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合唱

合唱節如期來臨, 大家換上了校服裏最正式的一套——襯衫和西裝褲、格子裙。原本常川一中是沒有這套校服的,校長去省城考察了一圈回來,從夏儀她們這屆開始, 大家就多了這麽一套衣服。

這套校服其實料子硬又悶人, 就是個樣子貨,只是在一些重要場合穿上,筆挺挺齊刷刷地唬人罷了。

鄭佩琪看着滿教室的白襯衫, 聶清舟和他的同桌互相打領帶, 她感慨道:“人靠衣裝馬靠鞍啊,你們一穿上白襯衫都人模人樣的。”

頓了頓,她轉頭問聶清舟:“那絲帶,是你買的啊?”

鄭佩琪說得語焉不詳,像是某種暗號。聶清舟心領神會,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給他打領帶的同桌,平靜地答道:“是啊。”

“還挺配的,用上了, 你等着看吧。”

剛剛鄭佩琪自告奮勇去給夏儀弄頭發, 聽這意思, 應該是說發型裏用上了發帶。

聶清舟同桌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麽呢?”

聶清舟微微一笑:“沒什麽。”

夏儀要準備開幕表演,早早地就去換衣服候場, 沒在這混亂的整理儀表場景裏出現。一班搞好衣服排隊出發時,鄭佩琪在聶清舟旁邊小聲說了一句:“真搞不懂, 你們算是什麽關系。”

聶清舟充耳不聞地裝傻。

學校的大禮堂裏坐滿了高二的學生, 放眼望去白晃晃的一片, 跟蓋了一層雪似的。一班的位置在視野絕佳的一樓正中間, 大家坐下來之後短暫吵鬧了一陣, 就低下頭去該寫作業的寫作業, 該看手機的看手機。

很快光線就暗了下來,主持人走上舞臺說開場詞,按流程歡迎領導,請領導致辭。

這是标準的“沒人聽環節”,聶清舟也拿了一本化學參考書,有一搭沒一搭地做着題,一半心思放在書裏,一半心思放在舞臺上。

當校領導終于說完“祝合唱節圓滿成功”後,聶清舟把筆卡在書頁上,合上參考書,挺起後背看着舞臺。

随着主持人報節目名,夏儀和何老師從左側走上舞臺,兩道追光打在她們身上,像是黑夜海洋裏的兩只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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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儀穿着淡紫色的絲綢長裙,魚尾裙的底部搖曳着拖在地上,水鑽在追光下閃閃發亮。她用灰色薄紗下的手臂提着裙子,顯出她白皙突出的肩胛骨。

她的頭發盤起來,梳成一個低低的發髻,綁着那根紫色蕾絲發帶,發帶順着她的脖子落在她的後背上。

聶清舟覺得自己的心提了起來,好像她的每一步踩在他的耳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她在鋼琴邊坐下,何老師扶着鋼琴,向她致意。

夏儀點點頭,她的手指開始在琴鍵上緩緩起舞,麥克風收到了她輕輕的吸氣聲。然後她幹淨的聲音透過音響傳出來,像是白色的鳥在大禮堂回旋。

“Where in the world have you been hiding?Really you were perfect.I only wish I knew your secret,Who is this new tutor。”(你在這個世界上還隐藏着什麽?你真的如此完美,我只希望我能夠知道你的秘密,你的這位老師是誰?)

聶清舟聽見了周邊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感嘆聲,有個人說:“我去,這聲音就跟迪士尼動畫片似的。”

“哇這人音樂生吧?”

“不是,是夏儀!我們班的,早跟你們說過了,厲害吧!”

一班的人騷動得最厲害,仿佛與有榮焉,得意地宣揚着。

聶清舟的目光一瞬間都不舍得從夏儀身上移開。何老師唱歌的時候,他就稍微分點心聽着周圍人對夏儀的讨論和贊嘆,那些聲音隐約又興奮,滿懷期待和仰慕。

他撐着下巴,眼睛越來越彎,茶色的瞳孔裏只有臺上那個圓圓的光點,和光點裏的女孩。

當他最初坐在那孤島似的座位上,隔空看着另一個孤島上的夏儀時,他就下定決心。

他将要駕駛着自己的孤島駛向她的孤島,如果她遠離,他就更快地靠近。直到兩個孤島接壤,直到與更多的島嶼相連,成為廣闊的大陸。

她是他的大明星。

他要讓她站在大陸的中心,人群的中央,享受這世上最洶湧的愛意。

直到一班走上舞臺進行合唱表演時,聶清舟還覺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整個人止不住地往上飄。

夏儀的領唱聲音一出來,仿佛就真的跟歌名“風筝”似的,有無數風筝在空中盤旋。他們班的演唱水平跟着蹭蹭往上升,在熱烈地鼓掌聲中進了第二輪。

一班的學生紛紛感慨,這半個月的法語歌詞沒白背——實際上沒人按何老師教的音标背,一班學生的歌詞紙上早标滿了對應發音的中文,滑稽地寫着“賽我郎,那我郎多棒……”

對這首歌滿懷愛意的何老師不知道看了作何感想。

進了第二輪,董佳有點發愁地看着她們班的孩子們走上舞臺,心裏想着他們馬上要唱的歌。

這些孩子怎麽會選這首歌?聽說這首歌還是聶清舟提名的,居然得到了大家最多的投票,這些孩子是學太累憋太久了?

