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肉票

方有望看着自己面前這個被揍得滿臉鮮血的年輕人，在笑。

這個年輕人其實已經不大站得穩了，之前穿得整齊體面的白色西裝早被韓魁扯得七零八落，眼鏡也不知所終。因為是被按在水池裏打，他濕掉的頭發搭在前額，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濕透了的衣服褲子全都粘在身上，勾勒出全身的線條，顯得既狼狽又誘人。

“你寫不寫？”方有望問他。

那年輕人擡頭望了他一眼，沙啞着聲音說：“不寫。”

“乓”地一聲，方有望一拳直接砸在他面門上，把他打得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五哥！”一直跟在那年輕人身邊的那個虎頭虎腦的憨厚少年大叫一聲想撲過去救他，但是馬上被韓魁攔住了，效仿方有望一拳砸在他腦門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土匪嘛，向來是用拳頭說話的，拳頭不好用的時候，就用槍炮，只有吃飯喝酒才用嘴呢。

“嘩啦”一下，方有望沖那年輕人倒了桶冷水，生生把他從昏迷中弄醒過來，一疊聲兒地咳嗽。

“這位少爺，”方有望大概是想采用一點懷柔政策了，蹲下身子，很溫和地說，“寫封家信有那麽困難嗎？”

“咳咳咳……”那年輕人不吭聲，只咳嗽。

方有望将方梓珍遞過來的白紙拿到他面前，說：“只是告訴你爹媽一聲，叫他們送錢過來嘛，犯不着他們的寶貝兒子送命啊。”

那年輕人聽到“爹媽”二字笑了一下，但是牽動到嘴角的傷口馬上就停止了，說：“我沒爹媽。”

方有望輕笑：“那兄嫂也行啊。”那年輕人低下頭：“我也沒兄嫂。”

“弟妹呢？”方有望笑得更溫柔了。

那年輕人仍然是低着頭，不過語氣變得很平靜，說：“也沒有。”

“這麽說……”方有望的笑容漸漸凝固了，“你是孤家寡人一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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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人閉上眼鏡，答道：“是……唔！”

“乒！”方有望一拳打來，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方有望耐心用盡，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劇烈地搖晃着說：“你他媽的沒爹沒娘沒哥沒嫂是自己長大的？！昂？！自己長大的能混得這麽人模狗樣地給老子我穿西裝戴禮帽？！昂？！你當老子是猴子耍呢？！昂？！”

那年輕人本就被他揍得頭暈眼花的，現在又被晃得那麽厲害，再加上方有望在他耳邊大吼大叫的，只覺腦子裏“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

方有望今天綁了三個人，沒一個肯寫家書！本來以為最後這個看起來文弱嬌貴的少爺能服個軟，可他居然也不給面子！此時怒上心頭，撥出槍來指着他的腦袋說：“最後問你一次：寫不寫？！”

“別！別開槍！”那邊那個憨厚少年又叫起來了，“五哥他真沒爹媽，他哥嫂也早就不要他，把他扔路邊了！”

方有望聽了，轉臉去看那年輕人，他确定他也能聽到那少年的話，但他只是閉着眼睛，微微蹙着眉頭，喘着粗氣，倒沒什麽很悲傷的情緒。

盛怒的方有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媽‘了個‘逼的，真的被耍了！”

“呯”地一下槍聲響起，那年輕人慘呼一聲，頹然倒地。那憨厚少年震驚一下，眼淚馬上就上來了，忽然使出渾身蠻力推開一直阻攔他的韓魁，大叫着撲過去：“五哥！”

但他還沒撲到，方有望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把槍指在他腦門上，冷冷地說：“站住！”

那少年頓時不敢動彈，卻見地上的年輕人呻吟着慢慢坐起，右手捂着自己左手手臂——原來方有望剛才只是射傷了他的左手。

“哼，”方有望冷哼，“你以為我傻啊！看你穿着打扮得這麽好，還有人對你那麽好就知道你家裏一定還有人。你乖乖地給我寫封家書，不然……”他晃了晃手裏的槍，“我就斃了這小子！”

