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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霓很早就醒了,棚裏憋得她喘不過氣,她拿着枕邊的手電筒輕手輕腳鑽出防震棚,去外面透氣。
她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一條道上都是人,沒人敢在這時候做壞事。
她出來本來是無目的的,但手電筒一照,她就看見了今天她要住的小木棚。那小木棚裏也傳出微弱的一點光。
因為今晚她就要住這間小木棚,忍不住走近仔細打量。這個小棚子留了一扇小門,門開着,她看見方穆揚仍帶着一定礦燈帽,手裏握着一只手表。
費霓的手電筒打在方穆揚臉上,“你怎麽還不睡?過會兒你就該走了,到時候想休息都休息不成。”
方穆揚沖她笑:“現在還不到十二點吧,我還能睡上四五個小時。”
“怎麽會還不到十二點?天都快要亮了,你出來看看這天。”
“我看不出來。”
“你不是要了我的鬧鐘嗎?鬧鐘呢?”
“你看看這個,”方穆揚把剛剛修好的手表遞給她,“到底幾點了?”
費霓接過表,表上的時針指向四點,方穆揚又在開她玩笑。
她沒說話,方穆揚對她說:“戴上吧,以後別猜點兒了,直接看。”
“你哪來的?”她知道,這樣一只表,即使買的舊貨,也要不少錢。方穆揚有多少錢,她比誰都清楚。
“這表壞了,買的時候就一殼子,連裏面值錢的小零件都被拆了,也就一盤冰淇淋錢。我用的零件都不是原裝的。”方穆揚又說,“你要不問,我都不好意思說,怕你知道了價錢嫌棄不戴。”
別人送禮要充大頭,就算不值錢也就要吹成值錢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力證他是個勤儉的人。
“我倒覺得這表的樣子很好。”費霓倒不僅是安慰他,她是真心這麽覺得,“你為了修表現在還沒睡?”她想起他看的鐘表維修手冊,這表他估計花了好長時間才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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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一覺,又醒了。”這是真的,他昨晚搭好棚子,耐不住困倦直接躺裏面睡了,他是被費霓的鬧鐘叫醒的。
“那你再睡會吧。”
“我給你把表戴上。”方穆揚沒征求費霓的意見就用手表圈住了她的手腕,戴好了,握着她的手指打量,“比我想象的還要合适。”
費霓想要抽出來,去被方穆揚握住了手腕,方穆揚掏出一個信封,拍到費霓手裏,“這是我預支的津貼,兩個月的。”
“你自己留着用吧。”
方穆揚笑:“我留着,我也沒處花啊,你不是嫌我不會花錢嗎?以後我掙了錢都交給你管。”
費霓握着信封,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穆揚又說了東城一個館子的名字,讓費霓過幾天去吃裏面的清蒸鲈魚。他自己總覺得這時候的鲈魚才好吃,過段時間味道就差了些意思。當然他上次吃這道菜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他對城裏的館子比一般人要了解。他姥姥幾乎不帶他下館子,總覺得那些飯館既不衛生,味道也不好,先不說大廚的手藝,上一道菜用的鏟子不刷下一道還用,就破壞了菜原本的味道。姥姥自然不知道,方穆揚紅薯幹蔬菜粥吃多了,是很願意去飯館的,就算後廚不洗菜,他也是願意去的,他才不在乎鏟子是否炒完一次刷一次。每當他裝得像個老實的好孩子,父母帶孩子下館子時,便把他也一并帶上,他的吃相因為被嚴格地教育過,不能狼吞虎咽,不能發出聲音,只能在咀嚼速度和夾菜速度上下功夫。眼疾手快,一半是在飯桌上練的。
下鄉插隊那年,他拿了将近一百塊的知青補助,一下子擁有這麽多錢,自然是要吃的。別人都用這補貼買未來的生活用品,他則是一家一家館子吃下去。飯菜味道不如他小時候,可也是好的。他想起給他一塊錢的費霓,便去費霓家找她,邀請她和他一起吃。費霓很幹脆地拒絕了他,可能是怕他請客卻讓她買單。
他告訴費霓他有知青補助,這幾天足夠請她吃飯。費霓則是一臉驚訝地看着他,好像他拿補助吃飯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她建議他去買些生活用品。她說無論如何,她是不會和他一起吃飯的。
方穆揚覺得費霓這人沒勁,自己去館子吃了清蒸鲈魚,那天鲈魚味道很鮮,他為費霓感到遺憾。下鄉前他去郵局給她寄了五塊錢算是感謝費霓之前借錢給他的好意。然後用剩下的五塊錢稍稍置辦了些東西,一身輕松地下了鄉,不像同車廂的其他人,家裏花幾百塊置辦生活用品,牙膏和香皂就裝了一箱。
也不知費霓怎麽打聽到了他插隊的地址,又把他這五塊錢給他寄了回來。既然寄了來,他自然不會再寄過去,還不夠手續費的,他拿着錢到了縣城,好好洗了一個澡,又到面館要了一碗爛肉面,狠狠出了一身汗。
“你既然覺得好,你今天為什麽不吃了再回來?”
方穆揚笑:“我去了,但這幾天是非常時期,人家不賣。”方穆揚本來想買一條回來讓費霓嘗嘗的,無奈沒有。
費霓想,這麽愛享受的一個人,今天又要去吃苦了。他本人倒是不怎麽在乎。
“你不是希望我追求進步嗎?我還以為你會非常支持我。”
“我當然支持你。”
方穆揚知道她口是心非,費霓不願他去震區,倒在方穆揚的意料之外。
費霓一貫是希望他上進的,他不去才是不上進。他若是真出了意外,回不來了,她固然會為他感到傷心,可也并非全無好處,房子是她一個人的,她作為他的家屬沒準還能如願上大學,費霓在替他惋惜的時候未必不會感激他。
徹底恢複記憶之後,費霓為什麽來照顧他,又為什麽和他結婚,方穆揚都再清楚不過。但他這個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是只看結果,不問動機的。他喜歡費霓,費霓願意跟他結婚,當然再好沒有。至于費霓喜不喜歡他,他倒是不怎麽在意。他以前喜歡拉小提琴,從來不問琴願不願意被他拉。
可她現在寧願他不進步,方穆揚因為費霓眉間的那一點愁容竟多了些不舍,這在以前是從不會發生的,他習慣了離別,随口就來的俏皮話昨晚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
“別擔心,我過些天就回來了。”
費霓進了小木棚,眼睛卻仍往外面看,方穆揚把礦工帽從頭上摘下放到一邊。木棚裏的光又微弱了些,只費霓的手電筒徑自發着光。
“大概多久?”
“超不過兩個月。”方穆揚拉住費霓的手在她手上寫了一個地址,他寫得很慢,一筆一劃,好像生怕費霓因為撇捺不到位認不出他寫得是什麽,“你有事就去找出版社的傅伯伯,我已經跟他打了招呼。萬一我回不來,你想要什麽就直接跟社裏說,不用不好意思提要求,他會幫你解決的。”方穆揚又開起了玩笑:“要求也不要提太高,你要像讓他幫你弄輛紅旗車開,他也做不到。”
其實他早已把地址在信封背面寫好了,此時為了費霓加深記憶,他又寫了一遍。可能是覺得自己的字不錯,方穆揚握着她的手指打量。
“你能不能正經點兒?我還不夠正經?”
“淨說些晦氣的……”
“咱們都是無神論者,有什麽晦氣不晦氣的。我就算在家裏呆着不也有萬一嗎?”
費霓從方穆揚手裏抽出來,拿手背去捂方穆揚的嘴。
她的手伸出去,想收回來倒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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