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炮灰公主11

裴卿今日回府遲了些。

姜蓉蓉和楚墨果真回京了。

而姜斐,在李端幾日的調理下,身上的寒花毒逐漸被壓制了下去。

裴卿知道,自己本該按照原定計劃進行的。

——如今的姜斐,在他的授意下,越發像姜蓉蓉了。

只要換過來,一切就都可以回到以往。

可是……裴卿的手不覺緊攥。

他見過姜蓉蓉毒發時的樣子,自己也經歷過麒麟蠱發作的痛苦,知道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姜斐毒發時卻很安靜,即便渾身因寒花毒而無法動彈,即便身子被凍得瑟瑟發抖,也只是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裏,從不喊痛。

便是這樣的她,卻越發令人揪心。

他總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為他試毒的她,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只是為了能讓他出城那幾個時辰。

“大人。”府邸門口,侍衛恭敬道。

裴卿未曾言語,只是腳步不由快了幾分。

他想快些見到姜斐。

然而剛轉過前堂,看着站在門口的身影,裴卿猛地頓住。

姜斐站在那裏,一襲白衣如蒙着一層煙霧,臉色蒼白可眉眼卻不掩晶亮,看見他時,她輕輕笑了出來,嗓音帶着些沙啞:“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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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手指輕顫了下,忙上前,眉心不由蹙起:“怎麽出來了?”

姜斐對他眯眼笑了起來:“我已經沒事了,所以出來等你啊。”

裴卿看着她的笑,心口處那種莫名的悸動又來了:“往後不用等我……”

“想讓你回府後先看到我嘛,”姜斐打斷了他,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午膳都準備好了,我們一起去正廳吧。”

裴卿看着她的手,僵了下。

姜斐也反應過來,忙要松開手:“忘了你不喜被人接近……”

話沒說完,裴卿的大手已經不經意将她的手攥在掌心,觸碰到她冰涼的指尖時,他的手指也随之頓了下,繼而攥的更緊,帶着她朝正廳走去。

姜斐低頭愣愣地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直到坐在膳桌旁,始終一言未發。

裴卿回頭看她:“怎麽?”

姜斐忙搖頭,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抿唇笑道:“你看,我找到了以前的我,你也能主動碰別人了!”

裴卿怔住,心中一澀。

她還是如此信他,可他卻讓她斂起自己的本性,變成了另一個人。

而且……他依舊不願與旁人接近,只是因為是她而已。在她面前,他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大人,菜都上好了,”下人的聲音打斷了裴卿的思緒,手中端着一個玉瓷碗,“這是大人吩咐膳房熬的姜絲人參湯。”

說着,下人将于玉瓷碗放在姜斐面前。

姜斐聞着濃郁的姜味,擰了擰眉頭,卻在擡頭迎上裴卿的目光時頓了頓,而後笑了出來,拿過湯匙便要喝下去。

“你身子寒,”裴卿心中一陣酸澀,不自覺地開口,“姜絲、人參能暖暖你的身子。”

這一次,不是因為別人。

姜斐眼睛亮了下:“我知道,你關心我。”

裴卿迎着她的目光,停頓片刻,垂眸沒有否認。

姜斐笑開,端起玉瓷碗一飲而盡。

門外,李端的徒弟走了進來,對二人行了一禮道:“長寧公主,師父要我來提醒您,一會兒不要忘記喝藥。”

姜斐聞言,臉色立刻垮了下來,眉頭緊鎖。

裴卿看着她:“怎麽?”

姜斐低低抱怨道:“藥太苦了……”

裴卿輕怔,似乎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而後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姜斐擡頭看着他。

裴卿搖搖頭,沉思片刻:“我房中倒有些番邦傳來的蜜餞瓜果……”

姜斐驚喜:“真的?”

裴卿颔首:“一會兒我吩咐人把藥送到我院裏。”

姜斐飛快點頭。

裴卿凝望着她,笑了笑。

用過晚膳,二人沒有說話,安靜朝正院走着。

卻在此時,侍衛匆匆忙忙走來,湊到裴卿身邊耳語一番。

裴卿微微凝眉。

楚墨此番回來,并非掩人耳目,而是大張旗鼓,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回來一般。

如今他再不是之前任人宰割的質子,而是大魏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其此次前來,更是代表着兩國交好,自然要以禮相待。

只是皇帝年老,無數事務便壓在他的肩上了。

思及此,他轉身看着姜斐:“你先去房中等我,書架有話本,若無趣便先看着。”

姜斐點點頭,不忘囑咐道:“你不要忙得太晚。”

裴卿愣了愣,繼而笑着應下。

只是轉身後,笑容漸漸消散,滿心不安。

之前明明要的只是姜蓉蓉,卻為何……開始猶豫了?

