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菰城在哪兒, 沈清煙自然是不清楚的,但顧明淵醒了,她就有了主心骨, 去哪兒都一樣。

她打了個哈欠, 便沒有憂愁的睡進夢裏。

雖是開春了,卻仍冷, 她無意識的往顧明淵身上趴, 顧明淵給她掖好被角,用那只不容易扯到傷口的手輕攬着她,就聽她還夢呓着, “表兄……夫君。”

顧明淵眉頭松動,将她抱緊。

昏暗的室內, 響起極低的一聲嗯, 這一夜便就過去了。

天蒙蒙亮, 遠方雞叫聲起, 屋裏人也醒了, 顧明淵又讓沈清煙換上了小厮衣服, 沒讓她在臉上貼胡子。

沈清煙洗漱過後,見慶俞攙着顧明淵下床, 也懂事的湊過來扶着他。

這時外頭門被敲了敲,顧明淵道了句進來, 那青年沒進來,只笑道,“我聽小哥兒說,公子要去菰城, 這附近有渡口, 我送你們走吧。”

顧明淵隔着門與他道謝, 待梳洗過後,才被沈清煙和慶俞一起扶出來,那青年站在門外,眼見沈清煙從女裝換為男裝,微有詫異,但轉而看向顧明淵,與他溫潤一笑。

顧明淵瞧清他的面容,頓生熟悉感,他和遠在皇城內的天下至尊足有六分像,但這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并不足以為奇。

青年一路引着他們到渡口,那渡口處有一只小舟。

沈清煙一看見船人都虛了,上船後就頭暈的站不穩,顧明淵不避諱的抱着她,她也是有廉恥心的,知道在生人面前摟摟抱抱不好,可暈船太難受,她沒力氣了,顧明淵摟着她的坐在船轅上,她喉嚨裏一鼓一鼓的想吐,好歹也?????忍着用手遮住唇,以防真吐出來,不其然看見船頭的青年手握着竹竿在撐船,他似無意間瞅到她,怔了下,面帶着笑、兩眼彎彎道,“這位姑娘想是暈船,閉上眼睛不亂動,會好些。”

沈清煙立刻自覺的枕着顧明淵的肩膀,臉側向他頸邊,閉上眼不敢動了,随着小船乘開,悠悠蕩蕩的在水面劃走,沈清煙想吐的感覺竟然也好了不少,她夜裏沒睡多長時間,這會子意識漸朦胧。

船上風大,慶俞拿出鬥篷給他們蓋好。

青年望着顧明淵轉過頭,認真的劃水,船順着河流行走。

天大亮時,青年送他們到了菰城界內的渡口。

三人下船後,顧明淵沖慶俞示意,慶俞取出一錠金子遞給青年,顧明淵道,“多謝兄臺仗義相救,我無以為報,這點錢聊表謝意,還請收下。”

青年沒收金子,微笑道,“我只是報答你當年贈我的那塊豌豆黃。”

他乘着船在水上慢慢遠去。

過往的記憶在顧明淵的腦海裏回溯,最後停滞在那閉塞的深宮一角,那孩子餓的跪在地上求着太監宮女給吃食,他們嘲笑着、譏諷着,讓他學狗叫,可也沒得來一點糧食。

沒人記得,他曾是聖人最寵愛的二皇子李瑄。

“他是誰啊?”沈清煙奇怪的問道,這人看着也不像是有身家背景,顧明淵這樣的身份,怎麽會送他豌豆黃?

顧明淵收回眼,不鹹不淡道,“只有一面之緣的故人。”

沈清煙撇嘴巴,給人家一塊豌豆黃,人家又是讓他留宿,又是撐船相送,顧明淵真是好人有好報了。

這裏離菰城的城門近,沈清煙和慶俞一左一右扶着他到城門口,沈清煙原本以為他們還要像過街老鼠一般提心吊膽,可慶俞直接走到守城的一個守衛跟前,自袖中取出一枚印章,上刻着一個荀,十分有禮道,“我們是燕京城荀府的下人,大公子命我們過來看望二公子,還望兄弟能給我們帶路,去找二公子。”

沈清煙聽見他說的話,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所以他們來菰城是找荀琮!荀琮不是在京裏嗎?他怎麽跑菰城來了?她看到荀琮就膽怯。

沈清煙擡頭望一眼顧明淵,顧明淵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她就不能抱怨了。

守衛倒是好說話,眼看顧明淵臉色慘白,像快走不動路,還好心的為他們雇了輛馬車,帶他們進城,折路往東頭走,這菰城不及燕京城一半繁華,越往東越偏僻。

沈清煙一路聽着守衛跟慶俞說話,原來荀琮中舉後就被聖人授官,來這小小菰城做了八品的教谕,這教谕是官家正經下派到地方,掌學政、教縣學生員,直白一點,那就是來這裏做先生的。

