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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煙心頭顫着, 試着與他商量,“我呆在次間不出來,可以嗎?”

她不想回府, 自從那次她父親綁她去莊子, 沈浔關她進小黑屋,她就決定要跟他們徹底割裂, 她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回去了, 聽掃墨說,這三個多月,她不在京裏, 她父親都沒有遞過一次信來英國公府,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 從前哪怕她被父親送給了顧明淵, 也會三不五時的遞信來要她回去, 如今她父親不來信, 仿佛她這個兒子已經可有可無了。

顧明淵微凝眸, 輕道, “只住兩日,我就來接你, 不用怕,你父親不敢對你如何。”

沈清煙癟着唇從他懷裏退出去, 下地後站直,良久說了好,也不跟他再笑一下,扭過身進次間。

顧明淵眸底暗了暗, 交疊着手骨節繃直, 沒有再叫她。

——

沈清煙是在當日傍晚回的永康伯府, 她回來呆在小院裏,雪茗出去了?????會兒稍微摸清府裏狀況,倒有件讓沈清煙瞠目結舌的事兒,三房的四姐姐沈明月被父親扭送去了莊子,說是這四姐姐在沈浔的婚宴上,偷摸着給大表哥的夫人下迷情藥,大表哥找上門來,她父親也是為了平息大表哥的怒氣。

沈清煙不免嘆息,四姐姐也被送去莊子,那這一輩子都沒了,三房只剩沈澤了,他總要夾起尾巴做人的。

沈宿這會子在二房,原來昨兒在桃花臺,沈浔是随着三皇子一起過去的,上巳節這日風大,當時三皇子所坐馬車上的馬匹突然發起狂,差點踩到了三皇子,是沈浔替三皇子擋了災,也被馬踩傷了。

按理沈清煙該過去看看沈浔,但沈浔與她有了過節,她不想去,慶俞便代她去二房走了遭,送一些禮便回來了。

沈清煙詢問過後,才知沈浔這傷也沒多重,但他救了三皇子,十王府那邊賞下了不少東西,就是宮裏聖人和淑妃娘娘也問起了沈浔的傷勢,聖人更是贊他舍己救人,心有忠義,正好江南科舉舞弊案清算了一批官員,吏部的空缺有不少,待他傷好後,聖人特準他入吏部文選司做個八品經承,這經承雖是小官兒,但吏部文選司卻管着所有地方文職官員選補升調,對于沈浔而言,這八品經承便是極好的升路,若他自己争氣,以後便可在這文選司內有一番作為。

他如何沈清煙是不關心的,她只是聽顧明淵的話回來住兩天,她父親來不來小院找她,她也沒所謂,只要能相安無事的把這兩天度過,她照樣離開這裏,回靜水居就好。

除此外,另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兒,她祖母病的很重,沈清煙這才明白過來,就算顧明淵不讓她回家,祖母病重,她也必須要回來看一看,她進福壽堂時,隔着屋門便聽得見屋裏的咳嗽聲,一聲重過一聲,以前祖母慣會用咳嗽吓唬人,咳幾聲丫鬟嬷嬷們便又是撫背又是喂藥,把她當祖宗供着,就是她父親也能被她這一套拿捏的死死地。

可現下,這福壽堂分外寂靜,再沒有人圍着祖母轉了,丫鬟們都像是見怪不怪的在院裏做活,她随口問一句,祖母身體如何,得到的回答就是老樣子。

沈清煙由祖母跟前的大丫鬟領進房門,入目是一個相貌秀麗的年輕婦人在給祖母喂藥。

她現下是男子,不能跟婦人同處一室,她自覺退到屋外等候,不過一盞茶,那婦人走出來,先與她打了個照面,眼神看見她的臉時劃過驚豔,随即十分大方得體的笑道,“是大伯家的小六叔吧,我是你五嫂。”

沈清煙也大概猜的出她是沈浔娶的夫人,寧德伯府嫡女薛明秀,畢竟這府裏也只有沈浔娶妻了,她跟沈浔結了怨,但跟這位新嫂嫂不相熟,不可能跟她置氣,便沖她也露出笑,喊了聲五嫂。

薛明秀點了下頭,自站到廊下,溫聲說道,“聽府裏人說,小六叔如今在英國公府的族塾內讀書,又是小公爺的學生,想來以後前程似錦。”

沈清煙幹巴巴的笑了笑,“我尚未入科考,五哥哥才是前程似錦。”

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在她說完這句話後,那薛明秀的神情似乎有些許微妙,還沒琢磨出來那點微妙究竟是什麽,薛明秀卻笑的愈加溫婉,沈清煙也不好總盯着自己嫂嫂的臉看,微偏一點頭道,“我進去看看祖母。”

“祖母剛喝了藥睡下,她夜間都睡不着,這會子正好眠,小六叔進去手腳輕一些,仔細吵醒了祖母。”

薛明秀叮囑完就離開了福壽堂。

沈清煙進了卧室後,慢慢走到床前,床上的祖母半閉着眼,皺紋遍布她的整張臉,滿頭銀絲鋪枕,離得近一點,能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

她确實要死了。

沈清煙的思緒在飄散,她想着姨娘臨死前是什麽樣,她姨娘平日最愛幹淨,會搽香粉,哪怕是孕中,艱難躺在床上,她也沒在姨娘身上聞見過臭味,姨娘不會讓自己邋遢的無法見人,可是她姨娘死的有多慘,她是活生生被祖母和父親害死的,姨娘才多大,姨娘的滿頭秀發烏黑如瀑,她都沒見過姨娘頭發變白的模樣,她曾說要陪着姨娘到老,可她連姨娘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姨娘尚未老人就沒了。

可害她姨娘的人卻能平安到老死。

真不公平。

她折過身要離開。

床上的老太太忽然艱難睜開了眼,喘着氣叫她,“是、是煙哥兒?”

