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更

此刻早已是酷暑, 但穿過窗戶微微拂面而來的微風卻是帶着微涼,她許久未曾體會過的感覺。

那日她倚靠在南窗下,那夜裏的絲絲涼風透過縫隙,刺的她骨頭都在疼。

即便是如此, 她也是願意死在那樣透着微風, 瞧得見外的地方。

而不是那躺在華美的床褥間,感受着屋裏無人的寂靜, 緩慢的在窒息的呼吸間死去。

如今她沒死, 更是有了這般清風拂面的機會, 也是上天瞧着她實在是蠢笨不堪,不肯收她吧。

那樣熱烈的、蠢笨的不顧一切的喜歡,一次就夠了。

既然上天再給了她一次機會, 那這一次為着自己而活。

再也不要陷入愛戀。

她瞧着老婦人那雙慈愛的雙眸, 輕輕地搖了搖頭, 說道:“不喜歡了,往後餘生都不會喜歡了。”

那老婦人明顯的松了口氣, 眼眶竟是微紅,說道:“你比你娘親好太多了, 比她争氣。”

“母親這般說阿姊, 我可是不依的!”

來人是個女子, 聲音舒朗,步伐亦是和孫宛俞所見往日的所有女子皆是不同, 穿着一身的胡服, 走路飒爽,那張明豔的面容上盡是舒暢。

孫宛俞還未來得及說話, 就被那女子拉住了雙手, 扶着站了起來, 接着那雙美目就這麽端視了她一會兒,眼眶微紅,面容上卻是帶着歡喜。

“俞兒,你可知你姨母想了你許久。”

孫宛俞:“?”

“姨母?你是我娘親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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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宛俞這下是真的不懂了,方才老夫人那般問,說明她并未死,也沒有附身到別人的身上,但為何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自個兒都不是很懂呢?

她總覺得她們口中的娘親和自己的娘親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嗐,說這些做什麽,也無甚大用。”

那美婦低笑了一聲,将眼底的淚水拂去,拉着孫宛俞的手半分不想放開,只見她側頭對着對着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說道:“俞兒既然已經醒了,也別拘束了,何不去馬場上跑上一圈?”

那老婦人倒是不說話,那目光只慈愛的瞧着孫宛俞,顯然是依着她自個兒的意思。

這這對母女這般的和氣,即便是這些婢女們對着她就像是真正的主子一般。也不似東宮裏遇到的那些一樣,明裏對着自己很尊敬,私底下都是瞧不上自個兒的。

她不理會,但不代表她不懂。

有時候,婢女丫鬟們的意思,其實往往就是主子的心思。

她環視了一眼衆人,語氣也帶着點笑意的說道:“那既然我身子無事了,你們可以告訴我,你們到底和我是什麽關系?為何救了我?”

那老婦人和明豔的女子對視了一眼,神色上是全然的猶豫,但又帶着不忍欺騙她的心思。

“俞兒,我們和你江南的母親很是有些淵源,你放心在這兒養傷便是了,等你好些了,我們再去尋你江南的母親。”

“母親!”

那明豔的女子性子直爽,聞言,頓時面露不滿,直言道:“既然找到了俞兒,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

話說完了,也不管那婦人惱怒的模樣,拉着孫宛俞坐到了對面的榻上,那雙潤潤的美目一寸一寸的瞧着她,低聲問道。

“俞兒,你...江南的母親對你可好?”

孫宛俞那裏還管什麽好不好,她心中猶如鼓擊,什麽真相?

什麽找到了她?

她,是不是有其他的身份?

他們是要她做什麽事情嗎?

她瞧了一眼那老婦人,又對着拉着自個兒的女子瞧了瞧,眼底不由的帶上了幾分警惕,她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娘!”那女子瞧見孫宛俞這副明顯忌憚她的模樣,頓時受不了。

“行了。與其讓旁的人知曉,或許我們直接告訴你也算是好的。”

那老婦人起身,也不用婢女扶着,自個兒拄着拐杖牽起孫宛俞就朝着屋外走去。

“走罷,老身帶你去一個地方。”

孫宛俞茫然的跟着走着,屋外竟是不似屋內一般,帶着清涼,微風吹拂在臉上掀起她兩鬓的碎發,日光直直的灑落在身上,剛走了兩步,額角就浮起了虛汗。

“去,給俞兒遮上。”

身後女子對着她的婢女說道。

孫宛俞頓時渾身一涼,她下意識的擡頭,竟是一只傘一般的物件,只是,傘是散開的,而這遮陽的,在傘的四周縫上了朝着地面垂上的綢緞。

卻又在正面的地方,留出了剛适合不遮擋視線的一截。

孫宛俞怔然的朝着一旁的女子瞧去。

“走吧。”

