一幅。”

白渺暗暗扁了扁嘴。

沈危雪看出她似有不悅:“怎麽了?”

“你都沒為我寫過字,還特地為她……”

話未說完,白渺突然沒聲了。

怎麽覺得剛才那話聽起來哪哪不對勁,還有點酸溜溜的?

她沒事吧?

沈危雪眸光浮動,認真細致地看着她。

“我是為了你。”

況且,他早已為她作過一幅畫了。

只是不能讓她知曉而已。

“我知道……”

白渺一對上沈危雪的目光,就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反應過度。

師尊說得對,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她。

要不是她撞上明雙瑤,捅出這個簍子,他又怎麽會為一個陌生人寫字。

白渺自覺羞愧,将雙手挪到桌案下,默默絞手指。

“那您少寫點……意思一下就行了。”

沈危雪輕笑:“好。”

他鋪紙提筆,白渺見硯臺裏沒墨了,立即起身幫他磨上。

她磨得相當認真,十指纖纖,蔥白細膩,和漆黑的墨相互映襯,仿佛散發着瑩潤無暇的光。

沈危雪靜靜看着,突然開口。

“你真的不想練字麽?”

“啊?”白渺一愣,“練字什麽的就算了吧,我還要練劍、打坐,提升修為呢……”

其實是她懶得練。練字這麽枯燥的事情,她可做不來。

“……也是。”

沈危雪收斂視線,沒有再多說什麽。

白渺磨完墨,坐回位子上,興致勃勃地問:“師尊,你打算寫什麽?”

沈危雪提着筆,不緊不慢道:“你想讓我寫什麽?”

她想?

白渺立即開始轉動腦筋。

“那就寫……與人為善。”

沈危雪擡手拂袖,開始下筆。

白渺:“……?”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就開始寫了?不是讓她先想嗎?

四個字一轉眼就寫好了。

沈危雪擡起眼睫,平靜地問:“還有嗎?”

還有?

白渺立即又想出一個詞:“一筆勾銷!”

沈危雪很快又寫好了。

白渺繼續道:“放下你的身段!”

沈危雪:“……嗯?”

白渺一邊比劃一邊說:“就是身體的身,片段的段……”

沈危雪不确定地問:“這個也要寫?”

白渺豪邁道:“寫!”

沈危雪壓下唇邊笑意,不緊不慢地寫下這六個字。

寫完後,他将筆放回筆架上,對白渺說:“這樣應該夠了吧?”

“肯定夠了。”白渺将這三張紙舉起來,認真端詳,“三幅字呢,她賺大了。”

沈危雪輕笑了笑:“告訴她,不可轉手贈予他人,更不可拿去賣錢。”

“好。”白渺乖乖點頭,将三幅字卷好收進芥子囊。

沈危雪繼續叮囑:“若是她再不依不饒,就來告訴我。”

“不要總想着自己解決。”

白渺心裏一暖,聲音也低了些。

“我知道。”

她起身,語氣格外乖順:“師尊,那我去睡覺了?”

“去吧。”沈危雪溫聲道。

白渺轉身上樓,腳步輕盈,木階被她踩出蹬蹬蹬的聲響。

聽起來頗為歡快。

沈危雪安靜地注視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進了閣樓,關上門,他才收回視線。

他斂衣起身,走出竹樓。

外面夜色深谙,月光明淨。青鸾正在空中徘徊,看到他出來,立即撲扇着翅膀飛至他面前。

沈危雪伸手,輕聲道:“畫呢?”

青鸾眼神躲閃,似乎不願告訴他。

沈危雪:“青鸾?”

青鸾脖子一縮,調轉方向,在前面帶路。

沈危雪走在它身後,跟着它來到層層疊疊的紫藤樹下。

青鸾飛到石案上,用尖喙指了指。

原來它将那幅畫又挪到了這裏,還用幾顆小石子壓住了,以防畫像被風吹走。

沈危雪将畫像拿起來,細細打量,然後攏進流雲般的廣袖裏。

“這次得收好了。”他低聲輕喃。

青鸾畏畏縮縮地看着他,不敢吱聲。

次日,白渺給唐真真傳音。

“明雙瑤在嗎?”

唐真真:“在呢,你找她啊?”

白渺立即道:“讓她別走,給我等着。”

唐真真:“???”

一刻鐘後,白渺禦劍回到弟子苑。

唐真真正坐在院子裏等她,一看到她落地,立馬迎了上來。

“明雙瑤呢?”白渺問道。

“在屋裏呢,一聽到你讓她等着,就躲在裏面不肯出來了。”唐真真驚疑道,“白渺,你不會是要揍她吧?”

白渺:“?”

她不理解:“我揍她幹嘛?”

唐真真撓頭:“不是你剛才惡狠狠地讓她等着……”

“對啊。”白渺理所當然地說,“我要把師尊寫好的字交給她,當然要她等着了。”

要是明雙瑤提前出去了,那她豈不是白跑一趟?