裴卿的卧房幹淨簡單,走進後能嗅到淡淡的檀香,很好聞。

姜斐坐在桌前等了好一會兒,許是真的忙碌,裴卿始終未歸。

她閑來無事,走到書架旁,翻開一本話本,随意看了兩眼便放了回去。

一旁有一本厚重的古籍,姜斐信手拿了過來,剛要打開,裏面一張紙輕飄飄地滑落出來,掉在地上。

姜斐凝眉。

那是一張畫像。

她将畫像撿起,展開。

畫像上的女子惟妙惟肖,穿着一襲白衣,眉眼、姿态,均與如今的她有幾分相似。

姜蓉蓉。

“姜斐!”門口,裴卿的聲音驟然響起,語氣比起以往的清淡,添了嚴肅。

姜斐驚得臉色微白,擡頭茫然地看着裴卿:“她是……”

裴卿沒有作聲,心中像是惶恐,又像是焦躁,他走上前将畫像拿了過來,放回古籍中。

直到看見姜斐蒼白的臉色,他身軀一滞,勉強軟了語氣:“下人将藥送來了,先喝藥?”

姜斐看着他,良久輕輕點頭。

藥與蜜餞早已放在桌上。

裴卿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意識混亂。

那副畫像,她看見了嗎?

可若是看見了,為何她會如此平靜?

她會如何想?

滿心的煩躁。

“我喝完了,”姜斐輕道,而後緩緩站起身,安靜地笑了笑,“今日有些累,我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沒等裴卿應聲,便朝門外走去。

“姜斐……”裴卿站起身。

姜斐的腳步卻停也未停,徑自離開。

裴卿望着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手不覺緊攥着,心口逐漸泛着酸澀。

他怎麽了?

正如最初所說,他只心悅姜蓉蓉,将姜斐變成如今的模樣,也是因為姜蓉蓉。

可是,那個曾為他試毒的姜斐,抱着他說“你不是怪物”的姜斐,帶着他去城外放紙鳶的姜斐,會小心翼翼吻他的姜斐,還有每日回府總第一個見到的姜斐……

那麽多那麽多的她。

不是姜蓉蓉,而是姜斐。

甚至只要想到将她送到楚墨身邊,胸口便克制不住的疼。

不知多久,裴卿定定站起身,餘光卻在掃到桌面時,身軀一滞。

那盤蜜餞,姜斐沒有吃一枚。

他以食指沾了些殘留的藥汁,放入口中,苦澀至極。

姜斐那麽怕苦,方才卻……一言未發。

這夜,裴卿一夜未眠。

第二日便是在朝堂之上都神情恍惚,直到下朝回府,方才勉強有了些精神。

從府邸門口到正廳的這段距離,并不短。

裴卿一步步走着,可周圍一片安靜,沒有人拿着長鞭突如其來的襲擊,更無人站在院前等着他歸來。

死寂。

裴卿腳步快了些,去到正廳。

膳食早已備好,只有一雙碗筷,空蕩蕩的。

他環視四周。

一旁的下人見狀小聲道:“長寧公主說她身子不适,今日在房中用了。”

裴卿愣了下,一頓晚膳只覺得味同嚼蠟。

且不止今日。第一日,第二日,她再未出現過。

三餐在房中用,鮮少出客房,也再未在門口等過他。

國師府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死氣沉沉。

她果真看到那幅畫像了吧。

直到這日。

裴卿回到府中時,天色漸暗。府邸門口有一點燈火,正朝偏院走着。

他呼吸一緊,朝那邊疾步走了兩步,卻在看清提着燈籠的人時腳步一頓。

李端。

“先生怎會在此?”裴卿垂眸掩去心中的低落,啞聲問道。

李端也愣了下,而後輕嘆一聲:“大人,長寧公主是真心待您吶。”說着搖搖頭走遠了。

裴卿不解,看着李端的背影消失,一個下人匆忙跑了過來:“大人,長寧公主要您去後院一趟。”

裴卿手指輕顫,而後心中升起莫名的歡喜。

她願意見他了?