沈清煙難免感慨,荀琮那樣兒的竟然也成了先生,他能教出什麽好學生,他自個兒就是個混賬兇悍之輩,別教出來的學生也同他一樣,豈不是誤人子弟。

馬車跟着守衛進到臨近的學堂,讀書聲琅琅入耳,守衛先進去禀報,片時又出來說,“正上早課,荀教谕一時走不開,得等等。”

沈清煙有點驚奇,問顧明淵,“荀琮做教谕,是一輩子都呆在這裏教書嗎?”

要是能一輩子呆在菰城,那她還怕被他逮着欺負嗎?以後她在燕京城裏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顧明淵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是經魁,聖人愛才放他來這裏歷練,時候到了自會調回京。”

沈清煙那點歡快的小心思立刻偃旗息鼓,敢情是聖人想重用他,他再能耐,也只是個舉人,又不是進士。

“他不走科舉了嗎?”

“三年一次科考,參考人數衆多,荀琮能考得經魁,再三年考春闱也不在話下,聖人不過是提前讓他入仕,地方為官,對他受益良多,”顧明淵道。

那就還是受聖人器重。

沈清煙不免對荀琮生出羨慕,他只要中舉便可入仕,雖說吃點苦頭,可以後前路坦蕩,比那些悶頭讀書,還可能考不中進士的舉子強了不知多少。

真是命好。

他們等了有半個時辰,就見那學堂的讀書聲漸漸停了,荀琮從學堂裏走出來,身上穿着鴉青色常服,頭戴官帽,手中還握有戒尺,那素來桀骜的面上也有幾分為人師表該有的沉穩。

沒成想,他做了先生竟也像樣。

荀琮自出來,一眼看到學堂外的馬車,猝不及防見着那馬車裏沈清煙張着圓柔媚秀的眼眸往這邊看,有兩個月沒見着人,她倒是過的好,腮肉鼓了不少,白潤可人,在這種地方見到她,無端生出恍惚感。

守衛說話,“教谕大人,是您大哥打發人來探望。”

他大哥幾時想通了,竟然把她送來給他,顧明淵不要她了?所以她來找自己?

不管什麽緣由,只要她來了。

荀琮都是得意的,他将戒尺丢給守衛,剛揚起唇欲上前。

沈清煙一看見他露出這副惡劣的表情,心下一顫,連忙放下車簾,往顧明淵身邊靠,荀琮若是上來了,總不能當着顧明淵的面兒欺負她。

荀琮立時黑起來臉,都被送到他手裏了,還敢給他甩臉,等回去了,他總得讓她哭一場,讓她認清楚,她現今可沒有顧明淵撐腰,她得仰仗他過活,他不嫌棄她被顧明淵玩過,以後好生養着她。

只要她別總想着找別的男人。

他準能滿足她。

荀琮直往馬車上前沖,剛剛他只看的到沈清煙,走近了才見車板上坐着慶俞,慶俞下車與他抱拳,“荀二公子。”

荀琮眉頭青筋暴起,雙手緊握成拳。

慶俞退讓到一旁,示意他上馬車。

荀琮面色鐵青,未幾還是擡腳上到馬車裏。

進馬車後,入目是顧明淵端坐在車中,臉色很差,神情漠然,沈清煙緊貼着顧明淵,怯怯的望着荀琮,極怕他會控制不住情緒來打她。

荀琮眼中陰鸷浮現,陡然低頭擡袖給顧明淵行禮,“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沈清煙都看出他語氣的煩躁,顧明淵怎麽可能看不出,但顧明淵只側過臉對沈清煙道,“去外邊兒,我跟他有幾句話要說。”

沈清煙小小的點頭,低下來臉迅速從荀琮身側出去。

待她下了車,馬車門砰的關上,沈清煙有點想呸他,脾氣這麽大,活該被聖人派到這個小地方,磨磨他這壞脾氣!

