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趙洪波走後,江淮跟着江欣走出小公園,他有些沉默,這個小妹不是他熟悉的小妹。

江欣看了江淮一陣,她也知道,自己肯定太過了,江淮估計有些懷疑,可她不想解釋,她就想這樣痛痛快快地當一回江心。

“小哥,走吧,咱們先找地方吃飯,我聽說武昌魚很鮮。”她把所有的錢和票都帶上了,既是出來會會前夫趙洪波,也來開開葷。

他們找了個江邊的國營飯店,江欣看着大江大河,極目楚天舒,念起名句:“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

“小妹,趙洪波真的會給錢嗎?”江淮問,在他的認知裏,這算是敲詐勒索,是公安一直打擊的行為。

“給不給可由不得他了。”江欣冷哼。

“小妹,我總覺得,你都不像你了。”江淮喝着水,雙手撐住下巴看她,有點難受。

還是來了,江欣心裏嘆口氣。

“小哥,你是不是覺得我跟趙洪波說的那樣,變得心狠手辣,說話不留情面,現在連一千塊錢就能收買我了?”江欣問他。

“我覺得...”江淮也語塞。

一千塊錢其實不少了,江家一家人估計都湊不出這筆錢,他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心裏覺得怪:“我一方面覺得他怎麽賠償你都不為過,另一方面又覺得你不該這麽輕易就拿錢原諒他。”

“好像,好像哪裏都不對勁。”

欣欣是個很重感情的人,盡管趙洪波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小妹心裏對他應該還有情義的,可剛剛以她對趙洪波說話的冷靜程度,像極了一個陌生人,絲毫感情都沒有。

而且,遇到事情,小妹向來沒有這麽冷靜,通常她都是先哭鬧一場,再聽家裏人的話,最後才決定怎麽去做,今天的小妹,太果斷了,太有主見了!

所以不像她,像另外一個人,一個不再需要他們父母兄長保護的人。

江欣很有耐心地和他撒謊:“小哥,放心吧,我還是我,不過吃一塹長一智,任誰躺在床上一個月都會有長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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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一有什麽事情,馬上就找你們解決,這是不對的。爸媽年紀越來越大,大哥大嫂有了平平,你以後也要結婚生孩子,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肯定不能拖累你們,要快速成長起來。”

“人一成長,意志就堅定了。對待趙洪波那樣的人,不就要冷酷一點?難道還要對他笑嘻嘻的不成?”

江淮心裏還是不得勁,小妹是個單純快樂的姑娘,現在要變得這麽厲害,那得多辛苦啊。

“可是二哥不希望你心裏充滿仇恨,要恨也是讓我來,我替你出氣!”

江欣覺得好笑又感動:“報仇肯定得自己報才痛快,哪能讓人代勞?小孩打架都知道要自己還手,你妹妹我就這麽沒用?”

“何況,人經歷了事情還能沒心沒肺跟以前一樣,那也白長歲數了。你看我變得厲害了,人家想欺負我之前,是不是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江欣講了一大段話,口幹舌燥,喝口水,繼續講:“我們不能真要了趙洪波的命,只能要他的錢。打一頓,他痛個三五天就恢複了,不長記性。要他一筆錢,讓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背一身債,省吃儉用的時候,想到咱們就瑟瑟發抖。不是更痛快?”

說到底,江欣和趙洪波之間的事情是個人問題,真鬧出去,人家也只會說是夫妻之間的事,跟犯法扯不上關系,不如趁他還有點愧疚心和鬼祟心,先要一筆錢。

“你不是說想要他的大學生名額嗎?”江淮心思有些活絡,也有點異想天開,“小妹,要不就要這個名額吧,咱們家也出個大學生。”

江欣低頭,繼續拿着杯子喝水,上一世,她從高中起就要申請讀書補助,大學申請學生貸款,所以還沒畢業,她就開始跑實習找工作,賺錢養活自己,說實在的,她是再也不想回到那種半工半讀的生活,再來一次,她真的會當場跪下痛哭。

這種工農兵大學學歷,到了後面就是雞肋,不尴不尬的,國家是承認這個學歷,可不論是升級還是評職稱,這個學歷幾乎都不被考慮在內,要來有何用?

