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姚聰怎麽也想不到, 他當政委的有生之年,還能等到下屬拿着條子來找他審批重建公家房子的事情。
霍一忠臉不紅氣不喘,拿着江心寫的那張材料單子, 把自己的需求講了出來:“政委, 我想申請對現有的房子大修一次。我們夫妻商量過了, 其中涉及到錢財均由私人出, 不占部隊便宜,也不用部隊人工。”
“房子修好後,使用權在我們居住期間歸我們所有,我們若是離開,那歸屬權和分配權還是歸部隊, 且不帶走所有新買的家具。”這句話是江心教他說的。
江心懂的太多簡直是個謎, 他都來不及找她談這件事。
“現在用詞還挺穩重。”姚政委讀過大學,對咬文嚼字的事情很敏感,但這是第一回 有人自願用自己的錢修公家的房子,聽起來是于部隊有益, 但他不能随意給霍一忠開先例,讓他先回去, “這事兒不小,組織得開會決定。”
看了看霍一忠遞上來的單子,由衷地贊了一句:“一忠的字倒是越寫越好了, 不錯。”
“這是我愛人寫的。”霍一忠挺直胸膛, 一臉驕傲。
“哦?沒想到啊, 新媳婦還能寫得一手好字。”姚政委又認真了看幾眼,有點筆力, “我看你這單子上的東西挺多的, 估計花費多, 用票也大。這樣,我暫時不答應你,你先去問問最後的總價,如果你們堅持要重修,我們再開會表決這件事。”
霍一忠拿着那張寫滿了材料的單子,朝姚政委敬個禮:“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是八字還沒一撇嘛。去吧,打聽清楚了,回去和你愛人好好說,別為了修房子的事兩口子吵架。”姚聰作為政委,斡旋過好多軍中的大小過節,最怕的就是調節夫妻矛盾,兩頭不是人,老魯最壞,遇到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兒就把他往前推,自己早早跑遠了。
霍一忠出了姚政委的辦公室,又找了後勤另一個小領導,拿着單子讓他幫忙算了一把,那個小領導點着算盤拿着水筆,一點一點算下來:“霍營長,你這光是起二層的磚頭就得三大車,還有水泥和白漿土都不少,這個如果姚政委那頭開會同意了,他和柴主任批了就行,不過也得看磚廠現在産量夠不夠。鋼筋不多,但品類特殊,條子要師長特批,價格和票花費只會更多。”
“霍營長,這麽大修房子,說是重建也不為過了,不劃算啊!”那小領導勸霍一忠,“屋子嘛,夏天遮陽冬天遮雪,差不多就行了,別折騰。”
霍一忠可不敢把這句話拿去回複江心,這段時間下來,他也算摸透了幾分江心的性子,她若是認為這件事是對家裏和對自己有益的,不管前路多崎岖,一定要去完成,十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決心。
老實說,他有時候也挺佩服她這種韌勁的。
“你就說個總的吧,我掂量掂量自己骨頭的輕重。”霍一忠拍拍小領導的肩。
“鋼筋條四百三,加上八十水泥,一百白漿,這個預計三百出頭,還有...”小領導也不應付霍一忠,認真給他算起來,“我給你往寬裏報,一千兩百多塊錢,至少三百八十張票。”
說完看着霍一忠,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來,小領導也聽說了“悍婦”江心的事跡,早上楊組長回來,人家問他事情處理得怎麽樣,楊組長只有一句:“江嫂子是個人物,得盡早把霍營長家裏的事兒解決了。”
誰知霍一忠面不改色,只把條子收起來:“知道了,謝謝你了。”
小領導覺得霍營長這日子過得可真苦啊,在部隊日夜操練個不停,回到家被個女人這麽擺布,剛結婚就想花那麽一大筆冤枉錢!
霍一忠今天到部隊,陸續又收到幾筆還款,就連大家認為最賴皮的老章都把剩餘的錢還給他了,還有個零碎的二三十,都說下個月發了工資就還他。
他們夫婦當然想不到江心的發威,竟然還有這種連帶效果,可手裏多了點小錢,霍一忠就多了點底氣,不過一想到那一千兩百塊錢,三百八十張票,是他快十個月的的工資,票是遠遠不夠的,晚上還是要回去和她再說說。
不管了,還是先把重建洗澡房的申請寫了,霍一忠提起筆寫了幾個字,再拿出江心寫的字一對比,忍不住感慨,自己寫的狗爬體可真難看。
......
