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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磚廠回到風林鎮的路上, 霍一忠的沉默令江心也難過了起來,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急促給人造成的壓力和難堪,可霍一忠一個字都沒說她。

到了風林鎮, 霍一忠先去郵局給陳剛鋒寄了信和那三十七張工業票, 稍稍松口氣, 無債一身輕。

四人随意走了走, 很快就走完了幾條街,今天是周六,各屯裏來的人不少,盡管沒有初一十五趕集時的鬧騰,但也來了不少人, 甚至角落還有人在賣糖葫蘆, 江心買了兩串,大人一串,孩子一串。

“霍一忠,吃個酸甜的糖葫蘆。”江心心有愧意, 哄他吃。

霍一忠吃了一個就不再吃了,他不愛吃酸的, 心裏頭有事情也不講話,江心就以為他越發地不高興,想和他說話, 又怕打擾他, 四人在一個屋檐底下的高階梯上坐成一排, 只聽到兩個孩子的說話聲。

霍明和霍岩吃得嘴角邊都是糖漿,江心洗了帕子給他倆洗臉擦手。

“小江, 你說今天給我買東西, 咱們現在就去吧!”霍明拉着她的手, 要她的生日禮物。

“好。”江心兩手拉着霍明霍岩,問霍一忠要不要一起去。

霍一忠看看她,又看看兩個孩子,站起來:“走吧,爸給你買生日禮物。”

很突兀地,江心感受到一絲縫隙,他到底還是怪她的吧?

到了風林鎮不大的商店裏頭,霍明和霍岩也不是什麽都想要,至少不知道用途的他們都不在意,但沒見過的東西,幾乎就都上手摸一下,好奇心十足,好在店員沒有喝止他們。

走了一圈,霍明停下來:“爸,我要那個!”竟挑了一個薄薄的鐵皮鉛筆盒,上頭印着□□廣場,“芳芳姐姐就有一個,我也要!”

不貴,也不費票,霍一忠很爽快地掏了錢。

江心本不想買東西,卻無意看中了一套杯子,這套杯子是陶瓷的,也不是多精致,上面難得沒有印這個時代特色的東西,而是在白色的杯璧上印了梅蘭竹菊四君子,剛好四個,他們可以一人一個,她就做主買了。

霍一忠看了一眼,依舊沒說話,不過還是把這幾個略重的杯子放到了自己的袋子裏背着。

四人在國營飯店吃了頓午飯,江心特意給霍明的碗裏加了個煎雞蛋,說祝她生日快樂,霍明那顆長了點頭發的頭晃了晃,貼着江心的手臂,蹭了蹭她就開始吃面,霍岩見了也嚷着要吃,就又給他也加了一個。

到了四點鐘,就一起搖着早上來的汽車回家屬村去了。

除了霍一忠,江心和兩個孩子在車上都被午後的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幾乎都靠在霍一忠身上睡着了,到站的時候還有些不清醒。

霍一忠肩上和懷裏一下子承擔了三個毫無保留依賴着他的人,見江心額頭被曬出汗,伸手去抹掉,把她浸濕汗的頭發捋到耳後,有些責怪自己今天的冷淡。

進了家屬村,路過一戶戶人家,前幾日他們重建房子的事情沒說出來時,還有不少人會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而此時那些個家屬們見到他們幾個,也都裝作沒看到,很少人和他們說話。

江心郁悶,忐忑地看了霍一忠一眼,霍一忠倒是沒了在風林鎮時的淡漠,抱着睡出一頭汗的霍岩,還把江心的手牽起來:“晚上吃點你從老家帶來的米粉,放兩顆青菜,清爽些。”

在這個普遍保守、情感含蓄的年代,霍一忠居然還敢“頂風作案”牽她的手,令江心有幾分動容,是呀,他們終究是夫妻,有什麽是不能一起面對的。

“好,聽你的。”回應霍一忠的,是江心更用力的回握。

見着他們這樣親密的人,眼睛更是和探照燈一樣,來回梭巡,等他們走過去了,又聚到一起:“看到沒,人家壓根兒就沒覺得自己有錯!”

“就是,二婚夫妻還搞什麽特殊呢!又是黑部隊的錢,又是大庭廣衆下牽手,就該去師部舉報他!”

“舉報什麽呢?人家是夫妻,你能舉報人家牽手不成?”