江欣直接拒絕:“過了今天,我就不想和他牽扯太多。而且他大學的名額是屬于五津口的,和咱們新慶沒有關系。我們是離異夫妻,我要是占用了,五津口想上學的人都得到咱們家來鬧。”

江淮被說服,心裏總算緩下來了一些,不由對往日軟弱的小妹起了一份別樣的尊重,小妹果然把事情都想明白了,這回看她,也是個做事有章程的人。

都怪他,沒事懷疑小妹幹嘛?

像是為了找補,江淮又說:“你放心,你哥我将來給你找了嫂子,也最疼你。”

江欣看着外頭江面上緩慢行走的貨船,笑笑,年輕人,等你有了老婆孩子再說。

......

吃過飯,江欣和江淮分頭行動。

江欣一人獨自去了師範學校門口,她和趙洪波約好,在門口一手交錢一手交信。

早上下過一場雨,不到中午太陽又出來了,這回天氣更熱了,江欣背後熱出一身汗,可不妨礙她閑閑地在學校門口等趙洪波。

趙洪波倒是按照約定時間到了門口,見只有江欣一人,他左右看看,江淮不在,他去了哪兒?

沒有其他人,他自戀的大男人心理不由發作,準備表演一番:“欣欣,我知道你心裏還想着我,舍不得我在這裏吃苦,你看...”

“錢!”江欣不耐煩聽他的自我感動。

趙洪波噎住,他後面還有十幾分鐘的話沒講完,平時在學校,人家都恨不得和他多說幾句話,江欣真是不知好歹,不懂欣賞他的風采,果然是小地方來的!

“江欣,你不能這樣蠻橫...”趙洪波還想端起架子。

“少說廢話!你是不是沒湊齊?”江欣拿眼睛看住眼前的趙洪波,早上看他精神奕奕,估計經歷了借錢的兩小時,此時看他已經油膩拉胯了很多。

在把手上黃色的文件袋遞給江欣之前,趙洪波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往身後看了一眼:“錢都在裏面,拿去!”

江欣似笑非笑,沒伸手去接,拿出早上的那封舉報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趙才子,是不是我一接過你手上的錢,你就叫身後那幾個人來抓我啊?”

趙洪波有些慌,今天的江欣怎麽這麽不好蒙?往日裏那個事事都聽他的溫柔小女人呢?

“沒有,沒有。”趙洪波有些結巴地否認,“淮子呢?淮子怎麽沒跟你來,你一個女同志拿那麽多錢不安全。”

說話颠三倒四的,令人生疑。

“我哥?他在跟你同學吹牛呢。”江欣要笑不笑,繼續看住趙洪波,“你不是有個同學叫田振國嗎?他們正在你學校西門的亭子裏哥倆兒好呢,我來之前,看他們兩個已經開始喝啤酒了。”

趙洪波忽然覺得今天的天氣熱得讓人受不了,額頭的汗流得如同瀑布一樣,看來江家兄妹今天打的是有準備仗。

田振國是趙洪波在學校最大的對頭!

田振國覺得趙洪波是個鄉巴佬,趙洪波認為田振國是個大草包。

兩人都追過孫雪梅,趙洪波以每日一首情詩的才華,打動了系主任女兒的芳心,他勝一局,二人結下梁子。

兩人都擔任學校組織的主要負責人,有活動的時候,田振國能把江城所有大學的外聯部都串聯起來,趙洪波則靠着一支筆着力宣傳本校名聲,兩人臺上臺下都較着勁兒。

要是讓田振國知道他的事,趙洪波就會被追着扒掉幾層皮,就算保住大學生名額,後面幾年在學校,他也擡不起頭來了。

“要不,你帶後面那幾個人一起過去,見見我哥和田振國,大家坐下一起認識認識?”江欣壞笑,用那封舉報信扇扇風,又指了指趙洪波身後幾個明顯有貓膩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是哪裏叫來的人,到底是稽查隊,還是學校的聯防隊,又或是公安?