午睡起來後,江心觀察井裏的水,不确定能不能喝,就叫有老經驗的鄭嬸子來幫忙掌掌眼。
鄭嬸子帶着芳芳,把圓圓放在江心新買的席子上,随她們和霍明霍岩打滾,老眼看了看井裏頭,又聞了聞井水,讓江心拿個臉盆裝一盆水:“過三四個鐘頭,你再看看盆裏有沒有泥沙和蟲子,沒有就能燒來喝了。”
江心謝過鄭嬸子,讓她在自己家裏坐,主要是孩子們可以在一起熱鬧,不讓霍明霍岩姐弟太悶。
這種天兒,太陽大,鄭嬸子也不做其他事,回家拿了千層鞋底過來,套個頂針,手一戳,針線就過去了,江心上手試一試,弄半天都沒成功穿成一次,最後只好承認自己手笨,鄭嬸子哈哈笑:“你們年輕媳婦手勁兒小,不如我這老人家的。”
“嬸子,一雙鞋我給您一塊錢,您幫我們家四口人都做一雙,布頭我這裏有,您看成嗎?”江心決定還是別去挑戰這件事了,她看鄭嬸子那穿針引線的模樣,沒個幾十年的功夫都練不下來。
“說給錢就見外了,你要就把布頭拿來,我閑着就你們做。”不過就是納布鞋,坐着聊會兒天,幾天就做好了,江心和她講金講錢,她得翻臉,這就是這輩人的人情。
江心翻了一些霍一忠破爛的褲子衣服出來,讓鄭嬸子挑着用,若她是不收錢,就決定買兩頓肉給他們家。
過了一陣,外頭有人喊:“江嫂子,在家嗎?江嫂子?”
江心打開門,見是今早的技術兵,帶着兩個人搬了些木板和小零件進來。
“江嫂子,這是廚房門的用料,窗戶的得明天才能到,明早我們十點左右過來給您一起裝好。”技術兵搬東西走得一頭汗,放下東西,用井水洗個手,和她說進度。
江心給他們幾個倒了水,道了謝,送他們出去了。
又過一陣,苗嫂子來了,她沒喊人,也沒敲門,就帶着鋤頭和幾包菜種子,見鄭嬸子帶着兩個孫女都在,似乎有些難為情,叫了人,鄭嬸子不冷不淡地應了。
進門就是客,何況苗嫂子又沒得罪她,江心把人迎進來,給她倒了杯水:“嫂子,拿着鋤頭是要去哪兒啊?這太陽也太大了,歇會兒,別中暑了,傍晚再去吧。”
“我就是看你這院子這麽多天都沒懇,今天閑着,想問問你要不要澆澆水,我正好閑着,幫你鋤一鋤,種點菜。”苗嫂子還是第一回 見面時,那副熱情愛勞作的樣子,江心卻不敢受她的好意。
“嫂子客氣了,我還沒想好種什麽呢。您這是什麽菜種?”江心把她的鋤頭放在一旁,引她進來坐下,“何況現在太陽大,也不是鋤地的時候。”
“這包是豇豆,這包是白菜,這包是指天椒,原來一個愛吃辣的嫂子給的。”苗嫂子對這些菜種如數家珍,“都好種得很,把它們扔地裏,早晚澆水,很快就長出苗來了。”
苗嫂子這回有些拘謹了,其實她根本沒做錯事,人一閑,腦子裏翻來覆去就那麽點事兒,想的就多就容易鑽牛角尖,心理負擔實在太重,江心一時也有些拘住了,竟不知道要和她怎麽往下呱啦。
還是鄭嬸子出馬才打破尴尬:“要我說,你就該把你家那個瓜藤掐幾根過來給小江,手把手教她怎麽種怎麽搭籬笆,她一個城裏來的女娃子,哪裏曉得種地的事。”
苗嫂子立即點頭:“嬸子說得對。”
她其實是有心和江心結交的,一來是江心和她住得近,二來是江心不笑話她的口音,對她一直很親和。
江心馬上承認:“這個事情還是等霍一忠回來再說,我是真的不會種菜。”別禍害種子了。
三人總算又恢複了一些熱絡。
沒多久,江心又接待了另外一撥人,炊事班的兩個胖墩墩小廚師,這身形這面光,在七零年代難得用“滿臉橫肉”和“滿臉油光”來形容,說他們不是廚師都難以相信。
身形胖的那個把身上背着的大袋子放在屋門口:“是江嫂子吧?霍營長讓我們買的東西都齊全了,您點點數。”
臉上泛油光的那個則是放下兩個新鍋,從兜裏拿出霍一忠給的單子,遞給江心:“江嫂子您看看,這是霍營長給的采購單子,價格和票數都寫在上面了。”
江心迅速掃了一眼,快速算了一下:“他給的錢不夠是嗎?”
