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修仙女炮灰35

無念山。

莊嚴的宮宇外。

雲訣端着一碗靈藥,行走于雲霧之間,神色平靜,目無波瀾,白裳似乎都要隐在霧氣裏。

只是在看見宮宇門口的女子時,腳步一頓,抓着藥碗的手不覺一緊。

姜斐只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窗口,安靜的眺望着窗外無念山間翻湧的雲霧,披散在身側的長發被風吹得淩亂,容色蒼白近乎透明,神情死寂,身形越發瘦削,仿佛一陣細風就能吹走。

已經到無念山五日了,這五日來,她鮮少說話,連宮宇門都未曾出去過,更多的時候,她只是看着山外的風景,兀自出神。

雲訣收回目光,許久劃破掌心,滴出三滴血落入藥碗中,他走進宮宇,将藥碗放在一旁,嗓音莫名添了沙啞:“把藥喝了。”

姜斐動也未動,仍直直盯着窗外。

“姜斐。”雲訣聲音大了些。

姜斐的眸動了動,終于回過神來,轉頭并未看向藥碗,只望着他:“仙尊是來放了我的嗎?”

雲訣眸光微抖,垂眸避開她的目光:“此藥于你身體有益。”

姜斐仍未分藥碗半點目光,只看着他:“或是仙尊賜我旁的宮宇住,你着宮宇什麽女子的物件都沒有,也省的和仙尊日日相對。”

雲訣薄唇緊抿,身後的白裳湧動了下:“此處靈氣充沛……”

他的話并未說完,便被一聲嘲諷的輕笑打斷,姜斐望着他:“仙尊何必呢。”

“我如今修不出靈力,生機也所剩無幾,喝什麽藥、靈氣有多充沛都無用。”

雲訣喉嚨陣陣酸澀。

這幾日,修元補靈對她再于事無補,甚至每日她沉睡的時辰也長了不少,唯有渡入生機,方能恢複幾分神采。

“将藥喝了。”他卻仍固執道。

姜斐半眯雙眸睨了他一眼,緩步走到桌旁,拿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枯茶色的藥汁沿着她的唇角滑落,她以食指輕蹭了下:“仙尊滿意了嗎?”

話落,便又要繼續回到窗口。

雲訣腳步一動,下意識地攔在她的面前。

姜斐擡眸,眼中如一譚死水:“仙尊還有事?”

雲訣聽着她一口一個“仙尊”的喚着,胸口的躁郁越發澎湃,就像那日與辛豈大戰時一般,可卻又在看見姜斐的雙眸時冷卻下來,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每日除卻她沉睡時,只有送藥時她方才會說幾句話,或是看他幾眼。

他不想讓她在靠着窗口看外面,不想讓她滿心全都是想要逃離無念山。

姜斐看着他複雜的神色,低笑一聲,緩步朝他走了兩步,擡頭隔着極近的距離望着他:“仙尊應當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吧。”

雲訣的眼神随着她的接近有片刻的慌亂與茫然,呼吸微緊,竟連她話中的意思都有些不解。

這是這段時日,他們第一次靠得這般近。

姜斐又道:“別說我如今沒有半分情感,便是有,也永遠不會喜歡上仙尊這樣無情無欲的仙。”

