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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霍家出來後, 江心就不肯講話了,氣得只想離開這個地方,但一看霍一忠受傷的右手還抱着霍岩, 又有些于心不忍, 停下腳步, 張開雙手:“我來抱一個。”

霍一忠搖頭:“我抱着就行。”

“別拉到你的肩膀了。”江心堅持張開雙手。

倒是霍岩, 小不點兒,見有人要抱他,也張開手,要江心抱,髒髒的手指還嗦在嘴裏, 江心抱着他, 把他手指拿出來:“乖乖,小朋友不能吃手指。”

霍岩呆呆的,忽然有些害羞,髒臉露出個小小的笑臉, 趴在江心肩上,抱着她的脖子不放開。

江心揉他一直沒剪的細碎頭發, 這樣長,都擋住眼睛了,餓了兩天, 還能不哭不鬧, 好乖的孩子。

剛摸他頭沒多久, 忽然覺得手有點癢,伸過來一看, 竟有個黑色的小蟲子, 江心捏死那只蟲子, 頓時把霍岩放在地上,扒開他髒亂的頭發一看,看到一排排白色蟲卵,頭虱子!

“霍一忠,把霍明放下來,看看她的頭發!”江心讓霍一忠把孩子放下,又去扒霍明的頭發,也是蟲卵,還有好幾個活的虱子正生猛猛地在跳!

吓得她恨不得離這兩個孩子十萬八千裏遠!

她記得在20世紀末,還有不少人長這個東西,她們班上就有個家裏不講衛生的小孩長了,家長也不注意,後來越來越嚴重,白天夜裏都撓,撓得腦袋都破了,小小年紀成了瘌痢頭,還傳染給了整個班的同學,她也長了兩只,被奶奶揪着抓了半天頭發,奶奶手勁兒大,痛得她抓心撓肝的。

“太多了!得帶他們去剃頭發!”江心讓霍一忠去找剃頭匠,“還有多久開車?”

“一個半小時。”霍一忠掏出部隊配的出差手表看一眼。

“知道哪兒有剃頭匠嗎?”江心這回不敢抱霍岩了,牽着他的手,恨不得飛起來走。

“我去問問那個老剃頭匠還在不在。”霍一忠也被兩個孩子頭上的虱子給吓着了,讓江心看着霍明,走到旁邊的店裏去問哪裏有剃頭匠。

等問到了路,兩人又抱起孩子,小跑着去了。

剃頭匠換了個新的,是老剃頭匠的兒子,把剃頭手藝傳了下來,小剃頭匠擔着剃頭擔子和他婆娘在街口有個攤子,稽查隊不抓這個,所以也算是個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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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和霍一忠跑出一身汗,把孩子放下。

剃頭匠的婆娘是個短發的大嬸,熟練地薅起兩個孩子的頭發:“長頭虱子了吧?今天第五個了。”

江心讓剃頭匠把兩個孩子頭發全剃光,又問要不要塗什麽藥水,以防不幹淨。

大嬸說:“要塗,買一包藥粉,一毛錢,兩個孩子都能用。”

“行,要一包。怎麽用?”江心爽快地要了一包。

“一包用三次,洗三天就好了,什麽蟲卵都給你去得幹幹淨淨的。”大嬸手腳利索地包了一包藥粉出來。

“這是什麽做的?不影響以後長頭發吧?”江心拿起來聞了聞,好大一陣藥味,有些不放心,這可是用在小孩頭上的東西。

“我們家祖傳的秘方,說了你也不知道。放心吧,多少輩兒的人都用我們這藥粉的,那頭發還不是長得跟草似的。”大嬸讓江心先給錢,才肯給她藥粉,“有人用敵敵畏悶頭虱子,差點沒把人悶死,我們這藥粉絕對沒有毒,你放心!”

敵敵畏?那不是農藥嗎?江心吓得又把那藥粉聞了一遍,還好,難聞是難聞,但聞起來是中藥的味道。

“一顆頭一毛錢,兩個孩子加一包藥粉,三毛。”大嬸和江心算了錢,招呼丈夫動手剃頭。

“那你手輕點,孩子皮嫩,別刮到他們了。”江心看着那一排剃頭刀,眼睛都開始疼了起來。

霍一忠先把霍明抱在那張高腳木凳上,剃頭匠給霍明圍了圍裙罩,剛要動手,霍卻鬧了起來:“我不剃!我要吃饅頭!”

她動來動去,剃頭匠不好動手,看着江心:“你這當媽的,按着點孩子,剃刀無眼,耳朵割掉了可不能怪我啊。”

江心差點脫口而出,我不是她媽,可霍一忠在跟前,霍岩還乖巧地抱着她的腿,她又只好蹲下哄霍明。

霍明不依:“我就是要吃饅頭!”

“我去找找有沒有國營飯店,買點吃的回來。”霍一忠對江心說。

江心點頭:“別買太幹的,給他們喝點湯水。”

等霍一忠走開後,江心又找大嬸借了個葫蘆勺,舀了兩勺水,用帕子沾濕,給他們擦臉擦手,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洗臉了,赤着兩只腳,連雙鞋都沒有,跟兩個小乞丐似的,江心看得難受,她自己小時候苦過一陣,就有些看不得孩子受苦。

擦霍明的手時,江欣看到兩條紅痕,是剛剛霍老爹拿筷子敲的,她擦得很輕柔,怕再次弄疼霍明,又用嘴呼呼兩下:“還痛嗎?”

“痛!”霍明眼裏一包淚,就是不肯掉下來,她有些惱恨,盯着江心,“你是壞人!我聽到你說要把我們留下來,跟爺奶一起住!”

