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時下講究孝道, 就是聖人也推崇,一年前太後薨世,正值國喪期, 底下臣子更是恪守成規, 這不孝的罪名一旦扣到沈浔頭上,沈浔這個舉人名頭恐怕也得被剃掉。

沈浔臉色鐵青, 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拳頭, 果真像荀琮所說,顧明淵極會擺布人,三言兩語就能陷他于不義之地。

沈宿誠惶誠恐的替沈浔開脫道, “……小公爺不知道,浔哥兒是下官把他叫回府參宴的, 三皇子器重他, 尋常時候不得空回來, 哪能侍奉他們祖母呢?”

“這麽說, 是三皇子不許他回來孝順自己的祖母?聖人重孝道, 三皇子若真不準五公子敬孝, 我倒是能替你們往都察院走一遭,”顧明淵體貼道。

都察院監察朝堂內外, 凡遇事參奏,聖人必重查嚴責, 若因為這麽件小事被顧明淵告到都察院,三皇子因此挨罵,少不得沈浔也會失了三皇子的心,沈宿這官兒恐怕還得沒。

沈宿知曉其中利害, 慌張道, “自、自然不是, 浔哥兒這回回府就是要跟家裏商議,是他還是煙哥兒侍奉他們祖母,我想着浔哥兒中舉後要更忙些,煙哥兒畢竟沒甚事……”

“我手頭有個差使指派給了貴公子,她忙得很,”顧明淵微笑。

沈清煙忙接着話兒,“我、我忙着呢,祖母最疼的是五哥哥,若是五哥哥照顧祖母,祖母一定開心,什麽病都能好的快!”

沈宿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顧明淵微挑眉頭睨沈浔,沈浔掩下眼底的不甘,沖他抱拳道,“學生會請示三皇子,回來為祖母盡孝。”

顧明淵斂住笑,帶着沈清煙離開正院。

沈浔放下手,冷冷的目送着他們走。

沈宿上前拍了拍他肩頭,內疚道,“你是好心想讓煙哥兒擺脫小公爺,煙哥兒如今整顆心都在小公爺身上,看小公爺也疼他,都給他指派了差使,想來也為他的前路考慮過,就任他去吧,只是還要你回來陪你祖母兩天,三皇子那兒得說好。”

沈浔溫和下來,颔首答應下來,敬着他道,“大伯,六弟這樣,以後還能娶妻嗎?”

沈宿一愣,若沈浔不說,他都要忘了這麽個大事,他先前跟顧明淵表明了态度,顧明淵不發話,沈清煙便不成家,可看現在這架勢,顧明淵沒可能會放沈清煙走,沈清煙還是那副離了顧明淵走不動路的德行,他就這一個兒子,還指着她?????傳宗接代,現在怕不是被顧明淵給當女人養起來了,還怎麽給他接香火?

沈浔朝沈宿擡了擡手,自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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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宿在院裏走來走去,他這兒子總得要回來,不能平白的被顧明淵給占了去,顧明淵也沒給他好處,他不能白送個兒子,他思前想去也想不到法子對付顧明淵,這事兒還不能往外說,顧明淵畢竟是他兒子的先生,名聲又好,暫不說別人不信,就是信了也會罵他賣兒子,得不償失。

要他捏鼻子忍下來怕是不行,回頭他叫幾個小厮在英國公府門口蹲着,他這個蠢兒子只要出門就趕緊抓到帶走,暫時不能放她在京裏,送莊子上呆段時間,回頭他再找顧明淵要兒子,他拿不出來必然理虧,總是要尋借口撇清關系,到時候再放沈清煙回府,也不怕顧明淵來府裏搶人。

——

這廂回靜水居後,因着夜裏冷,坐馬車下來疲憊不已,雪茗把她扶次間裏,笑着告訴她,“盥室內早備好了熱水,小公爺叫人送了些宮裏娘娘用的花蜜制成的澡豆,聽說洗完身上都是香香的,還去疲勞。”

宮裏都是好東西,沈清煙一聽宮裏的澡豆,原本不想沐浴,都被說動了,急忙進了盥室沐浴,主仆兩個人在盥室裏嘀嘀咕咕,沈清煙跟她抱怨沈浔果然做舉人後就變了,都不把她放在眼裏,還夥同她父親一起坑她。

雪茗便試探着,“還好有小公爺,不然您還不知道怎麽辦。”

