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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孩一聽外頭有人喊話, “咻”一聲,吓得往江心身邊跑,江心好笑, 摸摸他們的小光頭, 怎麽一下子又變膽小了?
霍一忠出去後, 竹門沒鎖, 是半掩着的,江心牽着兩個小的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着一位老人家,她背上還背着個睡着的小孩。
江心看着這老人家, 個子不高, 微微駝背,頭發黑白相雜,打了補丁但洗得發白幹淨的衣服,臉上的皮皺起來, 不笑也是一臉紋,有些像她上一世的奶奶, 嗓門大,但慈祥,江心對老人家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感。
還是老人家先開的口:“是小霍的新媳婦吧?”
江心點點頭:“嬸子您好, 我姓江, 叫江心, 您叫我小江就好。”
“好好好,小江啊, 歡迎你啊, 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老人家笑眯眯的, 說話嗓門不小,擡了擡背上的小孩,從後頭遞過來一籃子剛摘的青菜,豆角蘿蔔和油菜,還帶着泥土,蓬蓬一籃子都是,“你們第一天來,忙着弄房子,這是自己種的菜,拿去吃。”
江心忙雙手接過,又讓老人家進來。
老人家也沒客氣,鄰居竄門就是這樣随意,背着孩子進了門:“我夫家姓鄭,我本姓金,小霍他們都叫我鄭嬸子,我就住你院子對着的這頭。”
江心叫了句鄭嬸子,又說:“那您和我媽是同宗,我媽也姓金。”她說的是江母金小翠。
“哎喲,那可真巧了。你媽是哪裏人?”鄭嬸子笑得皺紋四飛,好像和新鄰居又更熟悉了點。
兩人聊下來,發現鄭嬸子一家是太湖邊上的人家,因為兒子當兵一直駐紮這裏,媳婦要上班,她過來幫忙帶孩子,不然按照鄭嬸子的說法,她現在還在太湖裏劃船摘棱角呢。
“叫鄭奶奶。”江心找了個地方把鄭嬸子的東西放下,讓霍明霍岩叫人。
鄭嬸子解開身上的綁帶,把後頭還在睡的孫女抱在懷裏,看着在一旁玩的兩個孩子:“小江啊,這就是小霍前頭的那兩個孩子吧?”
江心有些不自在,霍一忠再婚這件事在駐地也不是秘密,她就虛虛點點頭。
鄭嬸子倒也沒說其他什麽:“原來這倆兒孩子的媽帶着他們來過,我見過一回。當時小霍沒分房子,他們就住在村口那棟探親家屬樓裏,有好幾個随軍連長的媳婦帶着孩子都住那兒,聽說她和幾個連長媳婦都吵過架,住了不到十天就走了。”
江心倒是不知道這件事,可那畢竟是林秀原來的事,她不好評判什麽,就對着鄭嬸子笑笑,想着找個什麽借口把人給打發了,現在家裏也沒招呼客人的杯子茶壺。
正在這當口,霍一忠回來了,背着一條長長的席子,拎着一個新的搪瓷缸夜壺,還有一些明礬和黑木炭,是用來濾淨井水的。
見了鄭嬸子,霍一忠叫一聲,和江心說:“這是二團鄭團長的母親,就住小院兒那頭,和咱們很近。”
江心說兩人已經認識過了,上去和他一起把席子攤開,用破衣服沾水擦幹,晾在太陽底下。
霍一忠則是按着老鄉們教的方法,把明礬和黑炭放到井水裏,提醒江心:“三天後才能用這水。”
這口井不高,雖然不深,但家裏畢竟有兩個小孩,江心讓他找塊板子蓋住,別讓孩子靠近井邊,霍一忠應了。
鄭嬸子的孫女醒了,哭了兩聲,被奶奶一哄,又好了,鄭嬸子把她放在地上,讓霍明霍岩帶着她玩兒,站起來霍一忠江心夫婦說話:“去年底的時候,這屋子還挺好的,就是小霍出任務去了,放了大半年,到處都長草了。等着,我去給你們叫人來幫忙。”
江心正想說不用,鄭嬸子卻很快出去了,不一會兒人又回來了,雙手還戴着一雙舊舊的手套,打了聲招呼,就利索地幫他們把院子裏的雜草都拔了。
霍明和霍岩見鄭奶奶拔草,也想去玩,被江心攔住了,怕草裏有蟲子,指着鄭嬸子的孫女兒圓圓說:“看着妹妹,她只會爬,不會走路,沒人和她玩,她會哭的。”