霍明早幾天就被霍大嫂念過:“你爸過幾天會給你帶個新媽回來。哪有後媽對孩子好的,你和你弟弟以後就等着挨打受凍吧!”一臉的幸災樂禍。

林秀走後就沒再回來過,她爸說過幾天就來接她,霍明帶着弟弟等了好久都沒等來爸媽,爺奶和大伯一家對他們姐弟都不好,動辄呼來喝去,他們在飯桌上搶不贏三個堂親,每天都挨餓,只有偶爾大姑媽回家,他們才能吃上一頓飽的。

霍一忠臨走前說來接他們姐弟,是小霍明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等到爸進門了,可卻聽到爸帶回來的新媽說要把他們留在爺奶家,一想起大伯母吓唬她的話,可不把霍明的怒和恨給激出來了。

江心深吸一口氣,剛剛跟霍老娘打擂臺的話,也只是一時嘴快,沒想到被霍明聽到了,還記住了,她有些難堪,跟霍老娘吵架只是想贏,都怪她,始終沒有把自己放在一個長輩的角色上,若是親媽,估計就不會講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了。

“我...我剛剛是一時情急,沒想好,胡亂說的話,那些都不是真的,對不起。”小孩子敏感,尤其是霍明這種看着就早慧的小女孩,她是小,但她什麽都懂,江心只好蹲下,半跪着和她道歉,“我們不會把你和霍岩留下來的,等會兒我們就一起走。”

又從兜裏掏出兩顆糖:“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霍明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抿着唇的樣子和霍一忠幾乎一模一樣,江心看着她,心裏有點酸,剝開糖紙,把那個軟糖分了兩半,給他們姐弟一人一半:“等會兒吃了饅頭,再吃剩下的,好不好?”

“那你可別忘了。”吃了糖,霍明嘴就軟了些,她想,這個新媽看起來不會吃小孩。

霍岩還是不講話,含着糖,神情呆呆的,那鼻子那額頭看過去,活脫脫的小霍一忠,就是臉皮子比霍一忠白一些。

江心又舀水給他們再擦洗了一遍,帕子都擦髒了,才把人給洗白淨些,她本來還想讓短發大嬸燒一鍋熱水,給他倆兒洗個澡換個衣服,誰知打開霍大姐收拾的那幾件衣服,發現都小了,套都套不上去,只好作罷。

霍一忠回來的時候,見江心蹲下來很耐心地和兩個孩子說話,他心裏就越發軟起來。

霍明看到霍一忠手裏的饅頭,不顧長長的圍裙罩,跳下高腳椅子,伸手去搶,搶過之後,撕了一半遞給霍岩:“快吃!”

他們在家就是這樣争着搶着分東西吃的?霍一忠握緊雙拳,恨不能回去把霍家大門給拆了!再錘他們幾拳!

江心沒理霍一忠,她心裏還存着氣。

等兩個孩子吃完兩個饅頭,江心讓他們喝口水,霍明喝了水,朝她伸手要糖,江心從包裏又拿出兩顆,姐弟倆兒才肯乖乖把頭發全剃了。

看着兩個一高一矮的小光頭,突然還挺有喜感,江心摸摸那兩顆小鹵蛋,見沒有刮傷,還誇了兩句剃頭匠好手藝,再用帕子沾了溫水給他們擦了擦頭,就算成了。

上車的時候,還是一人抱一個。

一坐下,霍一忠就獻寶一樣,把買來的幹餅子給江心吃,江心接過啃了兩口,見霍明和霍岩眼巴巴盯着她,又掰了一半出來給他們吃,霍明大口大口吃,霍岩則是吃得全身都是碎餅渣子。

吃了餅,霍一忠幾次想開口,江心都有些愛理不理的,他就不敢再多說。

車子離開長水縣,往延鋒市汽車站開去,一開始車動的時候,霍明和霍岩姐弟還很興奮,有些上蹿下跳的,看看這裏,摸摸那裏,霍一忠和江心怕他們跌倒摔傷,就摁着不讓他們動。

車開了十來分鐘,有人在路邊招手要搭車,車停了,上來幾個人,有人擔着擔子,有人提了一籠子雞,還有人提了一籠子小豬仔,整個車上都彌漫着一種動物糞便的味道,中間還夾着一車人身上的汗臭味。

沒多久霍明就開始吐了,接着是霍岩,倆人把剛剛吃的饅頭和幹餅吐了一地。

兩個孩子第一回 坐汽車,路面稍微一颠簸就搖起來,直把人颠得往上抛,別說孩子,就是有些大人也把頭探出去吐在外頭。

吐外頭沒人計較,可把車吐髒,售票員就不幹了,指着兩個孩子破口大罵,霍明和霍岩吐完了,臉色鐵青,又遭了陌生大人的罵,害怕得往霍一忠和江心後頭躲,霍岩嗚嗚哭起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江心只好抱着他哄,有些焦頭爛額。

“行了,我來掃。”霍一忠摟着霍明,拍拍她的後背,讓她別害怕。

把霍明交給江心,車在動着,霍一忠彎着腰,拿起旁邊稻草編的掃把掃了起來,售票員不肯把簸箕給他裝,罵罵咧咧的,說他們沒看好孩子,把車給吐髒了,沒家教!

見霍一忠跟個傻大個兒似的守着那堆嘔吐物不知如何是好,江心只好從袋子裏把那朵曾經綁在收音機上的大紅花掏出來,拆開後弄成一個小袋子的模樣遞給他。

這是他們結婚用的紅花,如今正裝着一袋令人嫌棄的嘔吐物。

好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霍明和霍岩都慢慢睡着了,沒有再吐。

車到站,霍一忠抱着霍明下車,把那朵大紅花做的垃圾布袋丢到一邊,江心抱着同樣睡着的霍岩,看了眼那塊不成樣子的紅布,心裏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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