說完,她收回踮起的腳,繞過他繼續朝窗口走。

雲訣仍立于原處,垂在身側的手不覺緊攥,克制地輕顫着,心口如被利刃輕輕劃過一般,分明沒有傷口,卻鑽心的疼。

絕不會喜歡……

下瞬,雲訣陡然轉身,再不發一眼飛快朝外走去,腳步忙亂。

走出宮宇的瞬間,清斂的眸隐約泛着駭人的赤色。

姜斐看着因雲訣而不斷翻湧的雲霧逐漸變得平靜,只微微挑了挑眉,随手伸出二指輕點了下喉嚨處,将方才喝下的帶着雲訣血珠的藥全數吐在窗外的靈草中。

雲訣的好感度太亂了,亂到令人心驚。

他一面竭力克制,一面又忍不住放縱,還真是複雜。

姜斐緩緩拿出袖口的珠子,拿在手心随意摩挲着,許是察覺到了雲訣的氣息,這枚雲無念殘留下來的珠子今日也在隐隐泛着幽光。

接下去好一段時日,雲訣的宮宇倒像是變成了姜斐的地盤,除卻每日她沉睡時他回來渡她生機,和午時送來靈藥外,雲訣幾乎鮮少再出現在宮宇中。

即便出現,他也鮮少再多發一言,反是臉色越發蒼白。

而姜斐更是不言不語,仍舊日日在雲訣離去後,将喝下的靈藥吐出,倒是将窗外的靈草養的越發生機盎然。

這日,姜斐照舊待在宮宇中,許是因着在無念山待久了,袖口的那枚珠子的煙紫色越發澄淨,周圍萦繞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姜斐不覺摩挲着那枚珠子。

也是在此時,雲訣端着藥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姜斐手中的珠子,他愣了愣,目光定定看了那枚珠子好一會兒,眼神微沉,良久方才收回目光,将藥碗放下。

姜斐如常一飲而盡,便欲轉身。

雲訣卻喚住了她:“慢着。”

姜斐不解。

雲訣停頓片刻,掃了眼她微有淩亂的長發,自袖口掏出一枚珠釵放在桌上。

姜斐看向他。

雲訣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要朝外走去。

“仙尊,”姜斐驀地開口,緩步走到桌旁,拿起那枚珠釵,此物倒是大方,白玉上嵌着一枚珠圓玉潤的血色珍珠,瞧着便是不凡之物,“不勞仙尊費心了,我有簪子。”

說着,姜斐從袖口掏出一枚銀簪,這是在游方鎮時,辛豈給她的。

而後,她将珠釵遞還給雲訣。

雲訣目光一緊,死死盯着姜斐手中的銀簪。

他記得此物,辛豈也有一枚與之相配的。

見他久未将珠釵接過,姜斐将珠釵放下,一手随意绾起長發,以銀簪固定,再未看他。

雲訣仍看着那枚被舍下的珠釵,孤零零的擱置在桌上。

像是被嫌棄的一般。

是她說的此處沒有女子物件,可是原來……她只是想搬離此處、逃離他身邊而已,和有沒有女子物件無關。

雲訣再次看向姜斐,她又在摩挲着手中的珠子,目光比面對他時,要柔和的多。

胸口莫名一滞。

他知那枚珠子是雲無念留下的,可是她明明也知道,雲無念不過是他在人界的一個化身而已。

一個弱小的凡人,毫不起眼的化身。

雲訣陡然轉身朝外走去,沒有拿桌上那枚珠釵。

姜斐聽着腳步聲漸遠,垂眸看着手中的珠子。

似乎每一次雲訣的好感度波動時,珠子總會泛起金光。

它也有意識嗎?

姜斐将手掌展開,珠子竟輕輕動了動,如同在輕蹭着她的掌心。

姜斐皺了皺眉。

卻在此時,遠處隐隐傳來争執的聲音。

“唐姑娘,沒有仙尊允許,不得擅闖此處。”

可回應他的不過是一陣靈力,緊接着門外傳來一陣淩亂虛弱的腳步聲,帶着倉皇。

不是雲訣。

姜斐将珠子收回袖中,轉眸看去,而後眉眼微詫。

——唐飛燕仍穿着無念山的白裳,站在宮宇門口處,正驚怔地看着她,雙眸如含着水光,潸然欲泣。

姜斐看着她:“唐姑娘的師尊不在此……”

說完便欲轉身。

“果然是你……”唐飛燕打斷了她,低聲呢喃着,嗓音不複以往的清甜。

姜斐停下腳步,轉頭望着她。

“無念山都在說,師尊帶回來一名女子,留在了自己的宮宇中,無人知其身份,”唐飛燕自嘲一笑,又道,“果然是你……”

姜斐微微凝眉:“唐姑娘想說什麽?”

唐飛燕的眉眼盡是失魂落魄:“師尊的住處尊崇,從未留過任何人,姜姑娘是第一個……”

姜斐垂眸:“這裏有什麽好的?處處死寂。”

唐飛燕猛地看向她:“姜姑娘是在嘲諷我嗎?”