“對,差兩塊八毛錢。”油光廚師說,“嫂子真厲害,看一眼就知道了。”
江心笑笑,兩位數的加減都算不清楚,她可就白活了:“票還差嗎?”
“原本還差三張,但我們那個銷售員熟,他就給免了。”身形胖的廚師說,笑得特別可親,是個可愛的胖墩子。
“你們等會兒,我去給你們拿錢。”江心拿着單子往回走,然後又回頭,“進來喝杯水嗎?”
“不不不,嫂子,我們一會兒就得回去準備晚上的飯菜,不耽誤您了。”兩個廚師都擺手。
江心數了三塊錢出來:“請你們倆兒吃個雪條,路口有個老頭兒在賣雪條的,走過去就看到了,一毛錢一根,幫了忙可不能拒絕的。”
兩個廚師笑呵呵地撓頭,互相看一看,胖點的接過錢,對江心說了謝謝:“江嫂子,我們先回去,後頭還要買什麽,讓霍營長找我們就成。”
兩個小廚師走後,苗嫂子過來幫她把東西全都搬進廚房,江心拿着單子一一對下來,發現這炊事班的人辦事還真牢靠,大大小小的東西買了個齊全,她都無需再去鎮上補充。
到了晚上霍一忠回來,發現廚房多了許多東西,江心把它們整齊有序地擺放好,整個廚房就豐盈了起來,女主人在做飯,孩子們饞了,就讓先裝了兩碗湯面給他們在廚房坐着解饞,屋裏人氣旺了起來。
此時他突然完全理解了江心想要一個舒适房屋的心情,就是這種舒适的人氣感,讓人對家這個地方有留戀和歸屬的心情。
吃過飯,霍一忠把總價格和姚政委的意思說了。
“所以柴主任是受你們姚政委管的?”江心對他們的組織架構不太了解。
“是,我們是個小師部,姚政委兼任後勤總領導,柴主任管的是內部後勤,還有個管對外的。”這不算機密,可以給她講。
“錢倒不算多,就是票比較麻煩。”開玩笑,一千二百塊錢能把房子建起來,從21世紀來的江心做夢都能笑醒,但票确實麻煩,“咱們能借到票嗎?”
其實對霍一忠來說,錢也很麻煩,他手頭只有一百來塊錢,下個月發工資加上一點出差補貼也才一百六十,距離江心說的一人一半還差得遠着呢。
“這樣,錢我來想辦法,票和批條你來想辦法。”江心快速把任務分開,“明天我再去找附近屯裏的人打聽打聽有沒有建房子的師傅,好像八月份就是農閑了,我盡早去把人定下來。”
“別急!”江心決意要做的事情,就會風風火火,讓霍一忠差點跟不上速度,“票只能借,我會盡力去借,但是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咱們家就沒有工業票了,可以嗎?”
“應該沒問題。”江心也不确定,但緊着房子先吧。
“還有就是,姚政委說要召集一些人開會,因為這種事是頭一遭,估計還會請師長來,到時候得開會表決,如果大家不同意,我們就不能辦這事兒。”那種服從命令的習慣是刻在霍一忠骨子裏的。
“這是應該的。”江心也理解,自己是太着急了,“你順便在會議上把我們拉電線的事情也提出來,試試你領導和同事的反應。據我說知,現在國家也支持村鎮鄉通電的。”
霍一忠問:“報紙上說了?”
“說了。”他們還沒到家屬村,警衛員就幫忙定了報紙,所以現在每天都有新報紙到,江心沒事做就會一篇篇通讀下來,她找出昨天的報紙,指着一篇通訊稿說,“這兒,有些華南和華中地區的農村已經通電了。你開會的時候,把報紙拿過去給他們看。”
霍一忠拉過江心,忍不住親了親她的臉頰:“腦袋是怎麽長的?這麽聰明!”
“都是汗呢,別鬧。”孩子們還看着呢。
可霍明和霍岩都不看他們,仿佛已經習慣了他們總是這樣親親熱熱的行為。
作者有話說:
今天我生日,雙更一日。
祝大家生活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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