要是她沒點子心眼兒,趙洪波估計能讓人把她當場抓住,江淮要是在的話,還會被當成盲流,關上幾天,再遣返回新慶,那他下鄉當知青的事又得重新提起了。

好毒的趙洪波!

“不用了,”趙洪波擦擦汗,“江欣,這錢你拿走。”

“你确定給我?不是我訛詐你?”

“不是不是,你拿走,拿了趕緊走!”趙洪波想,他今天就吃了這個虧,但遲早要讨回來!

“這可是你說的。”江欣示意他裝錢的袋子,“拿出來,逐張清點,我看看數額對不對。”

趙洪波一個頭兩個大,想不到江欣還有這種心計:“在這裏?”

在他學校門口?

“對,在這裏。”江欣又往他身後看看,甚至還朝那幾個人揮了揮手,笑眯眯的,催他,“愣着幹嘛?點啊!”

“我看你那幾個朋友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跟我一起讀讀這幾封信。”江欣把軍綠袋打開,準備拿幾封信出來。

趙洪波急忙制止她:“好,我點,我點!”

他就真打開袋子,拿出幾卷錢,面額有大有小,錢幣有新有舊,看出來是把認識的人都借遍了,趙洪波小聲地點着數,偶爾緊張地哆嗦一下。

“錯了,剛剛是185.5,這疊是452.2。”江欣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多大個人,連個數都數不清楚,還大學生!”

趙洪波本就手忙腳亂,看了江欣一眼,眼鏡後面是一片怨毒,他最恨人家看不起他!

小半天過去,趙洪波總算數完了,語氣惡狠狠:“一千塊!拿去吧!”

江欣沒有接,而是用手指點了點拿袋子錢:“你一共數了五疊,加起來是950塊錢,少了50。”

“趙洪波,我是供銷社的,數錢和算術不在話下。你忘了?”

趙洪波臉上寫滿了兇狠:“江欣,你別把人逼得太狠了!”

“我逼你?”江欣比他更兇狠,毫不退讓,那雙本來顯得溫柔幼态的圓眼睛,此時充滿了攻擊性,“你跟那個沒緣分的孩子說去!”

“趙洪波,我最不怕的就是和你魚死網破!”

趙洪波這個人,有些陰險,有些心計,但絕對算不上有血性,欺軟怕硬,柿子撿軟的捏,看他從前對江欣的态度,就知道人品可見一斑。

“好,江欣,算你狠!”趙洪波從褲兜裏掏出偷偷留下的那五十塊錢,一起放了進去,遞給她:“錢齊了!”

“不過,我們要立個字據,你收了錢,往後都不能再來學校找我!我們再無瓜葛!”

江欣收起一點戾氣:“字據可以立,我接了錢,你要是敢耍詐,我就要你後幾十年的前途。”她又伸手指了指後面那幾個人,“趙洪波,亂搞男女關系,可不是小罪!”

婚戀關系、男歡女愛,在後世看來都是正常的事情,但在這時候都是上綱上線的大罪過,婚外情是要入罪的,尤其這年代比許多時代更要求完人,趙洪波這種想要保持歷史清白的人,更不敢觸碰那條線。

以他熟悉的規則來攻擊他,只覺得痛快加倍!

江欣從袋子裏拿出一本本子,兩人像模像樣地簽了個字據,按江欣的要求,還寫了一式兩份。

“怎麽樣?要不要找個第三方見證人?”江欣“體貼”地問。

趙洪波紅着眼:“你少找麻煩!”

“不要就不要,兇什麽?離婚又不是什麽大事。”江欣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趙洪波今天對她真是有了新的認識,原來追着他在火車站要複婚,都是假象,難怪都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江欣就是最狠毒的那個!

“等等,我看你的手表也不錯。”江欣裝模作樣地欣賞着他手上的表。

趙洪波額頭的筋凸起,咬牙切齒:“你說什麽?”這是他攢了多久的錢和票買的表!

