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驟起波瀾

門外傳來響動,荊叢轍起身去查看,發現是進入屋子時沒有把門關嚴。

這種錯誤他幾乎很少犯。

重新把門關好,荊叢轍在玄關處停留一會兒,環顧四周變化。

起初他命令曲笙搬過來住,不過是看膩了洛宥身邊那幫狐朋狗友的下場,一個個迷幻在燈紅酒綠中槁木死灰,他不希望曲笙也淪落至此。

洛宥已然是這幫人當中的最頂端,他可以揮霍,他的家庭能确保他這輩子衣食無憂,聚集在他身邊的人卻很多都對未來沒有任何規劃,把生活過得一塌糊塗。

而受到家族影響,洛宥這人其實精明得很,不然也不能和荊叢轍維持這麽久的聯系。

洛宥大學時就開始搞個人投資,拉人入夥,要說他全身上下什麽最值錢,不是那一身說不出牌子卻價值七位數的衣服,而是他那張慣于談判的嘴和他看人的眼光。

他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卻知道荊叢轍這人不簡單。

因此在荊叢轍出國期間,洛宥一直主動和他保持聯系,兩個人沒有什麽共同話題,能聊到的東西實在很少,洛宥便把主意打到一直借住在荊家的曲笙身上,主動邀請曲笙參加了幾次派對和俱樂部的活動,得以和荊叢轍有延續的話題可聊。

但那個時候的荊叢轍對于曲笙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七歲,他第一次見到曲笙,男孩兒背着比肩膀還寬的書包,手裏拖着行李,穿着背帶短褲,膝蓋上還有結痂的傷。

那一年曲笙十二歲。

在荊叢轍眼裏他一直是小孩子,哪怕後來他長到十四、十五、十六歲,依舊是調皮的不得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與之相處的小男孩。

很快洛宥便發現荊叢轍對于曲笙的消息并不感興趣,識趣地沒再多提。

直到荊叢轍回國,創辦屬于自己的公司,洛宥爺爺的生日會上,他才把曲笙重新想起來。

他有很久沒見過曲笙了,自從爺爺去世後,曲笙和荊家的聯系一減再減。

他一共見到曲笙哭過兩次,一次是曲笙遠在鄉下的爺爺奶奶都去世,小孩兒躲在冰箱的夾角縫隙痛哭不止,再一次就是爺爺的葬禮上,所有人都對着那張黑白相片哭泣、懷念,曲笙穩穩站在那裏,只是眼眶發紅,事後大部分人都走了,荊叢轍從一輛廢棄的車後發現蹲踞在輪胎旁邊用力抹掉眼淚的曲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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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像從前那般上前一步,問曲笙在哭什麽。

他們有五歲的年齡差,說多不多,說少并不算少。

最起碼曲笙上初中的時候,荊叢轍已經上高三,而曲笙上了高中,荊叢轍又已然在大學。

他們是兩條相安無事的平行線,平穩地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

從哪一步開始他們的生活重合——

恐怕是他得知曲笙喜歡男人,誤以為曲笙和他見過的許多醉生夢死的年輕人一樣胡亂生活,荊叢轍主動開口說:“從今天開始,你搬來和我住。”

他聞到過曲笙身上香煙混雜劣質啤酒的味道,見過他為表抗議特意染的頭發和戴在耳朵上的耳飾,他不把他孩子氣的舉動當回事,好奇他為什麽對不熟悉的人可以有良好的态度,卻不願意踏踏實實地管自己叫一聲哥。

他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作為“兄長”的職責,因為這是爺爺臨終前對他的囑托,殊不知這已經是最大的改變。

他允許有一個人憑空出現在他的生活。

哪怕是在國外的那幾年,他都沒有如此包容過誰。

荊叢轍在國外有過一任女友,是個金發藍眼的美人,兩個人短暫交往過一學期,最終女孩主動提出分手。

“你或許愛我,但你生命裏有太多東西都優于我之前。”

荊叢轍:“我并沒有別的女人。”

女孩大笑一聲而後攤開手,“我是說你的學業、你的研究,甚至是你的行程表!”