唐真真聞言,頓時瞪大眼睛:“劍尊真的寫字給她了?”

“嗯。”白渺點點頭,向裏屋走去,“三幅呢,随她挑。”

唐真真羨慕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有三幅?劍尊也太大方了吧?!”

兩人一齊進屋,坐在屋裏的明雙瑤一聽到白渺的聲音,立馬像彈簧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臉驚恐地看着她。

白渺:“……你這是什麽表情?”

明雙瑤:“你不是來教訓我的吧?”

白渺:“……”

她頓了頓,心平氣和地說:“弟子苑禁止打架鬥毆。”

“那就好。”明雙瑤慶幸地拍拍胸口。

白渺正要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明雙瑤突然唰地伸出手,手心攤開,露出那塊被摔碎的玉佩。

白渺定睛一看。

玉佩已經被複原了,看起來完好無缺,完全沒有碎裂的痕跡。

白渺訝道:“……好了?”

明雙瑤連連點頭:“師尊已經幫我修複好了……你不用賠償了。”

白渺很驚詫。

明明昨天還咄咄逼人的,怎麽今天态度立馬就變了?

明雙瑤對上她不解的視線,收起玉佩,心有餘悸地說:“昨天我和師妹聊起這件事,剛好被師尊聽見,他當場就把我大罵了一頓……”

原來如此。

白渺感覺自己能想象得到那個畫面。

唐真真站在後面捂嘴偷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師尊還讓我跟你道歉……”明雙瑤捋了把自己的高馬尾,惴惴不安地問,“你需要我的道歉嗎?”

白渺很想說“需要”。

但事實上,明雙瑤的确沒有跟她道歉的必要。

她從芥子囊裏取出那三幅字,想了想,斟酌着開口:“道歉就不必了……那這個字,你還要嗎?”

“劍尊真的給我寫字了?”

明雙瑤一聽,瞬間變臉,驚喜得一把将修複好的玉佩扔到腦後。

白渺:“……”

她有點尴尬:“你先看看再說吧。”

她将三幅字依次攤開,明雙瑤和唐真真立馬湊了上去。

“與人為善”

“一筆勾銷”

“放下你的身段”

三幅字的字跡一致,行雲流水,風骨秀逸,讓人過目難忘。

明雙瑤贊不絕口:“不愧是劍尊,這字寫得也太好看了,一筆一劃都是珍寶啊!”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這些字連在一起的意思是什麽。

白渺:“……那你要麽?”

“要!我當然要!”明雙瑤聞言,忙不疊将三幅字抱進懷裏,“這三幅都是給我的吧?”

白渺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本來就是寫給她的……

她麻木道:“你都拿去也行,但是師尊讓我轉告你,不可以将這些字轉手贈予他人,更不可以拿去賣錢,你能做到嗎?”

“當然了,這可是劍尊的墨寶,傻子才拿去賣錢!”

明雙瑤興奮地都要起飛了,如果她身後有尾巴,白渺相信她現在一定能将尾巴搖成旋螺槳。

唐真真在一邊不服:“憑什麽你一個人拿三幅字?”她扭頭看向白渺,道:“白渺,別都給她,我也想要!”

白渺:“……”

怎麽還争起來了?

她揉了揉眉心,無力道:“那你随便挑一幅吧。”

“謝謝你,我的寶貝大渺!”

唐真真歡呼一聲,眼疾手快地從明雙瑤懷裏搶出一幅。

明雙瑤:“哎你幹嘛!”

唐真真打開念道:“放下你的身段……這句好!”

白渺:“……好在哪裏?”

“它好就好在可以讓我爹娘挂在家裏。”唐真真振振有詞,“這樣他們每天看到這幅字,就能時時刻刻反省自己了。”

明雙瑤聽了,頓時扼腕痛呼:“我怎麽沒想到?!”

白渺:“……”

看來這兩人能做室友,不是沒有原因的。

看着心滿意足的明雙瑤,她再一次深深意識到,沈危雪究竟幫了她多少。

雖然作為原文男主,他目前的表現都很讓人挫敗。但作為她的師尊,他真的做得已經足夠好了。

白渺不由喃喃自語:“有什麽是我能為他做的呢……”

唐真真:“你說啥?”

“我說,”白渺嘆氣,“師尊幫了我很多,我也想為師尊做點什麽。”

唐真真聽了,也認真思索起來。

“給他做頓好吃的?”

白渺搖頭。

這不是在師尊面前班門弄斧、自取其辱嗎?

明雙瑤提議:“送很多金子給他?”

白渺繼續搖頭。

送給她還差不多,師尊才不會喜歡金子這麽俗的東西。

“唉,可惜啊。”唐真真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是在話本裏,我就知道送什麽最好了。”

白渺好奇道:“送什麽?”

唐真真朝她招招手,露出微妙又露骨的笑容。

“當然是把劍尊喜歡的女子綁起來,打上蝴蝶結,送到他面前。”

白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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