“我說你的表也不錯。”江欣很平靜,“摘下來,放進袋子裏去。”

趙洪波手上和額頭同時青筋暴起,他握緊拳頭,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個不如自己高的女人給拿捏了,他永遠會記住今天的恥辱!

江欣還是不怕,這是校門口,趙洪波是一個要向上爬的人,他不會在此時暴露本性。

果然,僵持了很久,趙洪波還是把上海牌的鋼帶表摘下來,扔進了錢袋子裏。

“說,我趙洪波自願贈與江欣同志一千元整和上海牌手表一只!”江欣讓他大聲說出來。

“什麽?”趙洪波跳腳!

“你聽到了,說啊!”江欣擡了擡下巴,向着趙洪波安排的那幾個人,“要是我拿了錢,他們轉頭就來抓我可怎麽辦?我一個小女子,我害怕得緊!”

你還知道怕!趙洪波半分都不信,但是江欣不肯接過錢,他還是低聲說了句:“我趙洪波自願贈與江欣同志一千元整和手表一只。”

“不夠大聲,再來一遍!”江欣忽然大喊,那邊幾個男人聽了江欣的叫喊,試探着走過來,江欣幹脆叫住他們,“幾位大哥,快來給我做個見證!”

那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走了過來,圍着兩人。

“說啊,人我給你叫過來了。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江欣又把那封舉報信拿出來,飛速地扇風,讓人看不到信封上的字。

趙洪波既尴尬又丢人,這麽多人,他不好動手打女同志,只好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說:“我趙洪波自願贈與江欣同志一千元整。”

“還有呢?”

“還有一只手表。”

江欣滿意了,拱手謝過幾位大哥的見證,補充道:“其實是自願贈與前妻江欣同志。”

那幾人面面相觑,前妻?

這位趙洪波同學不是說有人惡意勒索他,還有個黑戶盲流跑到省城來,才叫人來人贓并獲的嗎?

搞什麽鬼?指使着他們玩兒呢?

“趙同學,怎麽回事?”為首的一個男人說。

“這位大哥,我來說!”江欣嘴快,馬上接話,露出甜笑,讓人放下防備,“這位趙洪波同學是我前夫,我們前兩個月離婚了,他覺得心虧,決定給我一千塊錢作為補償。”

那幾個男的又互相看看,一千塊錢是有點多,但這是人家家裏的事,不歸他們管。

他們幾個也知道,兩人鬧到離婚的程度,有點良心的男人都會給女人賠點錢,找他們聯防隊來幹什麽?

幾人對趙洪波的态度都變得有些不友好,指了指他:“你把家裏的事情解決清楚了,再來我們隊裏說說。”

趙洪波滿頭汗,八張嘴都說不清,明明是敲詐勒索,可他又不能講,不禁又急又羞,像是第一次來省城那樣窘迫,這半年來他風頭出盡,早已經忘了當初剛到大學報到的局促,今天又一一湧上心頭。

都怪江欣!都是江欣的錯!

他對江欣的恨意此時達到了頂點!

“這麽看着我幹嘛?其實你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沒事多反省反省自己。”江欣等人走後,不費力地把那袋子錢奪過,裝到包裏,又把包裏的舉報信全數拿出來,交給趙洪波,“給,都在這裏了,一封不留。”

趙洪波接過那疊令人注目的舉報信,恨得牙都咬碎了幾顆,恨聲道:“你往後都不許再來。再來,我也不怕和你魚死網破。”

江欣翻白眼:“誰稀罕來找你。”

待江欣走後,趙洪波惦着沉重的腳步,失魂落魄地找了個僻靜地方,把那些舉報信一一打開看,發現只有她拿出來的那封信是寫了字的,實實在在地列舉了舉報他的“罪名”,其他的信封裏面裝的全是當天的報紙。

作者有話說:

昨天才知道我家裏人也在看小說,我瞄了一眼,是霸總和帶球跑。

有點不好意思和她們講,我也在寫小說(捂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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