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瘋了,都瘋了!

當父親的,沒人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卻是有些人,天生就被剝奪當父親的權限。

提到這些事,當朝國君,大衍的皇帝,都有些神思不濟的沉默,他視線遠眺,像是陷在某段回憶裏,許久,才開口說道:“他父親,霍明君,本就是性格十分剛烈之人。”

溫召皺眉,不太想聽他這些陳詞濫調,現在裝的一往情深又如何,當初若不是他那樣對待霍明帆的父親,又怎麽會有後來的事?

瑞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他是個父親,對面坐着的是他的兒媳婦,本來這些父輩間的恩怨不該波及這些小輩,年長者總也有幾分不好說出口的羞恥。

可一得知明君的孩兒還活着,他就坐不住了,什麽天家的顏面,皇家的體面和傲氣,在這對母子面前全然顧忌不上了,瑞帝成了普通父親中的一員,千裏奔赴,只為看看那個孩兒。

“自我登帝,已有二十二年,我記得是我稱帝第一年,他懷上了知兒,是,是我混賬!”瑞帝說着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眼眶有些陰鸷泛紅:“但我不後悔。”

“我直言說了,若不是他,這個帝位我争與不争又如何?”

“我守了他整整十年,就跟這盆栽裏的花草,一開始只是一顆萌芽的種子,然後發芽破土,抽枝開葉,這份感情一旦萌芽,慢慢就會長成參天大樹,這時候讓我按捺回去,不如直接一開始就殺了我,我就犯了這一次錯,他便對我不依不饒十二年,我是人,我也會累……”

“我的孩兒,從出生沒有叫過我一句父親,便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他便将我當成狼來防着。”

“總歸他就在身邊,這些我都可以縱着他,可他千不該萬不該,聯手外人來對付我?說是萬箭穿心也不為過,我想要敞開衣衫把他焐熱了,殊不知,他就是一條冷心冷肺的毒蛇,如何都捂不熱!”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微微在低吼,聲音嘶啞甚至有些破聲,卻依舊狼狽壓着嗓音,那些抛卻的尊容外,是一個情場失意,求而不得,滿心怨憤,卻還要故作堅強的癫狂男人。

他捂着臉,溫召以為他哭了,便把自己随身攜帶的帕子小心翼翼遞過去。

瑞帝擡眸看了那手帕一眼,溫召看清了,他沒哭,只是用他紅的充/血的眼眶望着溫召,深深的說:“可我……我還是放不下他,很奇怪吧?”

溫召有些心慌,因為他這句“很奇怪吧”簡直卑微到了極點。

溫召說:“你……你先穩一穩情緒,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呵呵,”他笑起來像在哭,也許真的是成年男人在一瞬間的崩潰,男人情緒來的快,便只是在下一次睜開眼,臉上便恢複了最初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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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孩子不把我當父親當仇人,也是理所當然,我不怪他,我也知道他這次來定會有所行動,可他連一句解釋也不聽,我這個父親做到此種地步,成了天下的笑話!”

溫召心情複雜極了,說不上對錯,只是這會又忍不住可憐這位當父親的,說到底,都逃脫不了一個“情”字,至少這趟也是有好消息的,他瞧國君的意思,是沒打算與親兒子敵對的,那麽,這事是不是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呢?

他剛這麽一想,門外一人進來,附身對瑞帝說了耳語。

說的什麽溫召也聽不見,就見瑞帝站起身,迅速看了眼自己:“他找你來了。”

這也是父子間徐州對峙這麽久,霍桑知第一次踏足此地,瑞帝第一回 要出去見兒子,眼可見有幾分緊張,便又進了裏邊的屋子,有手下跟着他,溫召就在外間,剛覺怪異的時候,瑞帝就出來了,甚至還換了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

這氣氛搞得溫召也有些緊張起來,瑞帝那些手下更緊張,一個個嚴陣以待,生怕到時候會生出摩擦。

椒樘出了院子,就可以見到兩方對峙的人馬,溫召冷不丁擡眼,就看到了霍桑知,他也正望過來,隔着人群這一眼,仿佛跨過千山萬水,他似乎有些緊張,見着溫召好好的,再又松了口氣下去。

溫召覺得氣氛很微妙,剛要過去,便被瑞帝身邊的一個公公攔下了:“請小郎君再等等,我們瑞帝與霍少主有要事相商,且要多說會話呢。”

父子見面,自然是有話要說的,溫召耐住了性子,一雙眼更是從未從他家男人身上撇開。

他瘦了許多,皮膚也曬黑了,一看就是這幾個月東奔西走都沒閑着,兩人談了一會,溫召的位置靠的太後邊,聽不清,要往前兩步,被人堵得嚴嚴實實。

溫召再心大,也察覺兩分不對,這并非是父子間要好好交流的氣氛,反而像幕後老大見面,兩方人馬都在互相警惕和忌憚。

溫召不信邪,非要往前闖,立刻被人又嚴絲合縫的擠回來!

