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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穆揚看了內參,才知道唐山受災情況比他想象得要嚴重得多。
傅社長告訴他,社裏要派人去災區,培訓班也要出人到一線去,選人的首要要求是思想和身體素質過硬,其次才是業務水平,創作水平再高,身體不行,去了還不夠給震區人民添亂的,更何談創作救災作品。
方穆揚說:“您看我行嗎?”
“條件比你想象得恐怕還要艱苦。”
方穆揚直接問:“明天什麽時候走?”
方穆揚騎車回地震棚的時候,車筐裏放着一個礦燈帽,他往空地上的一小堆木板多看了幾眼,那堆木板是他準備搭新棚子的。街道有一批木板,用于居民搭設地震棚,昨天該搭的就搭完了,他早上去的時候還有剩,打了招呼就弄了回來。
費霓站在防震棚外面,遠遠就看見了方穆揚,等他騎過來,才問:“你怎麽帶個礦工帽回來?”
“我晚上搭棚子,沒礦燈看不清。”
“你昨天搭了一天,今天就別搭了,有空再說。趕快吃飯吧。”
費霓拿出一個飯盒,遞給他,裏面有兩個饅頭和西紅柿炒蛋。饅頭是費霓從食堂帶回來的,昨天方穆揚買的西紅柿還有剩,費媽做的西紅柿炒雞蛋,五只西紅柿配一個雞蛋。今天老費去搶雞蛋,輪到他只剩下一斤。雞蛋很稀少,只能省着吃。不過看方穆揚的飯盒,會以為今天炒菜放了兩只蛋。
“我們都吃過了,你吃吧。”本來費家老兩口要等方穆揚回來再吃的,費霓說不要等了。她把做好的菜撥了一些到飯盒裏,便和父母一起吃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費霓從沒見方穆揚表情這樣凝重,他昨天蓋防震棚手上起了許多水泡,小臂上的血養活了好些蚊子,今早還有心情戲弄她,可今天晚上回來,就變了一張臉。
“我明天去唐山。”
費霓聽到唐山兩個字,語氣控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你去那兒幹嘛?那是震中,受災比咱們這兒嚴重多了。”她的同事有親戚在唐山,現在給那裏打長途電話發電報根本發不出去。
“我知道。”他比費霓要了解得更多,看了報導眼前的飯都覺得難以下咽,其實這饅頭和昨天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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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霓問:“單位派你去的?”他短短二十來年太波折了,她私心不想讓他去冒險。
“我也願意去。”方穆揚說完中幾個字就埋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
“一定要去嗎?”
方穆揚沒直接回答,而是說:“我晚上給你把棚子搭好,明天你就可以住進去了。家具,等我回來再打。我走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再想想自己想要什麽家具,你要是想要換樣子,我也可以按你想的改。”
好像她挽留他,是為了留下他現在給她搭棚子,未來給她打家具。她又不是黃世仁。
“你不用給我搭棚子,現在這個也沒什麽不好。”
“我想給你搭,不行嗎?”
“你明天幾點走?”
“早上五點多。”
“這麽早走,你晚上還搭什麽棚子?要不要睡覺了?”
“搭這個挺快的。”
方穆揚并不理會費霓,戴着礦燈帽按照他腦子裏的圖紙開始一個人搭建理想中的木棚,有人要來幫忙,他說不用。
倒不是怕麻煩人家,而是不信任。
費霓叫他不要再搭了,方穆揚根本不聽她的。
他一邊搭棚子一邊告訴她,他不喜歡半途而廢。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費霓平常惱了,他都會哄她,而今天,他甚至都沒正面看她,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費霓寧願他還是那個嘻嘻哈哈樣子,笑着說一切都聽她的。她在他面前做慣了主,他一旦不聽她的,她很有些不習慣。
她固然生他的氣,但因為他明天要走,還是忍不住給他收拾東西。他有什麽東西,她比誰都清楚。需要準備的太多了,首先是吃的,好在她爸今天又去點心店買了五斤餅幹,家裏昨天買的還剩了不少,可以都給他裝上。畢竟在家裏買吃的還算容易些。但這些餅幹也吃不了幾天,她有些後悔今天沒多買些饅頭。現在這個點兒,想買什麽都買不着了。
方穆揚仍在那兒搭他的棚子,費霓在心裏罵他傻子,手表都沒有,為什麽要把袖子卷到手肘,是怕蚊子血不夠吃餓死嗎?