“不是說霍營長黑部隊的錢嗎?你愛人識字,讓你愛人寫個舉報信呗!”

“扯我愛人幹啥?你自己咋不寫,你兒子不是識字的高中生嗎?每次到鎮上去就帶着紅袖章,那麽進步的青年,倒是讓他寫啊!”

誰也不想擔責任,誰也不想實名寫信,霍一忠多高的個兒,江心多利的嘴,這兩口子要是合起來對付那個寫舉報信的人,任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說人壞話不成,這兩夥人倒是吵了起來,最後誰說要回去做飯,又鬧哄哄地散開了。

這些話江心和霍一忠都沒聽到,他們打開鎖,進了家門,鄭嬸子聽到聲音,從屋裏出來,手上拿着兩顆剛□□的白菜和一把小青椒,讓江心拿去吃。

“小江,最近家屬村裏有些不太好聽的話,你們就少出門了。”鄭嬸子也知道最近家屬村的人都有些排擠江心和霍一忠,小霍是個男人,心裏煩悶了可以去訓練出氣,小江一個女人家,天天在家裏帶着孩子,擡頭就巴掌大的天兒,容易鑽牛角尖。

江心接了鄭嬸子的白菜青椒,謝過她,給她遞了兩個小巧的圓肉餅:“拿回去給芳芳和圓圓吃,霍明今天生日,就說是霍明請她們吃的。”

鄭嬸子還不願意接:“你們後頭還要花兩千五百塊呢,不能要你的東西!”

“嬸子,沒那麽誇張,這建房子的錢連兩千五百塊一半都不到。”江心盡管無奈,還是開口辟謠了,把肉餅硬塞給她,“我都不知道哪個人的嘴巴傳出這麽一大筆錢來的,要讓我聽到有人拿着這錢的事兒,說霍一忠不好聽的話,我非得抄着棍子打過去!”

“真的沒有嗎?”鄭嬸子居然和她呱啦起來,不相信的模樣。

“真沒有!”江心斬釘截鐵,又湊過去低聲和她說,“嬸子,我不怕得罪您說,您兒子鄭團長,當了這麽多年團長,職級比我們霍一忠還高,我聽說他這些年也立功不少,您看他有那麽些錢嗎?要真有,師部就真該查查了,是不是?”

這話倒是把鄭嬸子給說服了,确實,兒子每個月拿回家的錢那都是看得見的,她兒媳婦劉娟雖然上班,每個月有幾十塊錢,但一家幾張嘴,總得吃喝拉撒,兒子偶爾舊傷複發看看醫生,三不五時還得給雙方老家都寄點錢,小霍家也一樣,哪就那麽多錢了?可見還是人胡亂傳的話。

“嬸子迷糊了!”鄭嬸子倒不是個真迷糊的人,她一雙老眼把這些西瓜芝麻的事兒看得清清楚楚,話說開了,就拉着江心的手,恢複了剛來時的親熱,“啥時候拆房子啊?屋頂拆了還沒建起來的話,你們住哪兒?”

江心也想這個事情:“這個得和霍一忠說說,問問他的想法。”

“對,要的,夫妻之間就是要有商有量。不像我家...”鄭嬸子說了後頭的四個字,又不說了,她是婆婆,說什麽話都和兒媳婦有着天然的沖突,大家現在都在同一屋檐下住着,這些讨人嫌的話還是別說了。

江心也聰明地沒問,鄭嬸子愛串門,但幾乎很少提兒媳婦劉娟,她當時就有些感覺到這對婆媳之間,估計有些不為人道的龃龉,過陣子說不定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了,她也不急着知道。

回到家,大家洗澡吃飯,都在廳堂納涼,江心點了一把艾草,在腿上拍死兩個蚊子,霍一忠拿着幹毛巾給她擦頭發:“明天中午我和一團團長去水泥廠那兒,順便把那車白膩子的事兒也一起說了。”

今天在磚廠屢次被拒的事,讓他很是挫敗,他執行過許多任務,大部分都完成得很完美,但和人說到錢和利的時候,他就拙了,那時候他似乎成了個弄不清楚世間規則的小牛犢,長得高大身手再好又如何,就是頭笨牛,最後還是江心和人家一點點商量出來的,有些傷了他男人的面子。