那女子對着她笑了笑。

不知為何,即便是這一笑,她心中就像是流入了汩汩的暖流,原本緊繃的心也跟着松了松。

衆人走了許久,孫宛俞覺着自個兒的腿都要斷了,但瞧着前面拄着拐杖的老夫人絲毫沒有感覺的樣子,她又不好意思說。

直到衆人走到了一處四四方方的被高牆圍着的五進的殿寝前。

老夫人先頓住了腳步。

就連身旁一路帶着笑意的女子臉色也沉寂了下來。

孫宛俞剛走到這裏,頓時就感受到了無盡的哀傷。

整個殿寝外牆周圍種滿了洋槐樹,滿滿當當的,正是當季,蔥蔥郁郁的綠葉中挂滿了木白色猶如珍珠一般的一串又一串。

滿馥的清香,将這座殿寝包裹住,但不知為何,即便是如此,隔着這堵牆,孫宛俞都能感受到一股死寂。

“這是.....”

“走吧,俞兒,但在進入這扇門之前,祖母也得告訴你一件事,無論你對我們接下來要說的話如何想,但我們無意去打擾你現在的生活和占據你心中的親情關系。”

“當初.....當初我們不知你活了下來,都以為你也...直到前兒坤兒告訴我們你如今在和李朝的太子在一處,我們才知道了你竟是活着。”

孫宛俞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坤兒又是誰?

那扇大門許是許久未開了,沉重的木門聲響起,宮殿的全貌露出。

竟是一塵不染,但卻又寂靜無聲。

是北方最為常見的四合院構造,大門、前廳、中堂、後院、正寝,兩邊三處廊屋,後院還有假山和活水池子。

池子裏的游魚緩緩地游動,水面不起半點波瀾。

孫宛俞一路瞧着,這屋子任何一間的構造都是大氣但卻處處透露着女兒家的精致。

甚至有些物件都有明顯的使用痕跡,那正寝裏的一物一器無不精美華貴,甚至不下東宮。

只有一點,瞧着都是有些年份了,并非當下流行的樣式。

“這裏是?”

孫宛俞低聲問道,就像是生怕打擾了屋子裏的主人一般。

老夫人自進門,整個人渾身都透露着哀切和惋惜。

那眸光一寸一寸的,瞧着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女兒,滿目的懷念。

身旁的女子更不必多說,早已是淚痕滿面。

“我的大女兒,楊錦瑤的閨房。”

“啊!”孫宛俞無意義的發出一聲感嘆,有些張皇無措的立在原地。

自方才進門,心中就隐隐覺得有些眼熟,直到她細細的觀察着這屋子裏一寸一縷,逐漸的,她心中開始慢慢的浮現出不安,甚至在這屋子裏感受到了令人驚懼的熟悉感。

她朝着屋外瞧去,那外牆分明是黑色的磚塊,而那漆紅色的木門就和她夢裏瞧見過的那樣相似。

只不過是變得不那麽的高大恢弘罷了。

孫宛俞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說道:“她....她是誰?”

沒人回答她,似乎是難以開口。

她似乎也不在意,眸光四處看着,直到那雙眼眸瞧見一處牆角。

“娘親,你為何這般的喜歡洋槐花?”

孫宛俞死死地盯着那黑磚的圍牆外露出的洋槐花,大綴大綴的,那牆角下逐漸的浮現出了兩抹身影。

一大一小,都是女子。

那被小女子喚作娘親的女子,仰着頭,萬千的青絲垂落在腰後,凸顯出女子姣好的身姿。

她站在此處,分明是瞧不見女子容貌的,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女子容貌婉約。

分明是生于北方,但那猶如梨花綴着雨露的面容帶着江南的煙雨,眉若遠山,鼻梁秀挺,肌膚若白瓷,唇色染了一抹胭脂。

分明是這般令人疼惜的面容,但那雙杏眸裏卻含着肆意和灑脫。

這般的女子,若是是愛上了何人,恐會賠上這一生。

她聽見那女子說:“因為你的爹爹就像是這洋槐樹。”

“郁郁蔥蔥,生而高大,但卻不拒人于千裏之外,渾身馥郁着芬芳,是個極為雅致而又偉岸的男人呢。”

那小女子似乎是聽見了什麽肉麻的話,渾身抖了抖,掙開了被牽着手,跑開了兩步。

但又轉身,對着那姿勢始終不變的女子用稚童的語言說道:“我日後尋郞婿,也要尋一個極為雅致而又偉岸的男子。”

“不,不....”

孫宛俞猛地往後一退,差點跌落在地,還是身後一雙細手一把扶住了她。

孫宛俞猝然轉頭,像極了那女子的雙眸,只不過這一次那雙眼睛紅了眼眶,目光擔憂的瞧着自己。

“她是誰?”

孫宛俞一開口,聲音竟是格外的嚴厲而冷酷。

但她的雙眸卻是洇滿了淚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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