“別……”那年輕人這次真的急了，說：“我寫！”

“五哥！”那少年大叫，“我不用你……哎呦！”方有望一下把他摔個狗啃泥，對韓魁說：“剛才打錯人了，這次往死裏打！”

說到打人殺人韓魁就雞血上頭，高興得面目猙獰，撲過去就狠狠地開揍。

“別打！我都說我寫了，我寫！”那年輕人掙紮着爬起來，卻又被方有望推倒，只好抓住他的手臂懇求道：“你放過他吧，他還是個孩子！”

方有望見剛才把他揍得半死他都不吭聲，現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含滿了淚水，看得有趣，頭也不回地對韓魁說：“韓魁，繼續打，打到他寫完家書為止！”

“五、五哥，你、你別寫……”那少年捂着頭趴在地上叫道。

“我寫、我寫……”那年輕人顫兜地接過紙和筆，對着那片雪白呆了一下，擡眼問方有望：“怎麽寫？”

方有望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就寫：兄長大人，小弟命在土匪手中，懇請救命。收到信之後，三天內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年輕人，就仿佛在看按斤論兩賣的豬肉。他衣衫淩亂，領口大開，濕漉漉的皮膚顯得尤其光滑，身體因他的靠近而止不住微微地發抖。

方有望忍不住嗤笑，笑容卻在看到那年輕人右邊胸口上一塊大約有八歲小兒巴掌大的烙印時凝固了。他迅速地又看了幾眼那年輕人，眼神轉而有些驚訝，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咳嗽了一聲，說：“将三百現大洋放至太平鎮如來酒家掌櫃處。”

那年輕人寫得極快，字跡挺拔俊逸，那張白紙卻漸漸被他髒兮兮的手印得又黃又黑又紅了。

“寫完了。”那年輕人迅速把信交給了方有望，“可以叫他住手了吧！”

方有望得意地看了看那封信，又瞄了眼那年輕人，對韓魁說：“韓魁，住手吧！”韓魁還沒盡興呢，又打了幾拳，方才住了手。而那個少年的狀況已經比那年輕人好不了多少了。

方有望問那年輕人：“你家在哪兒？”

那年輕人沉着臉不說話。

方有望右邊的劍眉揚了揚，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危險，說：“你不說我們怎麽去送信呢？”

“咳咳咳……”那年輕人仰臉看他，脖子那段曲線因這個動作顯得愈發優美動人，喉間那一點凸起因咳嗽而上下滑動，看得方有望的嗓子一陣幹啞。

“說話！”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态，方有望踢了他一腳。

那年輕人疼得倒吸了口冷氣，這才說：“你們不需要知道，讓水虎去送信。”

水虎就是那個少年。

方有望和衆土匪都是一愣。然後方梓珍冷笑了一下：“你倒是聰明。”方有望卻問了個不搭邊的問題：“那你今年多大了？”

那年輕人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思忖了一下，大概覺得回答這個問題不會有什麽危險，實話實說地招了：“二十五。”

“哼，”方有望笑了笑，俯下身去又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還不到吧……”

那年輕人差異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年齡，轉臉想面對面地問他，嘴唇卻碰到了方有望的臉頰，被他的絡腮胡子紮得癢癢的。他臉上一熱，急忙手腳并用地往後挪了幾步，滿懷警惕地看着方有望。

方有望見他的表情就像掉進狼窩的兔子還在做最後的掙紮，忍不住哈哈大笑，說：“你是江南西門鎮上的，對不對？”

那年輕人登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雖然嘴上還不肯承認，但方有望已經知道自己說對了。

方有望得意地笑了。一幹手下均想：“大當家的就是大當家的，好厲害！”

方有望轉身走到那個叫“水虎”的少年身旁，将那封信扔給他說：“去送信吧。”