霍明和霍岩這才坐在剛剛沖洗過的廳堂地上玩,扯着圓圓的小衣服,捏捏她的臉,這小人兒比他們兩個還小,真好玩兒。
再過一陣,江心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慢慢靠近,沒一會兒竹門就被推開了,進來兩個婦人。
一個年紀大些,看不出年紀,臉色深黑,手大腳大,身上還扛着一捆細柴,細長的單眼皮,穿着短褲短袖,腳上踏着一雙沒有後跟的解放鞋,一進來就把那捆柴靠着廚房放下。
另一個年輕些,肚子微微隆起,懷孕了,手上也拿着一籃子白蘿蔔和大白菜,還有兩個小土豆,都洗得幹幹淨淨,葉子上還沾了水,看着就水靈新鮮。
江心不認識,還是霍一忠叫的人。
年紀大的那個,是住他們後頭于副團的愛人苗鳳苗嫂子。
年紀輕的,是霍一忠底下一個姓呂的連長的愛人,叫來順,他們長期住在村口的軍屬家屬樓,估計是來找苗嫂子串門的。
江心和她們打過招呼,說:“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也剛到,沒什麽招呼的。”又叫兩個孩子出來認人叫人。
苗嫂子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口西北口音,聽起來十分喜感,語速快得跟鞭炮似的:“我們這兒不燒碳,都燒柴火,你們剛到,今天還得做飯,我就扛了一捆柴過來,先用着。”
來順年紀小,但面相看起來也比江心大,跟在苗嫂子後頭,大概是面對自己丈夫的上司,有些拘謹,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江嫂子,霍營長,這是苗嫂子種的菜,我拿過來,借花獻佛了。”
她們說完就說要幫忙清理房子,江心哪好意思麻煩人家,就連鄭嬸子她都想請回去了。
苗鳳嫂子卻說:“小江你別客氣,剛到駐地的人,大家都會幫忙的,我們剛來的時候,也有嫂子幫我們,以後等有新人來了,你也要去幫別人。”
說完也不等江心回答,就徑自出了門,沒一會兒從自己家挑來兩桶幹淨的井水,拿着草紮了掃把,去幫她掃廚房的縫隙角落。
鼓着肚子的來順,則拿了苗嫂子帶來的掃把,幫他們掃院子裏的樹葉和塵土。
霍一忠和女眷說話不太自在,到隔壁借來一把鐮刀,去清理發黴的木頭洗澡房。
江心看了看在幾個在自己家裏幫忙的嬸子嫂子,又覺得,或許住這裏也不會太壞。
廚房不大,苗嫂子很快就清理完了,和江心一起洗了鐵鍋,把鍋架上去,江心拿着柴過來,想學着怎麽點火,卻被拔草的鄭嬸子趕來制止了:“小江,你今天剛來,不能在家點火,得找個時辰告訴天上的竈神,你家裏有人住,要請竈神下凡,把竈神老爺請到你家,才能開火的。”
江心聽過這種說法,尤其是在嶺南,這個習俗很普遍,但是在北方家屬區,還在這個特殊的年代聽到這個規矩,還是覺得很奇妙,她以為這種封建的行為早已經被禁止了。
誰知苗嫂子和來順都點頭:“聽老人家的話,老人家說得對。”
江心只好放下火柴盒:“我想給你們煮點綠豆湯,天兒太熱了。”大家都一身汗。
幾人都推說不用,往後日子長着呢,又快速幫他們把院子裏的草全都拔掉,堆成一堆,苗嫂子叫她把這些草曬幹,到時候可以點火用。
幾個人叽叽喳喳給江心選了正式開火的日子,鄭嬸子特意跑回家拿着一本又薄又舊的歷書過來,問過霍一忠和江心的生肖,就讓他們把開火的日子定在明天一早七點鐘,不能早也不能晚。
江心對鄭嬸子豎起大拇指:“嬸子還識字!”她們這個年紀的老人家,大多都不識字的。
鄭嬸子一臉皺紋地笑:“我那死鬼丈夫,解放前就是給人選好事的日子的,我也就學了一嘴巴。”
江心笑起來,覺得鄭嬸子是個可愛的老人家。
“你們今晚不好在廚房裏頭做飯,就在外頭弄個小鍋。”鄭嬸子收好那本歷書,回去給她拿了個補過的小鐵鍋,“明早請了竈神,就能正式在廚房做飯了,今晚先将就一頓。”
