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江淮帶着江欣上了開往江城師範學校的公共汽車:“小妹,你看,那就是長江,比我們新慶的河大多了!”

江欣像個孩子似的,左轉右轉打量着這座中部超大城市,有一些路她依稀還記得,有種故地重游的懷念感,不過這是在七零年代,跟21世紀比,自然比不上那時候的現代和快捷。

可江欣還是覺得親切,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出去感受這座城市的風。

江淮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妹,你別跟鄉下人進城一樣。看東西掃一眼就好,別這樣左看右看,淡定一點,人家就不會發現你不是本地人。”

江欣覺得好笑:“誰告訴你的?”

“侯三。他第一次來省城,也跟你一樣好奇打量,人家都說他土老帽,後來他就學聰明了,看本地人神态怎麽樣,他就怎麽樣。”江淮說的一本正經。

“別聽他的,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好奇就好奇,別委屈自己的眼睛。”江欣和江淮說完,又轉頭去看一些道路,還是熟悉的地名,熟悉的罵街聲...

江淮覺得侯三的話不錯,可是小妹的話對他更有誘惑力,于是他就跟着小妹一起探頭探腦地看窗外的景色,還指指點點:“那兒,還有那兒,我上回都去了。”

兄妹二人也不管車上的人怎麽看他們,一路都笑笑鬧鬧的,還跟小時候一樣親密。

“小妹,你說這麽好的地方,要是能帶爸媽一起來看看就好了。”江淮的語氣裏有無限可惜。

江欣看了一眼這個二哥:“放心吧,一定有機會的。”

江欣在江邊請他吃了一碗熱幹面和一碗紅糖甜豆花,吃飽喝足,兄妹二人就氣勢洶洶往趙洪波的學校走去。

......

師範學院管理得嚴格,非學校師生不得進入。

于是江淮在校門口托了個男同學:“麻煩你幫忙叫一下學新聞的那個趙洪波。”

被拉住的同學停下:“你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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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趙紅波的弟弟妹妹,我叫趙清波”,江淮指了指旁邊的江欣,“她是妹妹趙山泉。”

男同學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眼,這兩人是長得像,都是大眼睛那一挂的,和趙洪波那種清瘦書生倒是不一樣。

“同學,麻煩你幫忙叫一聲。”江欣露出經典的甜笑,“爸媽讓我們來看看他。”

男同學被眼前的大眼睛姑娘笑得心裏一甜,立即就答應了:“行,等着啊。”

等了十來分鐘,趙洪波才姍姍出來,出來一看,竟然是江淮江欣兄妹,他心驟然緊張了一下,馬上就想轉頭往學校裏走。

江淮眼尖腳快,上前去一把勾住他肩膀,把他半拖出來:“洪波哥,走這麽快,不想我們嗎?”另一只手卻扭住他,惡狠狠在他耳邊說道,“想鬧大了,你就盡管掙紮。”

趙洪波不敢亂動,周圍還有一些沒課的同學在,有的互相認識,都擡手跟他打招呼。

別看這個前二舅子高瘦,手上還真有一把子力氣,趙洪波久不幹活,早已經沒了那種蠻力,被擰得苦不堪言,只好說:“好好好,淮子,我自己走。”

才一個多月不見,趙洪波離了婚,全身打扮煥然一新,還學文化人,戴了一副邊框眼鏡,他見到在校門口盈盈而立的江欣,“慚愧”和“我沒錯”這兩種情緒交替湧上心頭。

江欣盯着眼前的趙洪波看了一會兒,瘦,鼻子挺,斯文,穿着新衣裳新布鞋,甚至帶了個鋼帶手表,像江淮嘴裏講的“省城人。”

“欣欣,好久不見。”趙洪波一頭汗,是熱的,也是緊張的,他怎麽也想不到江家兄妹竟然敢找上門,尤其是江淮這個黑戶,他是怎麽買到火車票的?