姜斐揚了揚眉梢,許久輕笑一聲:“唐姑娘,當初,是你一劍刺死了雲無念,刺出了你師尊的真身。”

唐飛燕臉色一白,身形如弱柳輕顫了下。

她以為,只要師尊回來,就可以恢複到以往,可是她錯了。

修成仙身的師尊,越發冷情涼薄。

然而面對姜斐時,師尊卻總是喜怒形于色。

“為何會是你……”唐飛燕止不住呢喃。

姜斐望着唐飛燕我見猶憐的神色,她仍記得與她初遇時,她雖也為情所困,可舉手投足到底是個小姑娘,而非如今這幅蕭索的模樣。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唐姑娘想留在此處?”姜斐看着她眼中隐隐的不甘。

唐飛燕雙眸微動,下瞬自嘲一笑:“姜姑娘在可憐我嗎?”

“唐姑娘如今仍是靈體,仍有源源不斷的生機,有何可憐的?”姜斐緩緩靠近她,“你不過只是感情受挫罷了。”

唐飛燕随着她的靠近後退半步,卻突然察覺到什麽,錯愕的看着她,良久伸手觸向她的胸口:“你的心……”

姜斐說得輕描淡寫:“剜了。”

唐飛燕指尖劇烈顫抖了下,猛地收回手。

姜斐平靜地笑了笑:“所以,要不要換?”

唐飛燕不解,下瞬反應過來,目光越發驚愕。

姜斐等了好一會兒,終失了耐心,轉身便要離去。

身後,細弱的女聲傳來:“……要。”唐飛燕低低道。

她想給自己數十年的感情,最後一個機會。

片刻後。

姜斐換上唐飛燕的衣裳,悄無聲息離開了宮宇。

【系統:宿主你就這麽離開了?】

姜斐腳步輕松:“嗯哼。”

【系統:欲擒故縱?】

姜斐低笑一聲:“不算是。”

說到此,她笑意微斂:“我是真的對那種冷情冷血的人不感興趣。”

【系統:……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姜斐想了想:“左右出不了無念山,不如随處游玩一番。”

……

無念山後池。

雲訣的身形浮于雲霧之上,打坐修心。

可他的額角卻不斷的冒出豆大的汗珠,眉頭緊鎖,眼尾微微泛紅。

他本該平順不安的氣息與雜亂的情緒,可意識卻如同鑽入了死胡同,想不清,看不透。

雲訣能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修行在走向另一個極端。

他竭力克制着,以仙法壓制着那不斷湧上來、甚至越發強大的邪氣。

然而越是壓制,那邪氣便越是反抗。

“我永遠不會喜歡上仙尊這樣無情無欲的仙……”記憶中,平淡的一句話,卻帶着駭人的狠絕湧了上來。

雲訣身形一顫,邪氣翻湧,人俨然陷入幻境。

幻境中,正是雲無念與姜斐成親那日。

那日的姜斐穿着如火的嫁衣,站在雲無念的身側,滿眼堅定與羞怯的說:“喜歡啊。”

對他,是永不會喜歡。

對雲無念,是喜歡。

雲訣身形搖晃了下,悶咳一聲,喉嚨湧起陣陣腥甜。

下刻,意識裏一個聲音滿是蠱惑道:“留下來吧,這裏足以滿足你一切心願。”

“你想要的,皆在此處。外面的所有紛雜,我替你承受。”

“你未了的遺憾,甚至你想要的人,這裏也可以滿足你。”

“你曾難以忘卻的喜宴,未能拜完的親……”

那聲音逐漸放輕,雲訣清楚的看見,幻境裏,雲無念變成了他的模樣——即便如此相像,看臉上并無胎記。

他穿着喜服,和姜斐相對站着,一旁的傧相高呼着“夫妻對拜”。

于是,姜斐和雲無念未曾拜完的那一拜,他終于拜完了。

雲訣猛地睜開眼睛,氣息與靈力極為紊亂。

他仍在無念山的後池裏,周圍是雲霧缭繞。

他竟……生了心魔。

方才的幻境、幻境裏的聲音極場景,都太真實且美好了。

雲訣垂眸,卻在看見自己的手背時一愣,慘白的手背,筋脈竟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雲訣猛地将手收回,莫名的想要見姜斐,即便今日早已送過了靈藥,卻仍舊想見……