他飛快朝後院走去。

涼亭中懸着兩盞長信燈,燈下的石桌上,放着幾盤小菜和一壺清酒。

昏黃的燈火映在亭中女人的身上。

而她一襲白衣,背對着他站在那裏,身形瘦削,涼風拂過,吹得她身上的白紗如煙似霧。

裴卿定定看着那個背影,明明像極了姜蓉蓉,卻一眼讓人看出。

她是姜斐。

他走上前去,淡然的嗓音藏不住一絲激動:“你找……”

聲音卻在看見女人回首時戛然而止。

那張臉……

那張臉!

不複以往的明豔,反而素淡了許多。

那分明是姜蓉蓉的臉!

他突然想到李端方才那番話!

是李端給她易了容?

“姜斐?”他低聲道,聲音因為不确定輕顫了下。

姜斐睫毛抖了抖,而後低聲道:“這幾日,你沒去找我,我原本也不打算理你了。”

裴卿喉嚨一緊。

“可我好像做不到,”姜斐抿了抿唇,“我準備了你愛吃的飯菜……”

“姜斐!”裴卿打斷了她,聲音罕有的帶着絲怒火。

姜斐眼圈一紅,低下頭:“你不喜歡嗎?李道長說,你喜歡這樣,這是那個畫像裏女子的模樣……”

裴卿凝滞住,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陣陣酸疼。

她為了他,扮成別的女人的模樣。

明明是他想要的,卻看得他全身如麒麟蠱發作時一般疼痛。

最終,他走上前,站定在女人面前,伸手摸到她的側頰,便要将那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揭下來。

“裴卿!”姜斐突然喚了聲他的名字。

裴卿手微頓,下瞬卻徑自揭下那張面具,看着熟悉的明豔眉眼。

這才是她。

而後他陡然垂首,捧着她的臉吻了下去,極溫柔地吻着她的唇角,缱绻動人。

夜風習習。

姜斐聽着系統悅耳的聲音響起。

裴卿好感度:80.

片刻後。

裴卿松開了懷中的女人,坐在石桌前,唇染了她唇脂的殷紅,禁欲的模樣帶着幾分欲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姜斐坐在他身側,看着石桌的飯菜:“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裴卿打斷了她:“你有什麽心願嗎?”

“嗯?”姜斐不解,“怎麽……。”

裴卿垂頭,掩去心頭的慌亂:“算作今夜的回報。”

姜斐認真地想了想劇情。

算算時間,楚墨和姜蓉蓉已經到京城了。

“我想出街游玩。”她低聲道。

……

今晚京城的夜市很是熱鬧。

姜斐滿眼欣喜地走在前方,看看遠處湖面的畫舫,走過路旁的花燈,偶爾停在首飾鋪前,看着裏面精致的珠釵。

裴卿始終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直到來到一處糕點鋪子,老板熱情地為她介紹着時興的點心。

姜斐卻只停在打糕前,看着打糕上沾着的黃豆粉。

“姑娘好眼力,這打糕都是今日新做出來的……”老板上前笑道。

姜斐沒有說話,拿起一塊打糕轉頭遞到裴卿嘴邊:“你嘗嘗,不甜膩!”

說完,她臉色一白,身形晃了晃。

裴卿伸手扶住了她:“怎麽?”

姜斐搖搖頭:“剛剛腦子裏像是閃過什麽。”

裴卿身軀一凝:“什麽?”

“可能不重要吧,”姜斐笑,很快恢複如常,“你快嘗嘗啊!”

裴卿看着她,最終啓唇将打糕吃了下去。

軟糯的糕點,帶着淡淡的甜香。

從糕點鋪子出來,姜斐手中拿着打糕,一眼便看見一旁的糖人攤位。

她眼睛一亮,拉着裴卿的手便朝那邊走去。

糖人老板正在畫一只老虎,神色專注。

姜斐認真地看着,拉着裴卿的手沒有松開。

裴卿垂頭,看着她牽着自己的手,呼吸不覺重了些。

老板已經畫完了老虎,剛要将它插在攤位前,眼前便多了一錢碎銀。

裴卿道:“這糖人,我們買了。”

說着,接過糖人,交給身邊的姜斐。

姜斐雙眼晶亮地看着他,拿着糖人輕輕舔舐了下,而後笑開:“很甜。”

卻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女子帶着驚喜與錯愕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阿卿?”