“……他也沒什麽好的,我這樣沒得跑都怪他,”沈清煙搭着她的手從浴桶裏出來。

雪茗便不好再為顧明淵說話,往她身上裹了袍子,讓她坐到旁邊綿席上,拿了一盒子藥膏給她,這藥膏可以散淤痕,沈清煙的皮子白且嫩,每回裹胸布解下來,都勒出淤青紅紫,以前纏習慣了裹胸布,夜裏解開揉揉倒也能忍下來,可恢複女兒身後,日日呆在次間裏,用不着纏裹胸布了,乍一纏上,再解下來勒的發紫,好在沐浴後緩和了些,還剩勒出來的青青紅紅。

雪茗燙着臉不好意思動手,讓她自己抹藥去揉,正好外頭叫雪茗,雪茗便出去了。

沈清煙便解開袍子,抹了藥膏輕輕捏着,有點點疼,她嘶嘶的抽着氣,盥室的門驀然推開,顧明淵一只腳踏進來,迎頭見她在綿席上跪坐着,敞着衣袍用細細的手指在勒痕上抹藥膏,又按又摁的,發梢滴水,纖眉蹙起,紅唇還時不時的發出細小氣音。

沒人看見也就罷了,看見了,便是滿室春情,徒生諸般情迷貪欲。

偏沈清煙什麽都不知,他進來後才發覺他不是雪茗,只瞧他不陰不陽的瞪她,眼珠子都不轉,吓得她趕緊攏起來衣袍,蜷着腿靠到身後牆上,沒地方可以供她躲,她連翻窩着身,怕他再看到自己這副女人身子會生氣,她怯弱道,“……我、我不是故意給您看到的,以後不會了。”

燥熱溢滿了整間盥室,快要将這其中的人吞噬燃盡,顧明淵的脖頸有汗珠滾落,他的喉結在緩慢滾動,眼底凝出來的郁暗幾乎将人溺死在裏面,然而他平靜的說出話,“出去。”

沈清煙立時跟只兔子似的,鞋都來不及穿,跳下綿席赤足往外跑,被他喝住,“穿鞋。”

沈清煙連忙奧奧着聲,心驚膽戰的跑回去穿好了厚厚的繡鞋,跑出去,鬼事神差的,經過他時,看清他頸上那滴汗滾進衣服裏,等他把門砰的關上,她才咕叽着,“有那麽熱嗎?”

已近隆冬,不說有多冷,也不可能熱吧,哪裏就淌汗了,估摸是酒喝多了。

她準備回房,那盥室內響起水聲,沈清煙頓時臉爆紅,耷拉着頭的回了次間,雪茗提食盒進門就見她一直局促不安的忸怩着。

雪茗還當她心情不好,忙把食盒裏的菜端出來,哄着她,“這些菜是小公爺特地叫人去紅袖招買回來的,都是人家的招牌菜,您趕緊來吃。”

沈清煙慢吞吞挪到桌前,沒敢動菜,急急對她道,“我可能要死了……”

雪茗一臉訝然,“您怎麽了?”

沈清煙很慌道,“他、他洗了我的洗澡水。”

雪茗一瞬赤着臉。

沈清煙比劃着自己的身前,又道,“我剛剛塗藥給他看到了。”

雪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小聲說,“這……您可以不用跟小的說。”

“他是斷袖,我給他看到了女人的身體,還讓他洗了我的洗澡水,他一定不會輕饒我的,”沈清煙越想越覺得自己要完蛋,看着桌上的飯菜,哭道,“這一定是我最後一頓飯,他洗完澡出來就會收拾我。”

沈清煙含淚拿起筷子吃菜,就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這飯菜還挺香,她不吃了死後還沒機會再吃到這麽好吃的飯菜。

雪茗給她擦眼淚,好心勸解她,“您就沒想過他不是斷袖?”

沈清煙直把頭搖搖,“不可能的,他就是斷袖,他喜歡徐世子,他自己親口說的。”

雪茗還真無話可勸,随即道,“如果您能平安無事的睡到明天早上,小公爺應不會對您動殺心。”

沈清煙也覺着是,顧明淵真要殺她,估計她吃的飯菜喝的水可能有毒藥,在睡夢中也可能會死,不過這會子她吃了幾口菜沒感到肚子疼,才勉強放心的用完這頓晚膳。

臨睡前,她叮囑雪茗,如果她睡着後被顧明淵給宰了,讓她一定要給自己修個墓,雪茗現下是英國公府的奴才,顧明淵是不會殺雪茗的,她也沒想要有多富貴奢華的墓地,只要把她跟姨娘葬一塊兒就成,以後她投胎了,還給姨娘做女兒。

