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自江欣答應了霍一忠要去随軍後, 霍一忠已經興奮好幾天了。

再結婚,霍一忠發現自己比上一回要期待得多,或許因為這個人是江欣吧, 他們都願意向對方靠近一步, 這一點點兒的願意, 讓霍一忠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他把自己身上的票和錢全都點了一遍, 又急急發電報回部隊,師長和政委,還有他頭頂的團長都很贊同,讓當地幫忙調查了江欣的家庭和個人背景後,就發了“同意, 賀喜”四個字過來。

霍一忠清點完錢票, 一大早跑到公安局去找陳鋼鋒。

陳鋼鋒剛開完晨會,就看到外頭黑黑的大個子兄弟在等他。

一個副局長跟他一起走出來,見了高高大大挺拔的霍一忠,很有幾分驚豔的意思:“你這朋友夠壯碩的, 可以進咱們公安的隊伍。問問他,明年要不要考我們局裏的隊員。”

陳鋼鋒想, 霍一忠來了,那還有他這個大隊長什麽事兒:“吳局別笑話我兄弟了,這是我原來的戰友, 人家是在役營長, 部隊重點培養的軍人。”

“可惜了。”那副局長和霍一忠打個招呼, 笑笑就過去了。

陳鋼鋒帶霍一忠出去抽煙,順手也給他發了根煙:“怎麽來了?”他以為是要問江淮工作的事兒。

“這兩天我準備弄個收音機給江欣家裏。”霍一忠知道自己是出不起三轉一響的, 但要向人家提親, 得有個拿得出手的東西, “想找你借點工業票。”

“這個事兒...”陳鋼鋒想了想,自己和老婆手上還有多少票,“現在不好說,反正晚上你來家裏,有多少我給你找多少。”

“成,謝謝班長了。”霍一忠也吐出一個眼圈,“等回到部隊,補貼下來,我就給你寄回來。”

“什麽時候歸隊?”陳鋼鋒大男人主義傾向大,不和他說這些細枝末節,“上面同意你們打證了?”

“同意了。”霍一忠把剛捂熱的電報拿出來給陳鋼鋒看,“時間緊張,四日後的火車。”

陳鋼鋒笑,拍他左肩膀:“好小子,回去之前可得擺兩桌!”

“一定!”霍一忠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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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欣不知道霍一忠已經開始準備提親彩禮的事情了,她還在陪江淮在侯三的宿舍裏寫報告。

中午的時候,江淮勉強把報告寫完,江欣看了看,拿出侯三書架上塞着的幾張報紙,找了篇文章,指着某一段話說:“這一段抄上去,作為開頭。”又翻到另外一篇,“這段改一句話,作為結尾。”

“以後的報告都這樣,開頭結尾都要問主席好,要記得擁護人民。”江欣知道,這個時代的寫作特點都這樣,入鄉随俗才是最好的掩護。

江淮疑惑:“小妹你哪裏學來的招數?”還知道要有頭有尾地抄,以前小妹做事也沒這麽機智呀。

“供銷社,趙主任教的。”對不住了趙主任,這個鍋就讓你背了。

一聽趙主任,江淮撇嘴,原來是他,盡是給小妹教一些歪門邪道。

自從上回趙主任的老母親要給江欣介紹鄉下鳏夫之後,江淮就對趙主任一家都厭惡了起來。

江欣拿出上一世工作的勁頭,把江淮的報告一段一段地改了下來,寫的是楷體,方中帶圓,幹淨利落,比江淮那手彎曲歪斜的字體好多了。

江淮又被小妹震住了:“你的字也是在供銷社學的?”

從前小妹寫的字歪七扭八,還不如他的,如今當真要刮目相看了!

