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酆都。

四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邊觀察周圍,一邊低聲閑聊。

“說實話,上次那個魔就是在酆都出現的,都已經來過一次了,你們覺得他們這次還會選這裏嗎?”

“為什麽不會?又沒人規定魔道不能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用在這裏好像不太對……”

“阮兄,你說呢?”

“呃……什麽?”阮成殊如夢初醒,表情有點懵。

“走神了啊,阮兄。”江榭拍拍他的肩膀,“在想什麽呢,跟我們說說。”

阮成殊擡起視線,發現除了江榭,還有宗元和蕭長平,三個人都在盯着他看。

“沒什麽……”阮成殊搖搖頭,一向漂亮高傲的面容透出幾分難言的落寞。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這個狀态……說沒心事是不可能的。

但上浮空船之前他還好好的,怎麽落地沒多久就變得魂不守舍了?

宗元絞盡腦汁,突然一錘掌心:“是不是你爹對你說了什麽?”

江榭和蕭長平聞言,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

在下船之前,阮家家主的确将阮成殊叫過去說了點話。

因為他們是父子,江榭三人也就沒有在意。現在看來,能在這段時間內對阮成殊産生影響的,也就只有他爹了。

阮成殊:“他的确……跟我說了些事。”

“他說什麽了?”三人的目光鎖定他。

阮成殊無奈道:“他說……家裏給我安排了一個未婚妻。”

“未婚妻?!”

三人瞬間震驚了。

“什麽來路?”

“長得如何?”

“你認識嗎?”

三人異口同聲,阮成殊柳眉緊鎖,一副不堪其擾的樣子。

“我不認識,父親說對方是個和我門當戶對的女子……”

門當戶對。

三人聽到這個詞,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他們都是世家子弟,最明白“門當戶對”是什麽意思。

他們已經得到了家族的資源和支持,相應的,也得在某些方面做出退讓和妥協。

“別太擔心,你娘那麽寵你,肯定會幫你把好關的。”宗元安慰道,“就算不是絕世大美人,肯定也不會比白渺差。”

阮成殊:“……”

江榭和蕭長平已經把無語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有他這麽安慰人的嗎?

“呃……”宗元察覺到氣氛不對,連忙換了個說法,“我沒有說白渺不好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娘眼光那麽高,她看中的人肯定比白渺還好……”

蕭長平:“宗元,閉嘴吧。”

宗元:“好。”

江榭斜乜宗元一眼,出來打圓場:“其實宗元說得也沒錯,你爹娘那麽寵你,你要是把白渺的事情告訴他們,他們未必不能接受。”

阮成殊低聲道:“光是他們接受可沒用啊……”

三人見他如此低落,知道他這是還沒放下,縱然有心安慰,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就在他們沉默不語的時候,前方突然響起一道清朗的笑聲。

“真巧啊。”

四人齊齊循聲望去。

燦燦日光下,一名相貌俊朗的青年正站在他們面前,手執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江榭微一蹙眉:“你是……”

“在下謝聽秋,我們之前見過的。”謝聽秋搖了搖折扇,不緊不慢道,“就在這裏,為了那顆化靈珠。”

此話一出,一行人頓時有了印象。

原來是那個将化靈珠随手贈給歌姬的奇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阮成殊警惕道。

他們總共就來過兩次酆都,居然兩次都碰上他,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我在這裏有房産啊。”謝聽秋一臉奇怪,“我還想問你們呢,這次又來酆都做什麽?”

蕭長平淡定道:“來找樂子。”

江榭:“……”

宗元:“……”

阮成殊:“……”

“那你們還真是來對時候了。”謝聽秋一合折扇,饒有興致地說,“最近不少花樓都在競選花魁,吸引了很多外地人過來,我也是為了這才回來的……”

吸引了很多外地人?

阮成殊四人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嗎?”江榭開口問道。

“當然。”謝聽秋笑得很燦爛,“對了,上次那幾位姑娘來了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阮成殊黑着臉:“沒有。”

謝聽秋聞言,遺憾地搖了搖折扇:“那真是可惜了。”

“出來找樂子當然不能帶上她們。”宗元熟練地岔開話題,“謝兄,時間不等人,我們還是先去看花魁吧?”

“也是。”

謝聽秋了然一笑,側身讓出道路。

“那就跟我來吧。”

傅城,客棧內。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白渺察覺到沈危雪的狀态不太對,不由握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是不是又反噬了?”她擔憂地問。

沈危雪沒有答是,也沒有答不是。

他只是安靜地看着她,眼眸幽深而美麗,有種勾魂攝魄的流光。

白渺想起那晚在竹樓,她偷看他的睡顏,結果突然驚醒了他。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白渺有些擔心。

“要不要我去叫醫仙前輩過來?”她小心地詢問着。

沈危雪搖了搖頭。

“……陪着我。”