江淮一開始還有點擔心江欣見到趙洪波會心軟,可現在小妹看趙洪波,跟看陌生人一樣,他就放心了。

江欣沒理趙洪波,對着江淮說:“小哥,把他帶到那邊去。”她伸手指了指師範學校旁邊的一個安靜的公園。

趙洪波不肯走:“我不去!有什麽事就在這裏說。”

去那邊挨了打,都不知道哪裏哭冤去。

“不去是嗎?”江欣從軍綠包裏掏出一封信,上面赫然寫着舉報信三個字,“不去也行,不去我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掰扯清楚,趙才子。”

舉報信,對這三個字,趙洪波是最熟悉不過的,他那支筆,幹的就是這個活計!

“江欣,你要幹什麽?想綁架大學生?”趙洪波開始揭開他的面具。

江欣冷眼掃了他一下,打開舉報信,高聲朗讀:“江欣,新慶市人,現實名舉報江城師範學校新聞系學生趙洪波欺騙婚姻、毆打婦女、男女作風問題...”

這裏熱鬧,已經陸續有人看過來了,後面的罪狀還沒有羅列完畢,趙洪波就屈服了:“好好好,過去,我們去那頭。”

江淮還是扭着趙洪波,踢了他一腳:“早叫你過去,非要人三催四請!”

三人別扭着走到那個小公園,趙洪波大概看了周圍,沒人了,膽子也壯起來了:“江欣,我和你革命意願不合,已經離婚了,兩人已經沒關系了,你還找我幹什麽?”

江欣圍着趙洪波轉了一圈,啧啧兩聲:“趙洪波,人人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不說夫妻恩義,光是你花了我那麽多錢,也該對我有幾分感激吧?一聲革命意願不合就想打發我,你說合就合,不合就不合?”

“胡說什麽?我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麽會花你一個女人的錢!”趙洪波梗着脖子不認賬,反正錢已經花光了,她來了又怎麽樣。

“啧啧,難怪古人說,書生涼薄,這句話,在你身上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江欣不停圍着趙洪波轉,把人轉得眼暈,“你以為錢花沒了,事兒就了了?記不記得我給你寄錢的憑票?”

江欣又從包裏拿出幾張零散的彙款票。

趙洪波想認真湊前去看,江欣也不走動了,一張張在他眼前展示:“看到了嗎?寄款人江欣,收款人趙洪波,這是去年幾個月的,這是今年二月份和三月份的。”

趙洪波想伸手去奪,被江淮摁住:“這些破爛東西你留着幹什麽!”

“幹什麽?當然是用來威脅你啊!”江欣恨恨道。

“我已經給過你兩百塊錢了!”趙洪波被江淮摁得擡不起頭來,“你還想怎麽樣?”

“想怎麽樣?”江淮手上的勁兒更大了,“你把我妹妹推得流産,讓她以後再也不能懷孕。你問我們想怎麽樣,我現在就想把你丢到長江去喂魚!”

“你這種人渣,活着就是浪費糧食!”江淮的臉色陰沉的讓人害怕。

趙洪波腦子裏“轟”一聲:“什麽流産?什麽不能懷孕?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去年底開始,你和孫雪梅同志,革命意志忽然就合起來了,哪裏還記得新慶的妻子?”江欣忍着沒有動手,盡管此時她的憤怒已經上頭。

“是不是沒想到?我懷孕了,是個男胎,是你們趙家的種。”江欣編排了些話,事實上那個胚胎還未成型,也不知是男是女。

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也憧憬過生兒育女,小夫妻也會想,如果是兒子該叫什麽名字,如果是女兒,希望她以後成長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趙洪波想起以前的一些溫存,眼睛有點紅,他擡頭看江欣:“你說謊!你明明...”

“我在醫院住了一周,回家休養了快一個月,這才有精神來找你。”江欣嘲諷地說,居高臨下看着他,“新慶就那麽大點兒地方,你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

那種愧疚的心情打敗了“我沒錯”的心情,趙洪波的力氣有些軟下來了:“欣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了又怎麽樣?知道了就不下死力氣把我推倒在地上,知道了就跟孫雪梅同學分手,知道了就不跟我離婚了?”江欣一連三個質問,把趙紅波問得啞口無言。

再來一次,趙洪波還是會選擇離婚,甚至威逼利誘江欣打掉孩子,誰都不能阻擋他出人頭地的野心!