沈清煙豎着耳朵想偷聽他們在裏面說什麽,可裏邊兒聲音太小,她也聽不到兩人的議論,還沒多久,荀琮就從馬車上跳下來,陰森森的瞥她一眼,她打了個激靈,膽怯的爬上馬車,只瞧顧明淵面露着疲憊,一手撐着額頭閉住眼,沈清煙坐在車角不敢吵到他,他身上有傷,一直在逃跑,都沒得休息,這會兒恐怕是太困了。

他們跟着荀琮回了他暫住的官舍,官舍地兒不大,是個二進小院,荀琮把內院讓給了他們,自住着外院,互不幹涉。

沈清煙住在內院左側的抱廈裏,有時她出來晃蕩,就見着荀琮從他房裏出來,涼飕飕的往她臉上瞟,但也沒對她動過手。

慶俞常在外走動,沈清煙向他探聽,便知道江都那邊已經下發了海捕文書,目前江南各地都有差役在搜找他們的蹤影,他們暫時出不去,只有這官舍是最安全的。

沈清煙其實很疑惑,荀琮明顯是恨着顧明淵跟她,但荀琮又讓他們躲在自己的官舍內,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她想到過一個可能,顧明淵會不會為了活命,把她給了荀琮,所以才會不讓她聽到他們私底下談論的什麽,說不準他跟荀琮協議好了,只瞞着她。

她憂心忡忡了好幾天,終于下定決心去問問。

這一日,慶俞給顧明淵換藥時,沈清煙進來,顧明淵傷的太重了,卧床好幾日,傷口才稍微愈合了點,那結實的後背上,橫着兩條傷口,慶俞往傷口上抹藥,都沒見顧明淵皺過眉頭。

哪怕他傷着,這身體也厚實有力,沈清煙瞄一眼臉上飛紅,想退出房門。

慶俞急忙給顧明淵包紮好,笑着道,“小的包紮好了,您找小公爺說話,小的就不打攪你們了。”

他自覺退出房門,還順帶把門關好。

沈清煙杵在桌前垂着腦袋,耳朵很紅,人也羞赧。

顧明淵趴在枕頭上看着她,“走近些。”

沈清煙便聽話的到床邊,抖着睫不敢看他,嘟哝道,“我不知道你在換藥……”

“找我什麽事?”顧明淵輕聲問她。

沈清煙搖一下頭,“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好。”

顧明淵手在床側拍了拍,讓她坐下,擡胳膊撫她的頸,她便輕皺着細眉,腰往下塌,被他直接抱到床上,他又問她,“到底什麽事?”

沈清煙就紅着眼一直流淚。

顧明淵手掌拍着她的背,“荀琮找你的麻煩?”

沈清煙擡起眼眸望他,水潤潤的,臉上是委屈,“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把我賣給了荀琮?”

顧明淵?????一擰眉,她眼中淚流的更多,仿佛他只要敢說是,她就能躺在他懷裏一直哭,他勾一點笑,手給她揩淚,“想多了。”

沈清煙有點不信,“那你給他什麽好處了?”

顧明淵神情凜住,“不要問。”

沈清煙不開心了,有什麽她不能知道的,“為什麽啊。”

顧明淵肅穆着臉道,“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太多了,保不住命。”

沈清煙當即被他的話吓到,白着臉不敢亂問了。

顧明淵看她這樣膽小,眼珠子都打愣,一時還難回神,便轉移話道,“為何怕我不要你?”

沈清煙果然便沒功夫想別的,又羞紅起臉,眼睫覆下來,一顫一顫的。

顧明淵薄薄的唇貼近她,低聲問,“你心裏,我是誰?”

沈清煙飛快眨着眼,逃避似的要下去,他的唇就落下來,一口将她噙住,親吻裏帶了極強的侵蝕性,她難挨的想躲,可叫他束着腰身,她跑又跑不掉,人還綿塌塌的給他掀開了唇瓣一通掠盡,他已然無法滿足這點甜頭,手指松掉她頸下盤扣,在她迷蒙時伸向了纏布系在腰側的結。

沈清煙按住他,張着紅唇吐氣,“不給這樣的……”

“嗯?”

她聽到那低沉而慵懶的嗓聲在耳邊哼出來,她又緋着面難為情的松了手,細着聲兒憋屈,“給、給……”

下一瞬她就被籠起來,長布落地,他低下了頭,她立時咬住唇,眼尾滑着淚,手還半推半就的抱住了他的頭。

屋內斷斷續續有撓人心窩的泣聲透出來,直至日頭升上去才停。

快午時,沈清煙茍着背從房裏出來,兩條腿有點走不穩,面上潮紅一片,眼波缭繞,豔色的唇比平日還潤,愈加勾魂。

她沒走兩步,忽被人一手拽到後方的耳房內,定睛一看竟是荀琮。

沈清煙登時瞪大眼想叫人。

荀琮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你最好別喊,否則我掐死你。”

沈清煙很怕他,沒膽叫出聲。

荀琮陰沉的在她臉上身上打轉,良久說道,“他一個受傷的人應沒法讓你快活,我比他年輕,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作者有話說:

晚上老規矩!二更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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