來順一個孕婦,還幫着搬了兩塊平整的石頭過來,放置那個鄭嬸子的小鍋,吓得江心立即扶着她靠牆站好。
來順笑笑,很腼腆的樣子:“哪有這麽嬌貴,幹點活兒也不會怎麽樣。”
雜草拔了,整個院子光禿禿的,苗嫂子就說:“過幾日,你買個鋤頭,把地鋤松,就可以在家種青菜,明兒我給你拿點菜種。這兒水土好着呢,什麽菜都能種活,夠你們一家四口吃的。”
江心謝過她們,從袋子裏拿了一些新慶的特産出來,讓她們帶回去吃。
苗嫂子拿了江心的特産,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見她擔的兩桶水已經用完了,二話不說,又回去擔了一擔過來:“小江你們先用,桶不急着還給我,水不夠就讓小霍來我家裏擔。”
經過幾人協力,這個分來的房子已經像個小家了,除了灰磚上面的青苔和二樓小閣樓的蛛網還沒清理,先落腳是沒問題了,不過江心也不準備今天一下子弄完,慢慢來吧。
鄭嬸子抱起孫女兒圓圓:“我得先回去做飯了,小江要什麽就喊一聲,過來拿。”
苗嫂子和來順也說要回去了。
江心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謝她們三位,只好一直微彎腰說謝謝,把人送出了門,還邀她們明天中午過來吃個便飯,人家覺得是舉手之勞,拿了江心的特産,哪還好意思再來吃一頓,紛紛拒絕。
霍一忠這才從洗澡房裏走出來,頭上和臉上都是灰塵,衣服味道也不好聞。
“她們走了?”霍一忠拿着個破木桶,裝滿了淤泥和拔下來的雜草雜菇,他準備拎到河邊去倒掉。
“走了,先喝口水。”江心把水壺遞到他嘴邊,掩鼻“嫌棄”道,“你好臭。”
一聽這話,霍一忠更靠近她,張開雙臂要去抱她親她,江心笑咯咯地推他:“快去快回,回來給你燒熱水洗澡。”
兩個孩子在一旁看着,覺得新奇,為什麽爸老要親小江?
霍明學着霍一忠探身前去親霍岩,還伸出小短手去一把抱住霍岩,霍岩熱,不耐煩地推開姐姐,把泥人放進嘴裏咬了一口。
江心餘光掃到,頓時覺得臉紅,以後還是別當着孩子的面親熱了,又蹲下把霍岩嘴裏的泥人拿出來:“不是說了,乖孩子不能吃手指,不能吃玩具。”
霍岩露出一個笑,張開手要江心抱,江心一下午沒抱他了:“媽,抱。”
江心抱抱他,又把他放下,自己身上也臭,還是別抱了。
她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霍明不反對霍岩叫媽,她理應是個很有個性的孩子,可霍岩叫媽,她絲毫沒意見,但也不影響她成日喊小江,真是個怪孩子,江心想不通,摸摸他們倆兒的頭,又去幹活了。
霍一忠回來後,把洗澡房沖了兩遍水,總算沒有淤泥和髒污味了。
江心讓他再去擔水,一家四口洗了個溫水澡,再拿出江母給的米粉,洗了鄭嬸子帶來的青菜,每人當晚都吃了碗清淡的米線。
趁着天黑前,兩人把曬過的床和衣櫃搬回房,鋪上新席子和被單,兩個洗過澡的孩子往床上一滾,床單又皺了。
洗了碗,江心把鄭嬸子說的請竈神的話跟霍一忠講了,霍一忠沒意見,不大張旗鼓就好。
“我怕我明早起不來。”今天太困了,江心現在就想躺下睡覺。
“部隊有起床號,家屬村也能聽到,我醒來叫你。”霍一忠讓江心先休息,自己去把明早要煮的東西準備好,用籃子蓋起來。
天黑下來,萬籁俱寂,只有蟲鳴和蛙聲傳來,人少,完全無車聲,偶爾聽到哪家的媽媽喊孩子回家睡覺,仿佛時間靜止在這裏了。
霍明和霍岩已經呼呼入睡,四仰八叉的睡姿,就躺在他們邊上,占了半張床。
霍一忠把他們的姿勢擺好,在最外頭躺下,靠近江心,親吻着她額頭:“明天我去買個兩個煤油燈回來。”
江心半眯着眼,困得腦子要跟不上了,差點忘了,這裏還沒有電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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