“我,我願意補償你。”趙洪波軟軟地說。

“怎麽補償我?把你的大學生名額讓出來,我來讀大學,你回縣城老家種地?”江欣的話像一把刀,直接刺在趙洪波最在意的地方。

“不行!大學生名額不行!”趙洪波沒有猶豫就喊了出來。

這是他最在乎的東西,沒了大學生身份,他前面二十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系主任女兒這個女朋友,以後的前途,通通都沒有了,這個絕對不行!

“我就要這個!你不是說,我不是個進步婦女嗎?”江欣站累了,找了個石凳子坐下,冷笑看着被汗浸濕的趙洪波,“現在你把機會讓出來,讓我也到省城進步進步。”

趙洪波只是拼命搖頭:“不行!不行!除了這個,其他什麽都可以!”

“趙洪波,你知不知道女人流産有多痛?”江欣半眯着眼,擡頭望着小公園裏上了年紀的蒼綠色樹木枝葉,“你就這麽想,有一把鋒利的小刀,在你肚子裏面,一刀一刀地刮,別說一團肉,一小塊肉都必須刮幹淨,不能留在裏面。”

她用手比了個動作,放在趙洪波腹部的位置,手掌小幅度一上一下:“就是這樣刮,刮幾個小時,你覺得痛,但又暈不過去,只能生生受着。”

“所以,別說一個大學生名額,就是把你那只推我的手剁下來,都不能償還我的痛苦!”

江淮看了一下面無表情的小妹,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但手上摁着趙洪波的手還是沒有松開。

“欣欣,我求你!”趙洪波的膝蓋說軟就軟,“欣欣,你知道我為這個名額努力了多久。況且你來了,文化水平跟不上,讀起來也困難!”

“你怎麽知道我跟不上,你不過是個初中生,我好歹還是高中畢業。”江欣的嘴角越發嘲諷,“何況你的學業不就是寫寫東西,喊喊口號嗎?”

趙洪波見江欣油米不進,那股“我沒錯”的氣又逐漸占了上風,他站起來:“既然你想要這個名額,有本事就拿去,別在這裏威脅我。”

翻臉還挺快,江欣也不意外。

“如果我得不到這個名額,你也別想留着!”江欣毫不退讓,示意江淮,“小哥,放開他,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學校的革委會,看看哪個學校敢要欺負工人階級子女的學生!”

江淮像個打手,立刻松開趙洪波:“走!”

趙洪波一得自由,馬上上前去拉住江欣手,被江欣甩開。

“欣欣,你,你到底要什麽?”趙洪波怕他們兄妹跑去革委會,這些事情一查,馬上就能清清楚楚,到時候別說他的前途,能不能回縣裏種田都是個問題,現在對作風問題管得嚴,他估計會被判到勞改場去。

江欣又開始圍着他打轉,把人繞得暈暈的,這才開口:“一千塊錢,這封舉報信,就交給你。”

“一千塊錢!”趙洪波叫出來,“江欣,你這是要我的命!”

“你的命?你的命不值一千塊錢。”江欣有些看不起趙洪波的搖擺,狠又狠不下心,軟又軟不下來,“我就在這裏等,給你兩個小時。湊不齊,我跟我哥就在你們學校門口發舉報信,專門等到下午你們放學的時候發。”

江欣把那個軍綠色的包打開,只見裏面整整齊齊放着二十來個信封:“相信我,你不會想你同學知道裏面內容的,其中任何一條,都會讓你這個趙才子的形象崩塌,失去你最在乎的東西。”

“江欣,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唯利是圖、陰險狡詐的樣子!”趙洪波忽然又恨鐵不成鋼起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溫柔善良...”

江欣打斷他,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搖了搖:“多說一句就再加一百。”

趙洪波立刻噤聲,那點子愧疚早就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指着江欣的臉:“好,江欣!你好得很!”

“我當然很好,離開你我就更好了!兩小時,就在這裏,你要是敢不來,我就直接去找革委會。”江欣揚了揚手中的舉報信,“一千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趙洪波眼睛發紅看着這個得意的前妻,恨得不能把人丢到江裏去。

“一千塊錢買個好前程,趙洪波,這個買賣很劃算。”

江淮在旁邊替她撐腰,江欣絲毫不怕惹毛眼前發怒的趙洪波。

“好,你等着!”趙洪波發了狠,往學校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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