他聲音很輕,比耳語還要輕。

白渺幾乎能從他的聲音裏聽到微不可察的克制與掙紮。

白渺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

沈危雪微微側臉,依賴般地貼上她的手心。

黑暗中,他的肌膚冰涼。

太涼了,仿佛怎麽都捂不熱。

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

“很難受麽?”白渺悄聲問。

沈危雪沒有回答。他閉阖雙眼,指尖不自覺地觸碰她的手臂,像是在汲取她的體溫。

白渺隐約明白了什麽。

反噬令他痛苦,這種時候,他會比平時更加需要她。

她想了想,擡手輕推了推沈危雪。

“你往裏面去一點。”

沈危雪睜開眼,淺眸略微茫然,似乎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白渺又推了他一下,不重,纖細柔嫩的手指剛好落在他的鎖骨上。

沈危雪喉結微動,往內側躺進去一點,床榻頓時空出一半。

白渺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躺下。

沈危雪閉上眼睛。

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氣息,她的心跳……一切近得觸手可及。

這讓他備受煎熬。

白渺側過身,面對着他,小聲問道:“這樣會不會好受一點?”

沈危雪眼睫微顫,在黑暗中幽幽綽綽,如同細碎的星光。

白渺摸了摸他的脖子。

還是很冷。

她想了想,伸出手,主動抱住他。

沈危雪的身子微微一震。

白渺有點緊張。好在屋子裏很暗,而且之前也有過躺在一起的經歷,她的內心雖然躁動不安,卻也很快便平複了。

她小心觀察沈危雪的神情,雙手貼上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緩慢撫摸。

她像在撫慰一只受傷的貓,一舉一動充滿了溫柔與耐心,神情隐在昏暗的光線中,只有眼眸柔和而清亮。

沈危雪的身體漸漸熱了起來。

“渺渺……”他的聲音有些發澀。

“嗯?”白渺溫順地應聲。

沈危雪微微睜開眼睛,眼底晦暗幽邃,暗流湧動。

白渺對上他的視線。

沈危雪動了動唇,本想讓她離遠一點,然而一開口,卻全然變了意思。

“……再近一點。”

白渺微怔,随即輕輕應了一聲:“好。”

她慢慢湊過去,側臉貼到他胸前,心跳震耳欲聾,和溫暖的熱度一起傳遞給他。

她能聽到沈危雪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和她的聲音漸漸重合。

“好些了嗎?”她聲音很小,細悄悄的,仿佛再大一點就會驚擾了他。

“……嗯。”沈危雪慢慢摟住她的腰。

他們在黑暗中擁抱。

很安靜,很輕柔。

沈危雪的心跳很劇烈。

體內的躁動正在逐漸平靜,但另一種貪戀卻近乎肆虐地折磨着他。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不過是在飲鸩止渴。

即便如此……

白渺貼在沈危雪的胸膛,聽到他的心跳逐漸平穩。

他的頭發散落在她的頸窩裏,染上了她的體溫,溫溫熱熱的,像柔軟的絲緞,觸感好到讓人愛不釋手。

白渺試探性地摸了摸。

沈危雪的呼吸很安定,清淺而平緩,并沒有因為她的小動作而發生變化。

這次是真的睡着了。

白渺終于放心了。她摸了一會兒沈危雪的頭發,生怕再吵醒他,沒再敢碰其他部位,又慢慢将手放回他的後背,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鼻尖萦繞着他的氣息。

清冽而疏冷,夾雜着絲絲縷縷的藥香。

她喜歡他的味道。

白渺仗着沈危雪睡着了,忍不住多嗅聞了一會。

搭在她腰上的手突然輕動了一下。

白渺一緊張,頓時老實了。

她将腦袋埋在沈危雪的懷裏,再不敢亂動亂嗅,幹脆閉上眼睛,慢慢讓自己和他一起入眠。

意識逐漸沉墜。

很快,白渺也睡着了。

再次睜開眼時,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空霧蒙蒙的,細雨淅瀝,白渺躺在窄小的木船裏,怔怔地看着下墜的雨滴。

這裏是哪裏?是夢,還是幻境?

她立即站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向周圍。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湖泊,雨絲朦胧,在湖面上升起缥缈的白霧。

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看不到。

但她卻能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她做的夢,而且還是熟悉的夢。

只不過,之前躺在船裏的一直是個黑衣少年,這次怎麽變成她了?

那個少年呢?

白渺環顧四周,努力尋找少年的身影。

突然,木船像被某種力量牽引着一般,飛快駛向湖岸。

木船的速度太快,白渺猝不及防,身形一晃,立即緊緊抓住船沿。

這是什麽情況?海浪?海嘯?可這也不是海呀!

白渺吓得來不及多想,而木船還在飛速行駛,如同流星劃破迷霧,突然“砰”的一聲,狠狠撞上了霧氣中的湖岸——

白渺雙手一松,像一道抛物線般,從船裏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就在這時,一雙手從迷霧中伸出來,将她抱了個滿懷。

白渺驚魂未定,微微喘息,立即擡頭看向來人——

“你醒了?”

神似沈危雪的少年正攬着她的腰,眉眼低垂,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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