“沒想到吧?供銷社教的東西還挺多!”江欣頭都不擡,她指了指報紙上的仿宋體,“以後你沒事就照着這些字寫,多寫多練就能跟打印出來的一樣。”

江淮不信,讓江欣“表演”一番。

江欣只好說:“我也就會寫這種字體,還是供銷社的老會計教我們的。”

江欣上一世從會拿筆開始,就被養大她的爺爺奶奶拘着,練了十幾年的軟筆和硬筆字,歐顏柳趙都寫過,她不會唱歌跳舞彈琴,長相一般,也就一手好字能拿得出手了。

“小妹,你...你現在好厲害啊。”江淮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不夠進步。

江欣趁機給他畫了個餅:“這都是工作之後學來的。小哥,以後你有工作了,會比我更厲害!所以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

江淮受了鼓舞,妹妹受了這些苦還能保持進步的思想,他得向小妹學習,把工作争取到手!編外就編外吧,好過現在黑戶的身份,人多的地方不敢去,見到稽查隊和聯防隊就躲着走,像陰溝的老鼠。

江欣快速看了一眼那份報告,看了看時間:“走吧,先回家吃飯,下午再來。”

兄妹二人把東西收拾好,再把侯三的宿舍門鎖上,就騎車回家了。

因為昨晚錯怪了小兒子,江母中午特意做了燒豬頸肉,一塊又一塊地夾到他碗裏,往常這是江欣才有的待遇,今天江淮總算享受到了。

江母的低頭,讓江淮臉熱:“媽,我自己來,您也吃。”

中午的這頓飯,總算沒有早上那頓那樣沉悶,大家還能說說笑笑地吃下去,可誰也沒敢提晚上江欣請霍一忠吃飯的事情。

吃過飯,正洗碗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響雷,雷聲轟轟,太陽瞬間被一片烏雲遮擋,熱了這麽些日子,這是總算要下雨了嗎?

筒子樓裏的鄰居都到門口拍手,老天爺快下場雨吧,這熱的夜裏都睡不好。

可等了好一陣子,那場雨遲遲沒落下,烏雲散去,太陽又繼續出來照着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江淮的報告還沒定稿,江欣午睡都免了,催着江淮繼續去侯三的宿舍:“小哥,快快快!待會兒萬一下雨就要淋濕了!快走!”

江淮用了十分力氣蹬車,不到半小時就到了新慶中專,二人匆忙進了屋內,外頭雷聲傳來,太陽依舊當空照,空氣燥熱得要把一切蒸發掉,天上沒有一滴雨的跡象。

“光打雷不下雨!”江淮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剛剛劇烈蹬自行車,熱汗直流,他整個人跟水裏撈出來一樣。

“趕緊看一遍報告,認真抄寫,盡量不要有錯字,晚上拿去給陳大哥看。”江欣讓江淮坐下抄寫報告。

趁着空隙,江欣又寫了個會議記錄的模板出來,還把一些寫報告的方法寫了一頁紙,改了兩遍才滿意。

她輪崗做管培生的時候,每個月都要寫總結報告,被派到秘書辦時,還要眼明手快跟着做會議紀要,等當了區域經理,又要寫年終總結,這種文字類和數字類的報告難不倒江欣。

江淮抄好報告,把江欣寫的那兩頁紙拿過來看,佩服的五體投地,這真的是供銷社教的嗎?

江欣逐字檢查江淮的報告,圈出一些不通順的語句,和一些帶着個人主觀色彩的話:“這幾句要改,報告和總結,都要以事實說話,可以引用別人的原話,但不能有我以為我認為的字眼。”

這一刻,江欣似乎找回了一些培訓下屬的樂趣,她也不怕暴露自己,反正過幾日就要走了,就算江淮有疑惑,也得給他留點基礎的東西。

江淮甩着手,這幾年寫的字,加起來都不如今天寫的多,小妹要求好嚴格!

可她寫的東西看起來都是對的,江淮只好繼續改,壓下那陣疑惑。

兄妹二人正忙着,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吵鬧和寒暄,江淮照舊低頭寫字,江欣則是疑惑地看了一眼門口。

“咣當”——

侯三宿舍的門被用力推開了,個子中等,長着鷹鈎鼻的侯三進來,他身上還背着一個看着又大又重的麻袋,見到江淮兄妹也不意外:“淮子,江小妹!”

江欣放下手上的紙,和侯三打招呼,她知道當時在火車站,就是他看到江欣倒在地上,把江淮找來的。

“吃荔枝,羊城來的!”侯三打開麻袋,從裏頭拿出一大串荔枝放到他們面前,又用報紙包了一份,“拿回去給家裏人吃。”

江淮手上拿着筆,小心翼翼地寫字:“你又去哪兒了?”