做每件事之前都有規劃,精準而有效的完成,荊叢轍不認為有什麽不好,換句話說,他不認為自己錯了。

二人觀念不和,争執過後分手。

經營感情是計劃之外的事情,荊叢轍不介意無限期暫停這個項目,畢竟它不是必需品,他應付不來他人莫名的情緒,也不想自己的冷靜應對出現問題。

可曲笙不一樣。

曲笙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個家,出現在他的房子裏,是他首先提出來的要求。

荊叢轍率先說服自己,凡事可以商量也可以容忍,大不了還可以板正曲笙的壞習慣。

從清早的一杯咖啡開始,他手把手教他做,從晨跑開始,他放慢步調等待他跟上自己的節奏。

不知從何時起,他偏離原本的軌道,向着全然未知的方向行進。

那場他鬼使神差去看的酒吧演出,鼓點震耳欲聾,吉他音色始終萦繞在耳邊,舞臺上激情揮灑汗水的青年閃閃發光,令人望塵莫及。

荊叢轍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錯誤,曲笙沒有在混日子,他只是坦率而真摯地堅持自己所熱愛的生活。

看到曲笙電腦上自己不同時期的照片,荊叢轍的第一反應是捉弄,但很快他就知道不是。

曲笙不太能藏得住眼神,他每每望向自己,那雙靈動的眼睛總有話要說。

荊叢轍收到過太多人的愛意,無論是上學期間還是工作以後,哪怕知道他有女朋友,還是會有許多人往他面前湊。

或許是因為他的這副皮囊,或許是因為他的出身和能力,人們愛一個人和喜愛一件事物是一樣的,總要有可取之處。

可曲笙實際上有些怕他。

為什麽怕他還要喜歡他?

他想把曲笙留住,想把事情搞清楚。

當曲笙向他提出辭職,他沒有絲毫意外。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荊叢轍習慣按照規劃好的一切有條不紊地運行,曲笙則會打破一切,重新拼一條适合自己的道路。

“我想辭職。”曲笙說。

荊叢轍回答:“好。”

意思是他已經理解到曲笙的想法,也覺得曲笙适合舞臺。

“那我還想搬出去住。”

荊叢轍想也不想回答:“這個不行。”

意思是他只給他部分自由。

他不要曲笙走掉。

曲笙永遠鮮活、自由,永遠在反抗也永遠在賴床。

當接到曲笙的電話,聽他支支吾吾解釋自己在警察局,荊叢轍火速下樓取車,期間聯系了和父親關系不錯的熟人,本來一點小事,鬧得興師動衆,連第二天的航班都取消了。

看到曲笙窩在大廳的公椅上要睡不睡的模樣,荊叢轍心底泛起一絲好笑,不是笑曲笙,而是笑自己。

他走過去的幾步內都在預設曲笙的臉會落向哪裏,站定後手心不由托上去。

曲笙睜開眼,那雙靈動的眼睛注視着他。

他的眼神清澈,眼底還帶有倦意,荊叢轍的掌心是他臉頰柔軟的餘溫。

“所以這是愛的一部分,還是新的捉弄?”

“我不介意。”

“在讨論你對我有欲望。”

“……我沒有去拿鑰匙。”

曲笙總在打破規則,荊叢轍每次做出讓步,對方便巧妙地轉個彎繼續橫沖直撞,他永遠預測不到他的下一步。

接風宴回來的那個晚上,荊叢轍忽然閃出一些不符合他原則的想法。他打破規則,用鑰匙把那扇門打開,看到曲笙無害地蜷縮在床鋪上睡着,嘴巴微張,臉頰像嬰兒一般肉嘟嘟地擠出。

荊叢轍在床邊站了良久,最終妥協一般嘆出一口氣,認命鋪開被子。

在曲笙二十二歲之前,他們是兩條未能相交的平行線。

在曲笙二十二歲時,荊叢轍把身子彎向他,擁他入懷的動作小心翼翼又溫柔。

還有三天就是曲笙的生日。

現在荊叢轍面對空蕩又漆黑的房間,擡起手臂把燈打開。

柔和的燈光填滿整間屋子,餐桌有曲笙黑白紋路的馬克杯,吧臺有他吃剩一半密封起來的零食,飄窗前是他最喜歡坐的靠墊,還有那把他聲稱寶貝的吉他。

雖然一直很叛逆叫嚣着要搬出去,但實際每一天曲笙都乖乖回來了。

只有今天。

只有今天房間空蕩蕩,黑夜把屋子填滿,荊叢轍把那支煙認真抽完。

他忘記關上玄關的門,好像在期待誰回來。

月光撥開黑暗的雲彩,照出一片靜谧,荊叢轍的嘴角向下輕抿,目光移開又回來,在曲笙的卧室門前輕叩兩聲。

薄薄的門板,空洞的回音。

無人應答。

他開始讨厭極簡裝修了。

那天在人群的歡呼聲中,荊叢轍注視着舞臺上曲笙連同樂隊其他人一起鞠躬致謝,再擡頭時青年眉眼彎彎笑得異常好看。

月光越過穹頂,越過高高的天花板,越過一切阻隔,照耀廣袤無垠的大海。

那一刻,你是海面驟起的波瀾。

而我直到現在才明了。

作者有話說:

弟弟才不在家一天,轍哥已經深刻意識到,這個家沒有活蹦亂跳的弟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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