這些人也不傷他,但背靠背将他堵在中央,讓他一步也不能往前靠近,溫召心跳如擂鼓,總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還沒想明白,便聽人群外那人道:“召兒,站那別動。”

霍桑知與他隔得遠遠的,果然在注視着這邊,此時見溫召動靜鬧得有些大了,才出聲提醒。

溫召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回應時語氣就帶着焦急:“他們不讓我過來!”

“我知道,你先站那別動,就那樣呆着,等我來接你。”霍桑知語調盡量放的輕松,不然溫召聽了也會緊張,萬一他不聽勸硬碰硬有個磕着碰着,霍桑知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麽事來。

溫召再蠢也知道自己闖禍了,成了人家的把柄,一路上都沒事,此時微微有些紅了眼眶,也不知道霍桑知看不看得見,他點了點頭:“好,我不動。”

瑞帝第一次在自己的這個兒子臉上看到了冷酷以外的表情,他苦笑一聲:“搞得我像是個壞人,知兒,那是你媳婦,也是我兒媳,我不會傷他的,只是你性子倔,不肯與我坐下來好好談談,為父才出此下策,你放心,只要這次談妥,你我父子間再無芥蒂,我保證讓他不少一根頭發絲的回到你身邊。”

霍桑知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一聲冷笑,擡眼看向男人的眼神沒有半分溫情,只有厭棄和不耐煩:“行了,你我皆知互相是什麽人,漂亮話就不用說了,說正題吧!”

“你不就想我退兵嗎?好,我退,我也可開放互市,解除對官府衙門的控制,但徐州刺史汪海,已經被我殺了,你可知這條口中對你忠心耿耿的狗,可是參與當年廢太子的謀反的主謀?”

“當年他查證我父親受你要挾的證據,知道了你們那檔子見不得光的事,便拿這個威脅我父親替他替前太子做事,我父親當時的确怕他抖出那些不光彩的事,面上裝作受他脅迫,暗中參與調查這場陰謀的背後,可悲可嘆,誰知道那汪海一開始就是個牆頭草,瞧見形勢不對,立馬翻臉,裝作正義一方揭發我父親與前太子勾結,意圖謀反!”

短短一句話,道出多少當年隐秘,瑞帝聽後,雖有動容,卻更氣都到了這個時候,霍桑知竟然還編謊話來騙他,當年那件事是他親自督查,霍明君犯案證據清楚明了,樁樁件件記錄在冊,就是他當時有心護佑,都辦不到!

當時朝野震怒,宗家個個上書奏本,民間的瘋言瘋語不斷,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過的最煎熬的日子,後來大印蓋下,他反而松快口氣,想着就算抄了家,人還在,先讓他在民間住個幾年,等風頭過去,再讓他換個名字身份,接他回來,可這一等,等回來的只有他的屍首!

瑞帝深吸一口氣:“光撤兵還不行,我要你銷毀你所有的死士,跟我回去,以後再也不做威脅大衍的行為,你到底是我兒子,只要你做到這一點,這幾個月的事,我概不追究!”

“跟你回去?”霍桑知輕慢的笑一聲,思索一會,點頭:“死士的事,我可以答應你。”

他竟然這麽簡單就答應?瑞帝思索間,又是糾結困惑難忍煎熬:“知兒,你就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我知道你還活着時有多開心,我這次南下,就是為了……”

“對了。”霍桑知突然打斷他,喊了一聲“小帆。”

霍明帆走出來,将一疊紙頁遞到他哥手裏,霍桑知自己一頁一頁翻着,嘴角挂着諷刺至極的笑,甩在手中,對瑞帝說:“這些,是我從汪海口中撬出來的真相,還有一些輔證和當時的一些細節,上面有汪海的簽字畫押,你……還是看看吧。”

瑞帝先是不以為然,卻是在看到紙頁中樁樁件件的細致如發的口供後開始微微顫抖。

他後退兩步,帶着發麻的頭皮,驚慌失措的去看霍桑知:“不、這不可能!”

霍桑知還沖他笑,誅心說:“你信了汪海,卻不信我父親,導致我霍家抄家滅族,我父親埋屍荒野,至今還是個孤魂野鬼,你這輩子,都在傷害他,卻自以為是情深似海,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我叫你一聲父親?”

他諷刺出聲,如同這世上最惡劣的詛咒,給對面瞬間蒼老十來歲的老男人造成致命打擊,瑞帝早已經千瘡百孔的五髒六腑在今日終于流出膿血,他噗嗤一聲,一口心頭血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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