“那需要我做點什麽嗎?”經歷了今天的事,江心也不敢輕舉妄動,等着霍一忠的計劃。

“就在家,和孩子們好好的。”霍一忠摸摸那頭長發,柔順光滑,像緞子一樣,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讓我也做點事兒。”

“你一直都在做。”江心擡手,摸他剛毅的臉頰,感受到了他的一點大男子自尊心,不讓她插手,“讓你為難了吧?是我不好,操之過急了。”

“是有些難,但不能因為難,就不去辦。”霍一忠也明白,批條已經下來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想出去和那些人說話,就別去了。”

其實他們夫妻很相像,認準的事情都有些固執,霍一忠在接受江心推進之前,未必沒想過這些後果和謠言,可他最終決意要堅持,要和妻子站在一起。

他和林秀當了六年夫妻,可從未這樣互相聆聽過商量過,在一起時也各過各的,不像夫妻,倒像兩個不配合的戰友,有時候是林秀的問題,有時候是霍一忠的問題,總之千說萬說,前一段婚姻還是讓他有成長的。

江心異常感動,霍一忠肯定也為難過,但最終選擇什麽都不責怪他:“今天怎麽不讓我給霍明買禮物?”

霍一忠沒想到她記着的是這件事:“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霍明霍岩姐弟二人來到家屬村後,穿得整潔,吃得飽腹,臉色不再蠟黃,還會跟着唱歌講故事,成日裏活潑歡笑,見到大人都禮貌地喊人,生活習慣跟城裏的孩子一樣,比家屬村其他孩子要有教養得多,重要的是,霍明霍岩和他這個爸的關系比以往親密許多,這樣的家庭氛圍,是他從未經歷過的驚喜和溫馨。

他日常上班訓練,可不就只有江心一個人教導嗎?霍一忠再是個大老粗,也有眼睛把事情都看在眼裏:“你做的這麽好,也讓我這個當爸的做個好人。”

中午的那絲裂縫,在這句話後,又自己縫合起來了,江心眯着大眼睛笑,這個傻大個兒,總能出其不意讓她感動!

“我明天去屯裏問問泥水師傅有哪些,咱們把材料運回來,過陣子他們農閑沒事做,剛好可以過來上工。”江心掰着算日子,還是得求助蔡大姐這種地頭蛇才行,明天就去落實了。

不能不出門,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他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又不是做了壞事,當然要活得光明正大!

“有些老師傅滑頭,別被帶歪了。”在外行走多年,霍一忠對這些人的品性倒是有幾分了解,“要我陪你去嗎?”

“你不是還要去水泥廠那邊嗎?”江心搖頭,“放心吧,如果我覺得做不了主,就回來和你說了再做決定。”

“行。”霍一忠答應了,進去把他們這回帶來的燒酒拿出來,“只剩兩瓶了。”

“都拿過去吧,一瓶送一團團長,明天中午你們要吃飯的話就再開一瓶。”江心倒不在意,她準備過陣子彙點錢讓小哥再寄一些過來,霍一忠總會用到的。

“對了,咱們得想想,到時候把二樓拆了,咱們四個人要住哪兒。”江心算算日子,“至少得有三五天的日子。”

“要不我申請借住在家屬樓?就三五天,後勤會同意的。”霍一忠腦子裏冒出了村口的家屬樓。

江心想起那條長長的家屬樓和邊上飛着蒼蠅的茅廁,反應很大地拒絕了:“不行!”

就連霍明都突然插話進來:“我不喜歡住那兒!”

“不喜歡!”霍岩也說,反正他也不懂什麽喜歡不喜歡,媽和姐姐說啥他就跟着說。

“你們都是我的祖宗!”霍一忠有些啼笑皆非,“那你們說住哪兒?”

江心拿起煤油燈,繞着屋子走了一圈,拿出自己前陣子畫的圖,指了指那個陰暗潮濕長草的房間:“暫時在那兒貓個幾天吧,明天我再清理一遍,用柴火烘烘濕氣。”

霍一忠拎着煤油燈去看了一會兒:“明早我先去東邊那頭的山上撿些柴火回來。”

江心也應和:“你帶我一起去,我還沒去過山上呢。”

“我也去!我也去!”霍明霍岩姐弟立馬跟上。

“那得早點起來才行。”霍一忠抱着兩個洗過手腳、刷過牙的孩子上了床,“現在就睡,明天一叫就起來。”

江心哀嚎一聲,她最讨厭早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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