裴卿聞言身軀一震,久久沒有動彈。

良久轉過身去,而後身軀一顫:“……蓉蓉?”聲音艱澀。

不遠處,姜蓉蓉站在花燈旁,神色帶着些疲憊,可容色已然恢複以往的紅潤。

只是,以往覺得清麗的容色,為何如今會覺得……太淡了。

她的身邊,站着一襲曙色袍服的楚墨,眼神陰鸷。

他們……回來了。

姜蓉蓉眼眶一紅,便要朝他走來,下瞬突然注意到什麽,看向裴卿身側的姜斐,又低頭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她不覺停了腳步:“你,你們……”

楚墨的目光也落在二人十指緊扣的手上,身軀一滞,眼神隐隐浮現赤紅。

終于到齊了。

姜斐心中淡笑,面上仍滿眼不解:“裴卿?”她疑惑地喚了一聲,而後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瞥見姜斐看過來,楚墨身軀猛地僵滞,呼吸都頓住了,可不過一瞬間,她的眼神從他身上一掃而過,便落在了他身側的姜蓉蓉身上。

就像……完全不認識他這個人一般。

楚墨凝眉,死死盯着她。

姜斐卻在看見姜蓉蓉時臉色一白,抓着裴卿的手顫抖了下。

裴卿也回過神來,牽着姜斐的手微松。

姜斐卻突然率先将手從他的掌心撤了出去。

裴卿一愣,空落落的掌心,伴随着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

是因為楚墨嗎?

“是她嗎?”姜斐作聲,嗓音微顫,聲音如呢喃,“裴卿,那個畫像上的女人,是她嗎?”

裴卿怔,此刻才察覺,她看的是姜蓉蓉,而非楚墨。

心中湧起陣陣複雜,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姜斐見狀,容色越發慘白,輕輕後退兩步,她勉強笑了笑:“我該替你高興的,你的她終于回來了……”

裴卿看着她隔開的距離,嗓音艱澀:“姜斐……”

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打斷了他餘下的話:“馬受驚了。”

而後是陣陣馬匹嘶鳴聲響起,一匹馬瘋了般朝這邊跑來,馬蹄飛馳,片刻間已經近在咫尺。

裴卿臉色微變,看向站在官道上的姜斐,眼中大駭,匆忙飛身上前,想要将她護起。

然而,手中卻一空。

一道紅影閃過,楚墨不自覺地上前,大手攬着姜斐的腰身,将她攏在自己懷中,帶着她回到道邊。

姜斐手中的糖人、打糕,全數掉落在地上,滿地狼狽。

楚墨低頭看去,神色一緊。

方才,她與裴卿相視而笑,十指緊扣的畫面再次鑽入腦海。

甚至即便他出現,她也只看着姜蓉蓉,半分目光都未曾分給他。

便是欲擒故縱,連手段都不知道變一變嗎?

那打糕,是她曾喂給他的!

糖人,她也曾為他寫過!

思及此,他箍着她腰身的手不僅沒松,反而收緊,緊盯着懷中的女人。

方才救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就像……她曾經替他引開那些黑衣人一般。

許是因為寒花毒,她身形更瘦了,臉色蒼白,穿着刺眼的白衣,是因為和裴卿更般配嗎?整個人……都如變了一個人。

便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變了,變得讓人……惶恐。

另一邊,裴卿定在原地,看着楚墨攬着姜斐的手,看着姜斐靠在他懷中,平靜的心升起莫名的殺氣。

上一次,楚墨搶走了姜蓉蓉。

這一次,他搶走了姜斐。

胸口說不清是酸疼還是不甘,他淡淡道:“斐斐。”

姜斐猛地反應過來,飛快将楚墨推開,退避兩步,而後下意識地看向裴卿,眼中殘留着些許依戀和驚惶。

楚墨望着姜斐,指尖顫抖了下。

那樣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曾經,她便是這樣看着他的。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片刻後勉強扯唇笑了一聲:“斐斐,好久……”不見。

話未曾說完便頓住了。

姜斐終于看向他,臉色蒼白,有禮而陌生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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