他飛快起身朝正中央的宮宇飛去,身形快如白練。

宮宇內沒有夜色,一片慘白與死寂。

雲訣行至宮宇門口放輕了腳步,可宮宇內的氣息卻變得如此陌生。

他的腳步一慌,忙走了進去:“姜……”

聲音在看見宮宇內的女子時戛然而止。

唐飛燕正忐忑地望着他,眼眶紅腫:“師尊。”

雲訣呼吸一緊:“她呢?”

“師尊,”唐飛燕朝他走去,“姜姑娘根本不想留在此處,師尊,您不要将燕兒逐出師門……”

“她在何處?”雲訣打斷了她,嗓音盡是陰鸷。

唐飛燕被吓到了,怔怔看着面前的雲訣,這樣的師尊……絲毫不像以往那個高高在上的仙尊:“師尊……”

雲訣滿眼倉皇地轉頭環視四周,卻空無一人,他神情死寂地飛至唐飛燕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你放走了她?”話落的瞬間,眼中透着紅光。

唐飛燕臉色蒼白,飛快搖搖頭,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雲訣面色僵滞。

那便是……姜斐主動離去的。

她本就想逃離他的身邊的。

可如今,将唐飛燕留在此處又算什麽?欲行紅娘之事?

她留着辛豈的銀簪,貼身戴着那個凡人雲無念的珠子,甚至滿身冰冷都是拜容舒所賜。

卻獨獨對他……只有逃離。

如今甚至将他推給旁的女子……

雲訣猛地轉身,身形如一縷青煙,轉瞬消失。

唐飛燕仍留在原地,許久腿腳發軟地跌倒在此。

她知道,師尊……再也回不來了。

……

雲訣找到姜斐時,是在無念山腳下。

彼時她正同守着無念山門的小仙修在說着什麽,雖臉色蒼白,卻眉眼輕松。

雲訣立于雲端之上,怔怔望着她。

橫亘萬裏的無念山脈,叢林茂密,山崖險峻,時有野獸出沒。

他尋了她一日一夜,終于找到她了。

雲訣俯身便要落下,下刻身形卻僵住。

姜斐和小仙修不知說了什麽,突然便笑了起來,眉目半眯着,眸光粲然,似是極為歡愉。

雲訣看着她唇角的笑,臉色越發難看。

在他面前,她從未這般笑過。

他以為是她剜心後早已沒了情緒,而今才知,在誰跟前都好,她只是不在他面前笑而已。

雲訣的雙手緊緊攥成拳,細微地輕顫着。

腦海中,曾在幻境裏響起過的心魔之音又帶着蠱惑傳來:“瞧她笑得多開心。”

“你信不信,只要你出現,她的笑便會徹底消失?”

“将她一起帶去那個屬于你的世界不好嗎?外面的一切我幫你面對……”

雲訣只覺全身的血被抽離,不止手背,便是肢體上的筋脈都已變成赤紅。

地面,姜斐似是生機漸漸消失,她不受控地朝一旁倒去,小仙修忙攬着她的肩頭扶住了她。

雲訣本混亂的目光在看見仙修攬着姜斐肩頭時徹底平靜,一片漆黑。

而後如閃電一般朝下方襲去,甚至未等人看清,姜斐已經消失在原地。

不過片刻,雲訣面無表情地看着暈倒在自己懷中女子,眼神幽深。

他伸手,将她發間的銀簪摘下,取出她袖口的珠子,卻在想要捏碎時住了手,只随意扔到窗外。

他定定望着她,良久伸手抵着她的眉心,看着她意識全無,周身籠罩在一片金色光芒之中。

光芒越發明亮,直至成為刺眼的白,不知多久,白光逐漸暗去,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尋常的人界宅院。

雲訣環視四周,他知道,這是幻境。

然而下瞬,一聲如喟嘆的聲音自宅院中傳來。

“小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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