她拿着風油精去找方穆揚,用一種很冷淡的語氣說:“風油精,擦一擦吧。”
“等一會兒,你先放下吧。”
費霓心裏嘲笑他,你不就是在蓋一個棚子嗎,至于這麽當回事兒嗎?然而最終還是看不過去,打開風油精瓶倒在他的小臂上,拿瓶底給他蹭勻,她能感到他的肌肉下的皮膚在跳。
方穆揚終于說了聲謝謝。
“你先別搭這棚子了,騎車帶我去我姐家一趟。”
“什麽事兒?”
“回來你就知道了。快點兒,再晚他們就睡覺了。”
費霓抱着空餅幹筒跳上了自行車後座,她給方穆揚擦胳膊時,風油精倒多了,她現在鼻子裏都是風油精味兒,為了不沾染上那個味道,費霓的手攥着車後座,和方穆揚始終保持着距離。
他不主動找她說話,她也懶得搭理他。
快到費霓二姐住的防震棚前,費霓跳下了車,讓方穆揚在外面等她,最好離她遠一些。
姐夫那天聽方穆揚說了,馬上就找東西搭了防震棚,他們一家三口住一間,雖然擠但一切井然。
費霓來的時候想得很好,但一見到姐姐卻變得不好意思起來,她跟老太太問了好,按捺住不好意思,問姐姐家裏有多少餅幹,方穆揚要出遠門,走得急,她想借一些餅幹給他帶着,明天她就去點心店門口買了還給二姐。
“小方去哪兒?”
現在家裏人都知道震中在哪兒,費霓知道如果說方穆揚去唐山肯定會讓家裏人擔心,說了一個別的城市。
二姐見她這麽着急,說家裏剛屯了五斤餅幹和一些面包罐頭,家裏稍微留一點,剩下的都給她。
費霓說罐頭就不要了,餅幹和面包分她一半就行,明天她肯定還。現在不比之前,家裏總要備點東西。
費霓有備而來,打開了她的餅幹筒,那只餅幹筒很大,姐姐給她的餅幹和面包裝進去正合适放下。
她跟姐姐姐夫老太太說了再見,抱着餅幹筒出了門,跳上了方穆揚的自行車後座。
回自己家路上,費霓只跟方穆揚說了一句話:“你不要說你去唐山,我爸媽會擔心的。”
方穆揚答應了,便不再說話。
“你準備食物了麽?”
“我買了饅頭。”回來的時候一袋饅頭扣在礦燈帽裏,費霓沒看見。
“多少個。”
“夠吃幾頓的了。”
“你在那兒又不是只呆一兩天。”
“應該有壓縮幹糧可以吃。”
他的每句話都可以作為談話的結束語,費霓忍不住繼續說:“你回去不要搭棚子了,影響大家休息。”
“影響就影響吧,也就一會兒的事兒。”
“你這人怎麽這樣?”
費霓下了自行車,方穆揚繼續去搭棚子,費霓拿着餅幹筒回了防震棚,她對父母說,方穆揚要出差,她在給他準備東西,除了吃的,她還給準備了藿香正氣水碘酒一類的藥,兩把軍用水壺,預備着明早裝上水給他帶走,她以前在報上看到這類知識,知道幹淨的水很重要。他态度好的話,她或許會給他縫一個口罩。但現在,她完全放棄了這個打算。
她走出防震棚,去管方穆揚要行李袋,他還帶着礦燈帽搭棚子,與其說是棚子,更不如說是三角形的小木屋。只不過由于木頭不夠,框架有些稀疏。
這回是方穆揚主動跟她說話:“看看這個怎麽樣?還滿意嗎?”
方穆揚頭頂的礦燈打在費霓臉上,在夜色中襯得她臉色很柔和。
費霓想到他明天一早還要走,不再計較他剛才對她的冷淡态度,說:“挺好的,你趕快休息吧。”
“這是半成品,我還得再弄弄。”
“這個是你住還是我住?你要不住,你怎麽這麽多意見?”
然而方穆揚認為費霓在住進去之前無權發表意見。
“你的行李袋在哪兒?”
“要它幹什麽?”
“我給你裝些吃的。”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費霓堅持:“那裏食物肯定短缺,你就算夠了,也可以分給別人。多帶點兒東西肯定沒壞處。”
防震棚人太多,費霓幹脆把收拾好的行李袋搬到方穆揚搭的小木棚,省得他明天再去拿一次。
方穆揚伸手去掐費霓的臉,沒掐到又塞回了褲兜,他想說的話有很多,話到嘴邊變成了:“你早點兒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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