前奏響起的時候,董佳提前摁住了太陽穴。

“剛擒住了幾個妖,

又降住了幾個魔。

魑魅魍魉怎麽它就這麽多!

(背景:妖怪,吃俺老孫一棒!)

殺你個魂也丢來魄也落。

神也發抖,鬼也哆嗦,

打得那狼蟲虎豹無處躲!

……

翻過了幾座山,

又越過了幾條河。

崎岖坎坷怎麽它就這麽多!

(背景:俺老孫去也)

去你個山更險來水更惡。

難也遇過,苦也吃過,

走出個通天大道寬又闊!”

他們都放開了嗓子唱,唱得氣吞山河,響徹雲霄,夏儀一絲不茍地給這首和她的打扮格格不入的歌伴奏。臺下的觀衆們笑得不行,一班的學生們一個個眼神裏也都洋溢着興奮,也不管能不能拿名次,先唱了個舒爽。

董佳看着她這些學生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狀态,哭笑不得。她想起聶清舟把提案給她的時候,笑眯眯地說:“這首歌大家一定會唱得很開心。多年以後回憶起來,肯定能想起來在學校裏還有過這麽個合唱節,唱過這麽首歌。”

董佳抱着胳膊,忍不住跟着哼起來,心想這也挺不錯的。

本來一班的學生都很努力,成績也不錯。就是班裏的氛圍總是不冷不熱的,競争多過于團結,對學習之外的集體活動都不太積極。

這半年來的幾項集體活動結果不錯,像是某種正反饋,倒是讓班裏的氣氛變得好了許多。

董佳心想,對嘛,這才是青春啊。

合唱節預定時間是一個下午,但每個表演都多少拖延一點時間,不出所料地遠遠超時。今天又恰好是周五,沒有晚自習,合唱節還沒結束很多人就偷偷溜了。

夏儀去後臺換完衣服,剛出來轉了個角,就聽見有人小聲叫她的名字。

她轉頭看去,只見聶清舟靠在牆邊,他白襯衫西裝褲,單肩背着自己的書包,另一只拎拿着夏儀的書包,笑意盈盈地說:“我們溜吧。”

夏儀愣了愣,然後笑起來,并沒有問理由。

“好啊。”

說是溜,他們其實并沒有走遠。聶清舟帶着夏儀去了實驗樓,除了高二其他的年級都已經放學,而高二的學生們也都在大禮堂裏,實驗樓靜悄悄的。

聶清舟和夏儀一口氣上了七樓,然後直奔通往天臺的臺階而去。夏儀困惑地問他:“你要幹什麽?去天臺的門是鎖着的。”

聶清舟在那藍色的破舊鐵門前站定,漫不經心地說:“說不定門早鏽壞了,或者今天沒鎖好呢?”

他說着就握上那掉鐵渣的圓把手,來回轉動了一下,然後用力向外推。仿佛他有什麽特殊能力似的,門吱呀呀地叫了兩聲徒勞地抗争了一下,居然就這麽被他推開了。

夏儀睜大眼睛,轉頭看向他:“你怎麽……”

聶清舟用手做了個噓的動作,眨眨眼睛:“我掐指一算,今天這門一準要壞。”

他和夏儀穿過推開的門,走到了天臺上。這是常川一中最高的樓,舉目望去四周一片空曠的天空。天臺堆積着許多舊桌椅,在雨水的沖刷下早已朽化。聶清舟找到了一張還算新的桌子,用紙把桌面擦幹淨,然後對夏儀做了個請的姿勢:“坐吧,我的大明星。”

夏儀摘下背包坐了上去,她望向聶清舟,好奇地問:“來這裏幹什麽?”

聶清舟沒有回答,他看着手機上的時間,神秘地開始倒數:“六、五、四、三、二、一!”

當吐出“一”這個字的時候,聶清舟的手高高揚起,他手裏五顏六色的紙花随着他松手而迎風飛揚,朝着夏儀飄去。

與此同時,在他的背後,夏儀的面前,無數煙花絢爛地升空,在灰蒙蒙的天色裏亮成一片海洋。

“Suprise!”

在那盛大的煙花下,聶清舟張開手臂,粲然一笑。

多年後的采訪裏,主持人問他學生時代印象最深刻的、最美好的事情。

那時候的聶清舟在鏡頭前思索了一會兒,說在高二合唱節結束前,他偷偷溜出去。那天實驗樓的門正好壞了,他上到天臺,六點半的時候,在那裏看了一場絢爛的煙花表演。

主持人問他,怎麽知道在那裏能看到煙花的?

他笑笑,說恰巧,後來才知道是縣裏面搞慶典。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恰巧的事情。

聶清舟曾經覺得,他從2021年的聶清舟裏獲取的信息,和夏儀相關的太少了。

可是他逐漸發現,或許那個聶清舟面帶笑意說的許多事情裏,都有夏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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