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宅子有管家,是穆行天母親郭夢心娘家的遠房親戚,也是從小在這宅子裏看着大少爺長大的。

從前不受穆兆江喜歡,郭夢心出國後就離開了這座宅子,如今穆行天當家,就又被請回來了。

姓趙,有些年紀,大家都喊他趙叔。

趙叔帶秋澄去了特意給他安排的房間,三樓朝南的一間,從前是穆行天上學時用來做功課的書房,很寬敞,自帶內衛,如今改成睡覺的卧室也不顯逼仄。

而秋澄知道,旁邊就是穆行天的套間——在事無巨細的描述中,媽媽曾經說過。

趙叔也果然道:“旁邊就是少爺的房間。”

趙叔又帶秋澄去了二樓,推開某間房的房門:“等小小姐出院了,以後就住這裏。”

秋澄說意外也不算多意外,畢竟珊珊還小,他如今是唯一的監護人,不可能和小丫頭分開。

但多少也有些驚訝——他想過穆行天會讓他搬過來,但沒想到連珊珊都順帶着安排回家了。

趙叔帶秋澄樓上樓下的逛了一圈,沿着樓梯下樓的時候,趙叔邊走邊道:“飲食起居上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你盡管告訴我,我去安排。”

趙叔:“少爺還給你配了輛車,今天接你來的那輛就是。”

“司機兼做保镖,你放心,都是信得過的人。”

“小小姐那邊之前一直是酒店送餐過去,少爺也跟我提過了,以後會從家裏安排飯菜送過去。”

“家裏目前只有少爺住。你剛來,可能不習慣,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

秋澄邊下樓邊看了眼趙叔的身影,想起媽媽也曾提過他,說他是很好很善良的人,骨子裏有種普通人身上不可多見的溫柔。

如今接觸下來,果然如此。

秋澄應道:“好,我都記下了,謝謝您。”

兩人走到一樓,趙叔聞言轉身,笑了笑:“你喊我趙叔就行,大家都這麽喊,少爺也是。”

秋澄點點頭:“趙叔。”

跟着自我介紹道:“我叫秋澄。趙叔你可以喊我小秋,或者小澄。”

趙叔笑道:“我原本想叫你秋先生,好吧,既然如此,我喊你小澄。”

期間,裴玉靜站不遠處,默默地看着。

趙叔和秋澄說完便轉身看向裴玉:“裴助理,我這邊都交待好了。”

裴玉走過來:“辛苦。”

趙叔點點頭,暫時離開了,把一樓客廳留給了裴玉和秋澄。

裴玉走到秋澄面前,公事公辦的語氣:“上次你沒要的東西,現在都作數,還要嗎?”

秋澄看了裴玉一眼,轉身走向沙發,在不好打理的淺色稀有皮長沙發一端坐下,手臂擱到扶手上,才道:“我留兩樣,一個是珊珊的幼兒園、興趣班,一個是解約。”

裴玉轉向沙發,沒什麽情緒地看着秋澄。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秋澄太理所當然了。

這種理所當然讓裴玉覺得秋澄身上顯露着一種別人都沒有的自傲與沉着。

裴玉曾将之形容成嚣張。

他也确實親口對秋澄說過:你很嚣張。

如今眼看着秋澄進駐了這套宅子、坐在了穆行天才會坐的位子上,這種覺得對方嚣張的感覺更為明顯。

裴玉是真的不懂,一個說難聽點不過是被包養的男人,他憑什麽?

就憑他老板的另眼相待?

裴玉看不起秋澄,打心底看不起。

他覺得一個男人但凡要點臉,都知道自食其力這四個字怎麽寫。

但顯然秋澄不知道。

是,他是為了救他外甥女,他是有不得已的隐衷。

但在裴玉看來,芸芸衆生都苦,這些并不是一個人不靠自己,而靠攀附他人的正當理由。

穆行天不在,客廳沒有人、只有他們,裴玉再次沒有忍住:“你覺得你這樣,可以持續多久?”

秋澄看進了裴玉的眼底,裴玉這才發現秋澄的瞳仁是淺色的,窗戶透進的日光與室內燈光光線的交織下,那雙眼睛如同獸眸,顯現出一種可以探知內裏的敏銳洞察力。

秋澄便以這樣的目光,靜靜注視裴玉:“你和我,有什麽不一樣嗎?”

裴玉吃驚,有什麽不一樣?

不一樣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他怎麽能拿自己跟他這位總助比?

卻聽看着他的秋澄默默繼續道:“你出生山區,從小家庭貧困,是穆家的基金會資助的。”

“不可否認,你很優秀,尤其是學業方面。”

“所以當初你的老板轉學去國外,你被挑中,成了「伴讀」。”

“你畢業于藤校,主修管理與金融,學業績點滿分。”

“你的老板很信任你,你還沒畢業,就成了他的助理,協助他打理事業和一些生活瑣碎。”

秋澄重複了一遍:“你和我,有什麽不一樣嗎?”

秋澄目光沉穩,言辭無不犀利:“論金錢,你拿的穆家的錢,也就是你老板的錢,我也是;論所得,你由此改變了人生,我也是;論結果,你留在你老板身邊、牢牢依附,我也是。”

秋澄第三次問道:“有什麽不一樣?”

裴玉腦海中「轟——」一聲。

這些有關他的不為人知的身世背景,秋澄怎麽會知道?

打聽來的?不,不可能。

老板說的?不,也不可能。

裴玉滿臉震驚,幾乎脫口而出:“你聽誰說的?!”

秋澄斂起他那雙淺色的瞳孔,恢複到了尋常的清冷。

他沒回答裴玉,只淡淡道:“裴助理,你不用看不起我,本質上,我們是相似遭遇的人。”

“因為對你的老板來說,你那些留在他身邊的所謂的「工作付出」,于他那樣的人來說,根本沒什麽大不了。”

“助理的工作,你能做,別人也能。”

“你覺得你在以勞動換取價值和價格,殊不知,你能在現在的位置,只是因為當初是你被選中了去陪讀,這麽多年,你得到了你老板的信任。”

“論「靠金主改變命運」,你老板身邊,我不是第一個,你才是。”

秋澄問了剛剛裴玉問他的問題:“你覺得你這樣,可以持續多久?”

裴玉:“……”

秋澄笑了笑,在裴玉眼裏,簡直可謂是嚣張跋扈、不可一世,但秋澄也僅僅是亮着他那對淺色的瞳仁,唇角微彎的笑了笑,堪稱人畜無害。

他最後對裴玉說:“我不知道你能持續多久,但我知道,我一定會比你久,裴助理。”

裴玉陡然激出一身冷汗,有種赤裸着身體被人看透的感覺。

他只顧着問:“你怎麽知道這些?”

秋澄神色淡然,某個瞬間流露的無可無不可的超然,幾乎與穆行天一模一樣。

怎麽知道的?

他知道的,遠比這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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