本來雪茗不當回事,聽她說了這樣的話,也不免濕起眼睛,答應着讓她安心入睡,等她睡熟了,才出去跟顧明淵彙報。

翌日沈清煙平平安安睡醒,慶俞送了幾只小烏龜來,說這是金錢龜,好養活還耐餓,是顧明淵托人從小地方買回京的,沈清煙就是不會養,也死不了。

沈清煙欣喜的養起烏龜,昨兒晚的懼怕早被她抛之腦後。

卻說沒兩日趕上了賞菊宴,沈清煙上一年參過宴,原想着今年顧明淵會不許她出現在賞菊宴上,不想顧明淵竟沒攔着她,她還和去年一樣,換上了男裝,掃墨帶她去千香園,她跟顧明淵坐一桌,徐世子就坐在顧明淵的左手邊,多是徐世子笑着說話,顧明淵冷淡的應一下。

沈清煙驚愕起來,這……看起來他跟徐世子也沒那麽要好,她旋即又否定,這不過是他在人前的障眼法,他對徐世子情難自已,怎麽可能會冷待徐世子,就是故意裝出來,讓別人不會懷疑他斷袖。

沈清煙尋思起來,他叫她來大概就是故意讓她看清楚他的身邊只有徐世子,他雖然不小心看了她的身體,用了她的洗澡水,但她也別癡心妄想。

沈清煙沒來由的心底難受,她本來就不會對他癡心妄想,他幹嘛警告她,當誰稀罕他呢。

徐遠昭還沖她笑了笑,她不是滋味的躲開那笑容,徐遠昭笑容淡了些,瞥過顧明淵,沒見他看沈清煙,好似對沈清煙并不在意,便聳聳眉,翹過唇,也抿口酒,倒是其樂融融。

這場酒席下來,沈清煙後面一直垂着頭,看不到對面偶爾投過來的餘光,等到各人吃飽喝足,她就默默的離開了,掃墨跟在她後面,她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出來,左拐右拐出千香園,沈清煙瞧上一朵大紅菊花,讓掃墨給她摘,掃墨便讓她在路道上等着,他自去花叢裏摘花。

他一離遠,沈清煙忽見一個丫鬟走過來,遞了封信給她,“您父親讓奴婢交給您的,”

說罷便福了福身退走,

沈清煙打開信一看,陡然驚慌,父親他把雪茗綁走了!她要是現在不離開英國公府,他就把雪茗打死!

她當即抄近道往角門方向跑,掃墨回頭看她跑遠了,心陡地一跳,這祖宗果然不安分,又想跑了,哪還顧得上什麽花,慌忙追上去。

沈清煙出了角門,只在巷子裏跑了幾步,就被人一下套住頭,直接架起來送上馬車,快速駛出了巷子。

掃墨擱後邊兒出角門,只看得見那輛馬車飛馳出去,沈清煙人在巷子裏沒了!

他哎一聲,扭身折回去去找顧明淵。

——

這頭沈清煙被馬車一路帶出城,去了鄉下莊子。

待到馬車停下,她叫人拖進莊子,就見沈浔在堂內坐着,她大張着眼不可思議道,“五哥哥,你讓他們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沈浔挑唇笑,“不是我,是大伯抓你來的,我受他所托看着你。”

沈清煙匆然明白過來,沈宿故意給她遞這封信,騙她出來。

“父親是瘋了嗎?他不怕表兄找他?”

沈浔冷了笑,直視她道,“你到這個時候還想着他?”

沈清煙滞住。

“大伯說讓你在這裏改過自新,等他幫你從小公爺?????手裏脫出來,你就可以回府了,到時候他會安排你娶妻,”沈浔道。

“我不要聽父親安排!我不娶妻!”

沈清煙轉身要走。

她還是倔的讓人無可奈何。

沈浔青黑着面揮手,立刻有兩個婆子上前,将沈清煙扣住,沈清煙憤懑至極,沖他氣道,“虧我以為五哥哥是個有良知的,沒想到你竟和我父親是一樣的人!”

沈浔緊握住手,讓婆子把她送進柴房內,繩索捆上了她的手腳,她這時知道怕了,愕然道,“父親不是讓我改過自新嗎?你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你為什麽拴着我!”

她一直瘦瘦弱弱的,打不過男人,也打不過這些手勁大的婆子,她被按在地上掙紮不得,她軟弱的誰都能欺負她。

她湧出淚來,大叫着道,“不是父親!是你!是你害我!五哥哥,我把你當兄弟,從小到大我都當你是我的哥哥,我從來沒想過跟你争什麽,你為什麽要害我?”

沈浔怔怔的僵立着,良久後說道,“你只是貪慕他的權勢,只是被權勢所惑,你不是真心想跟着他,我會幫你認清自己的想法,你別掙紮了。”

作者有話說:

對不住,最近一直有點卡文,晚上吃過飯還會再碼一更,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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