水虎哭喪着臉拿起那封信，爬到那年輕人身邊說：“五哥，五哥……我……”那年輕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去吧。”然後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千萬別回來了，我的事也別告訴老師和師娘。”

水虎還要說些什麽，方有望已經走過去把他拎起來，把他推到一邊說：“快滾！”

水虎又看了幾眼那年輕人，那年輕人沖他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水虎被韓魁推着，不走也得走了。

“黑狗，”方有望走到地洞的另一條路口裏對黑狗招了招手，“過來。”黑狗走過去問：“大當家的，什麽事？”方有望說：“你跟在水虎後面。”

黑狗暗暗奇怪：“大當家不是知道那人是西門鎮的了嗎？為什麽還要人跟着？而且，追蹤詢查這種事什麽時候輪到我幹了？”但也沒多問，只是一點頭，說：“知道了。”她轉身想走，方有望卻攔住了她。

“大當家的？”黑狗略顯詫異地望着他。方有望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要幹什麽嗎？”黑狗見他笑得有深意，恐怕不是叫自己跟着水虎那麽簡單，遲疑地說：“這……”

方有望隐藏在濃須後的嘴角高高翹起，低聲道：“把那孩子殺了。”

什麽？

黑狗更感詫異：難道不要贖金了嗎？

但方有望卻不解釋，推了她一把，說：“去吧。”

黑狗走了，方有望走出去，居高臨下地看了那年輕人一眼，想了想，對韓魁說：“把他關到馬房裏，不用上綁了。”

“是！”想到今天終于幹成了一樁生意，韓魁異常興奮，走過去想要把那年輕人拽起來。那年輕人掙了幾下，韓魁不耐煩了，直接在他後頸敲了一記狠的，他身子一軟就垂了下去。

韓魁拖着他就往馬房走，也不管會不會磕着碰着，方有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推開韓魁說：“我說你能不能輕着點兒？這是人，不是牲口！”

“大、大當家的……”韓魁不解地張大了嘴巴：以前都這麽對待肉票的，從沒見大當家的這麽說過啊！

然後，方有望接下來的舉動就更是令所有人大吃一驚：他居然把那年輕人抱了起來，然後就走了。走的那方向，不是馬房，倒像是……他自己的卧室！

大夥兒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實在是想不通大當家的今天是怎麽了，覺得沒意思，就自己散了。

方有望抱着那年輕人，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把他放到自己的床上，低頭查看了一下他的左手，發覺子彈沒有留在裏面，而是把他的小臂打了個小洞，鮮血還在汩汩地往外冒。

他撕下一條床單，簡單地把傷口包紮起來，然後試圖辨認那年輕人面容，但發覺不行，因為他實在是被打得不成樣子。雖然剛把他押回來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但他本來的面目方有望沒在意，所以現在無論怎麽回想也想不起來了。

但是……方有望将他的上衣褪至胸口，那裏有一塊烙印。烙印下的皮膚慘白，并且起了許多細紋，就像一些老樹枝攀上了那年輕人的胸口。再看烙印周圍的皮膚，都是白皙幹淨的，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只覺觸手一片光滑細膩。他手上的老繭卻把那年輕人刺激得打了幾個哆嗦，胸前那兩點紅’纓居然就挺‘立起來。

好敏感。

方有望笑了，伸手捏住其中一點，那年輕人就忍不住低低地“嗯”了一聲。方有望還待進一步動作，卻聽得方梓珍在外面叫道：“哥，上面路上來了一隊日本子，咱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方有望動作一頓，略有些遺憾地收手起身，說：“好！”然後直接就走了，也不擔心那年輕人醒來後會逃跑，反正各個出口都有人把守着，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能跑到哪裏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說好是許文強X五哥的，但是，前一陣子看了《匹夫》，驚覺方有望跟五哥搭配起來更萌！所以，一時雞血上頭就有了這文……

因為沒有存貨，也沒有大綱，所以只能間隔着更一點，但是，一定會把這個坑填完！

PS：此文是中秋、國慶和茄子大受的賀文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