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見義

天臺上的風卷着紙花飛過夏儀的頭頂,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白襯衫墨藍色領帶的男生。他笑得眉眼彎彎,頭發和領帶都被風吹得飛起來, 張開手臂仿佛一個天才的魔術師。

太陽已經落山了, 但天還沒有完全黑,世界一片清清冷冷的淡藍色。在他身後,煙花在淡藍的底色上騰空而起, 明明滅滅。

在這個短暫的時間裏, 火與燈可以和陽光抗衡,即便是燃燒也不刺眼,所有光線柔和地交織在一起,像是在水裏湧動的彩色的魚。

夏儀的腦海中響起溫柔的音樂聲,她想,聶清舟可能真的會魔法吧。

聶清舟也轉過頭去看向天邊的煙花,他向後退了兩步,用胳膊撐着桌面, 靠在桌子上。

“真好看啊。”他感嘆道:“天變黑前的最後十分鐘黃昏, 這時候的煙花最好看。”

“嗯。”夏儀點點頭。

她仰着頭看向藍色的天空, 白皙幹淨的脖頸微彎,紫色的發帶在風裏搖曳, 含糊地哼着一些旋律。

聶清舟偷偷地瞥了她一眼,煙花的光芒在夏儀深黑的眼眸裏湧動。她神情專注, 就像多年以後, 在演唱會上擡頭看着會場舞美煙花時那樣。

他表妹分享給他的許多演唱會視頻裏, 只要煙花升空夏儀無一例外都會擡頭去看, 就算是正在演唱、正在彈琴也不能阻止她。

當時他表妹翻着視頻, 跟他感慨地說:“夏儀像個孩子。我一直覺得她身體裏有個特別真誠, 特別簡單的靈魂。”

現在她是他的夏儀,很快她就會摘去“他的”這個頭銜,成為屬于整個世界的夏儀。這個世界上數以千百計的人,都希望得到她的愛。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會與她漸行漸遠。

聶清舟看着夏儀,她坐在桌子上,手在他的手邊,只有一指的距離。

他着魔似的看着那微小的距離,手慢慢地挪近,夏儀卻在此刻突然回過頭來,與他對視。

“怎麽了?”她認真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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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儀看見了聶清舟眼睛的慌亂,就像煙花一樣一閃即滅。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故作鎮靜般說:“啊……哦,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最近好像有很多人跟你表白。”

夏儀怔了怔。

她想,也有很多人向你表白啊。

但夏儀只是點頭說:“我拒絕了。”

他們都轉頭面向煙火,煙花已經進入尾聲,天色也逐漸黑下來。

聶清舟清了清嗓子,說:“那你是怎麽想的呢……關于戀愛這件事?”

他的聲音有點幹澀,好像有些緊張。

夏儀莫名也跟着緊張起來,但是她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沒有想法,沒有時間,而且影響學習。”

聶清舟沉默了半晌,人倒是不緊張了,他僵硬地舉起拇指。

“我覺得……你這個思路很正确。”

好消息是,夏儀和他一起經歷的這些事,她沒覺得浪費時間影響學習。

不好不壞的消息是,夏儀和他一起經歷的這些事,她壓根沒往戀愛那方面想。

聶清舟懷疑在夏儀這裏,“戀愛”只是個沒有任何含義的名詞,只存在表白和拒絕之中。

手機的震動打破了安靜,聶清舟低頭看了一眼就笑出聲來,他舉起手機在不明所以的夏儀面前晃了晃。

“我們二輪合唱,《通天大道寬又闊》得了第三名!不負衆望啊!”

這時候手機又震動一聲。

夏儀靠近手機,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屏幕,然後神色嚴肅地看向聶清舟:“佩琪說,董老師準備點名,提前溜走的算早退。”

兩人沉默了極短的一瞬間,立刻從桌子上跳下來。聶清舟剛邁出一步,就大叫一聲,表情扭曲地轉過頭去閉上眼睛。

夏儀低頭一看,地上爬着五六條蜈蚣,看來天臺上可能有個蜈蚣窩,被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驚動了。

她想起來聶清舟似乎很怕蜈蚣,他們剛剛遇見的時候,他就差點因為蜈蚣暴露自己的位置。

夏儀笑了。他也有魔法失效,無法從容不迫的時候啊。

聶清舟感覺到一雙有點涼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在黑暗裏愣了愣,聽見夏儀的聲音:“跟我走。”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在無法琢磨的黑暗裏跟随她的步伐。大概十步之後,夏儀放下手,聶清舟的視野重新明亮起來,他們已經站在樓梯間裏。

聶清舟伸手把通往天臺的門關上,然後兩個人默契地一前一後飛一般奔地下樓。他望着身前夏儀發間飛揚的紫色發帶,不禁笑起來。

在這個時空裏,他是混沌的薛定谔的貓,似乎能看清未來,又什麽都看不明白。

但是那也沒關系,至少他擁有此刻。

夏儀和聶清舟趕回去的時候正好遇上同樣往回撤的幾個人,他們浩浩蕩蕩地在董老師快點完名的時候回到禮堂,聲稱自己只是去上衛生間了。

董老師看着這一大夥背着書包的“上廁所”隊伍,怒目圓睜地罵道:“騙誰呢?溜了一半回來的吧!”