“問那麽多幹什麽?吃你的!”侯三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耐煩,“還在弄你的報告,你也想當才子啊?”

侯三半躺在在床上,一雙腳翹起來,戲谑江淮。

江淮不理他,自顧自抄自己的東西。

江欣剝開一顆荔枝,沒想到在七零年代的中部小城,也能吃到熱帶水果,可惜不夠新鮮了:“侯三哥,這荔枝放幾天了?”

侯三坐起來:“喲呵,江小妹嘴巴會吃啊。”

現在交通不發達,跨省的農産品不好運輸,很難吃到新鮮的熱帶水果,有的一運送過來就爛了很多,很多供銷社和商店都不愛賣這些,好多新慶的小市民未必吃過荔枝。

侯三還挺有辦法,江欣看了一眼那個鷹鈎鼻,是個聚財的鼻子,就是态度有些盛氣淩人。

“剛剛外頭怎麽這麽吵?”江欣吐出一個荔枝核,用舊報紙墊着,伸手給江淮也剝了一個。

侯三臉色很有些不屑:“還能有誰,學校燒鍋爐的兒子周強呗,跟在革委會王副主任底下,手裏估計刮了點錢,想叫哥兒們出去喝酒吃飯。”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以為帶個紅..袖..章..就能跟我們同桌吃飯了。”侯三滿臉都是瞧不起的模樣,“長得牛高馬大就敢攔我,還想跟我喝酒,腦子裝的都是哪年的牛糞!”

侯三大名叫侯信德,雖然成日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起來,卻是個正兒八經的官二代,他父親是新慶郵電局一把手,母親在市委秘書辦做秘書,爺爺奶奶都是老革命,侯三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都在當地政府任職,是個紅得不能再紅的二代。

侯三是侯家老來子,自小被爺爺奶奶捧在手心寵愛長大,很有點少爺脾氣,鼻孔朝天開,看得上的人就一直一起玩,看不上的人都是他的腳下土。

“周強?”江淮擡起頭,停下手中的筆,“我聽着咋這麽耳熟呢?”

“你不還打聽過他?”侯三從床後拖出一張木凳子,坐在江欣旁邊,和她一起剝荔枝吃,“就上回你打聽唐醫生的事兒,不記得了?”

江欣放下手上的荔枝殼,想起關美蘭的話,心中的氣憤陡然就升起了,嘴唇抖動,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江淮和侯三都吓了一跳。

“小妹,怎麽了?”江淮放下筆,睜大眼睛看她。

“小哥,你還記得上回關大姐哭的事兒嗎?”江欣咬牙切齒,“就是這個周強,威脅唐醫生,搶了他補貼的票,已經有半年了,害得唐家一直斷糧,一家三口在城裏都吃不上糧食。”

江淮聽了也怒火中燒,站起來:“咱們去報公安!”

倒是侯三一臉玩味的表情,把激動的江家兄妹拉住:“坐下坐下,不知道的還以為唐醫生是你們家親戚呢,這麽上心幹嘛?”

“想整周強是不是?”侯三摸摸下巴,一臉奸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見江淮江欣望着他,侯三覺得好笑,這江家兄妹好就好在真誠善良不攀扯,他才樂意和淮子這個黑戶交個朋友,沒想到江小妹也這麽熱心腸,他說:“小妹,你把事情具體說說,侯三哥給你想辦法。”

江欣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臉上的表情沒控制好,滿臉憎恨。

侯三笑得一臉陰險,像是要看好戲的樣子:“等着,侯三哥給唐醫生報仇!”

說完就穿上鞋子要走,江淮拉住他:“你要去哪兒?別又去找人打架!”

“誰沒事三天兩頭打架,你侯三哥我是要去找人商量怎麽整周強,早煩他了!”侯三掙開江淮的手。

“你好好當你的江才子,把戶口給解決了。我告訴你,公安局現在寫報告的那人,是革委會王副主任的親侄子王笑才,那就是個大草包,喝酒玩樂調戲女同志有一套,報告全都是找人寫的。”

“看在王副主任的面上,他們局長又不能把人開掉,就想找個壯丁來幹活,你這事兒真要成了,往後也要夾着尾巴做人,知道吧?”

侯三一氣把這些話說完,也不理後頭江家兄妹的叫喊,關上門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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