說罷她指向聶清舟,說:“聶清舟,你作為班長做的是什麽榜樣!”

聶清舟低下頭,一副好好學生的樣子。董佳發了一通脾氣,到底沒算他們幾個早退,其他走得遠的人就沒那麽幸運了,通通被董佳打電話通知了家長。

這跑路的“通天大道”,真是又不寬也不闊。

合唱節落幕,高二的最後一項娛樂活動也就結束了,大家投入到小高考緊鑼密鼓的複習中去。小高考一般在高二下學期,三月份開考,語數外這些主課都要給小高考的科目讓位,更別說音樂美術體育這些課,都被堂而皇之地瓜分了。

四門科目每天輪着來一次考試都是常态,考得人外焦裏嫩冒白煙。

“哪個天才的人想出來的,歷史政治居然是閉卷!那麽多知識點要人硬生生背下來,誰能背得下來啊!”張宇坤哀嚎道。

鄭佩琪翻着講義,問道:“鴉片戰争發生在哪一年?”

“……”張宇坤瞪着眼睛不說話。

賴寧弱弱地說:“好像是一八幾幾年?”

“一八四零年。”夏儀回答。頓了頓,她說:“應該是在講義十六頁的上半部分,某行的中間位置。”

張宇坤翻着鄭佩琪的講義,果然在夏儀所說的位置上看到了這個知識點,他嗷了一嗓子,道:“夏姐!救命!你是怎麽背的!”

這份知識點講義是全年級通用版,夏儀拿出自己的講義翻到這一頁,頁面上有用橙色和藍色記號筆畫出的各種痕跡。

“橙色畫的都是時間,藍色是關鍵詞。我先回憶這一頁紙的畫面,顏色布局,再精确到裏面的信息。我用畫面來記憶,記得比較牢。”夏儀這樣解釋道。

賴寧若有所思,他說:“哦,我明白了,我們是文本輸入存在腦子裏,夏儀是圖片标頁保存在腦子裏,找起來快!”

張宇坤覺得找到了妙招,轉過頭去跟聶清舟吆喝:“哎舟哥!快來看夏姐的……”

聶清舟卻神色凝重,對張宇坤“噓”了一聲。

聶清舟今天一直就不太對勁,中午吃飯他就心不在焉的,現在正是周五下午放學路上,他一點兒要過周末的開心都沒有,反而一臉嚴肅。

他們正一起走出校門,聶清舟的步伐快了一點,對他們丢下一句:“離我遠點。”

剩下的四個人面面相觑,賴寧問夏儀:“怎麽最近舟哥一到周五就不對勁?誰惹他了?我們惹他了嗎?”

夏儀同樣非常茫然,搖搖頭。

常川一中的對面是一所小學,現在這個時間大部分孩子都已經放學了,零星還有幾個孩子從校門口跑出來。

常川不大,孩子們很多走走就能到家,也不像城裏孩子看得那麽金貴,來接孩子的家長并不太多。

聶清舟的步子慢下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搜索,渾身緊繃。

張宇坤納悶地問:“舟哥,怎麽……”

他這個“怎麽了”還沒問完,聶清舟就突然丢下自行車,“嗖”一下子沖出去。他以沖刺跑的速度奔向一個穿着軍綠色大衣的男人,邊跑邊摘下自己的書包從裏面掏東西,然後突然一個急剎車——差點撞到人家背上。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前的這個手裏拿着兒童小水壺,滿面和善的老大爺。

“大爺……我要坐公車沒帶錢,您能借我點錢嗎?”他對身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伯說道。

老伯和藹地笑起來,他說:“哎呦,小夥子,錢包丢了啊?最近經濟形勢不好,賊可真是多。”

聶清舟見老伯低頭去掏錢,謹慎地觀察着他。

老伯渾然不覺,笑呵呵地把一塊錢硬幣遞給聶清舟。聶清舟接過錢說謝謝,就看着一個小男孩風一般地跑過來,被老大爺抱個滿懷。

應該不是這個大爺。

所以也不是今天嗎?

聶清舟松了一口氣,他轉過身走向不遠處滿面困惑的同伴們,他們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瘋子。

張宇坤指着地上的自行車說:“舟哥,你這自行車又咋惹你了?”

賴寧憂慮地說:“舟哥,你是壓力太大了嗎?”

聶清舟從地上把自行車扶起來,深感無法解釋。

“沒事,就是……我有我的理由。”

夏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到家樓下時聶清舟鎖車,夏儀突然出其不意地把他的包摘下來。

“哎哎!”聶清舟慌忙轉身去奪,就見夏儀揚起他的包拉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根棍子,還有一瓶噴霧水。

聶清舟的手僵在了半空。

“甩棍?這噴霧是什麽?”夏儀擡眼看向他,滿臉嚴肅:“你想要幹什麽?我們不是說好以後不打架了嗎?”

聶清舟撓着後腦,他有口難言,長嘆一聲:“是辣椒水……這個事情……說來話長……”

他筆記本上第二優先級的大事件就要來了——某個冬天小學門口,一個軍綠色大衣的男人報複社會,持刀傷害學生。有個高二學生見義勇為阻止了男人。

這個學生就是他聶清舟。

從天而降一件事關人命的大事兒,劈頭蓋臉地要砸在他身上,關鍵他還不知道具體什麽時候會砸,又會怎麽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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