沈清煙手攥成拳,面色青白,“祖母大概不想看到我,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她的腳才踏過一步。

老太太悶咳起來,咳的吓人,沈清煙怕她咳死了,自己得擔責,趕緊叫丫鬟進來,丫鬟一臉平常的給她順氣,倒些清水灌下去,老太太的咳嗽勉強好些。

老太太急切的朝她招手。

沈清煙打死也不近前,她被祖母坑過,她斷不可能再叫她坑一次,她火速朝外跑,身後祖母竭力喊着她,“煙哥兒、煙哥兒啊……”

沈清煙人已經先婢女跑出去了,雪茗瞧她慌的像被鬼追,怕她遇着事,忙問怎麽了。

沈清煙等出了福壽堂才告訴她,“祖母從來不會那般焦急的叫我,誰知道她會不會又使招害我,我跑了總沒錯。”

雪茗這回都要誇她兩句機智,主仆兩個一身輕的回了院兒。

這一晚,沈清煙睡的不安穩,快四更天時,外邊兒吵嚷嚷的,沈清煙迷糊中似看見了祖母,祖母披頭散發,七竅流血,張着空洞的眼睛哭叫着,“煙哥兒救我!煙哥兒救我!”

沈清煙直接從夢裏給吓醒了,睜眼後只瞧雪茗跑進來,匆忙扶她下床道,“老太太沒了,您趕緊起來。”

沈清煙頓感詫異,她才剛做夢夢到祖母叫救命,祖母就死了!

她也不敢拖延,任雪茗給自己穿孝服,片時,那門外就有小厮來叫人,讓沈清煙速速去前堂。

沈清煙急忙跟着他去了前堂,前堂已經布置成祖母的靈堂了。

靈堂內此時一片哭聲,沈清煙進來就見跪了一地人,她父親沈宿也跪在地上,見她來原是哭着的,黑着臉沖她示意跪到後面去。

沈清煙再恨祖母,她也死了,跪也就跪了,她并不在意,可是這堆跪着的人裏只有沈浔是站着的,他被下人扶着,身上穿着素白孝服,面容悲戚,有那麽一瞬,她能想到,要不是他受傷了,估計他比誰都想跪到地上給祖母披麻戴孝。

誰叫他是祖母最疼的孫子,他能有今日,祖母在其中幫了不止一星半點,換作是她,也會痛苦吧。

可那跟她又有什麽關系。

她屈膝跪到蒲團上。

沈宿卻招呼小厮道,“你去端個凳子讓浔哥兒坐下,別叫他站累了。”

沈清煙呆住,有點驚奇父親對沈浔這般好了,但好不好的她也不在乎。

沈浔倒沒有坐凳子,推開了扶着他的人,讓拿來蒲團,和他們一樣跪到地上,好巧不巧的就跪在她父親身邊。

沈清煙略微有些納悶,他怎麽不和二叔跪一起,反倒跟她父親跪一起,有點沒規矩,她心底也就是這麽腹議過,她總不能當着一衆人面兒站起來指着他說沒規矩,她父親和二伯都不說,哪輪得到她來說。

于是這滿室人就這麽跪到了天亮,沈清煙跪的腰酸腿疼,可一屋子人誰都沒動,她不可能先動,只好繼續忍耐着。

這時沈宿手攙扶着沈浔起身,兩人一起走到前堂外,未幾就見有客人陸陸續續進來上香。

沈宿帶着沈浔在一旁招呼客人。

沈清煙再傻愣,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祖母走了,按理來說是他們大房來操辦葬禮,大房沒有嫡子,她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一直以來父親都分外看重她,即使把她送給了顧明淵,也仍想着把她要回來,讓她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這葬禮上,若是往常,也該是父親帶着她去招待客人。

所以現在父親是把沈浔……當成了自己的兒子嗎?

像是驗證她的猜想,靈堂內外有站有跪着的人,與永康伯府有親戚關系的人都在其中,沈宿走到靈位前,先給祖母上了柱香,然後起身沖那些人道,“亡母過世,勞諸位前來吊唁,可憐我膝下并無嫡子盡孝,今日諸位在此,請替我做個見證,我這親侄素來唯親孝順,又是個謙遜有道的好孩子,便讓他兼祧到我們大房,與我做嗣子,也好替我為亡母盡孝道。”

他這話說完,便有小厮遞上族譜,沈宿執筆在長房嫡嗣上寫下了沈浔的名字。

沈浔随後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被沈宿扶起來後,極鄭重的喚他,“父親。”

沈宿拉他起來,欣慰的點着頭。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

那些客人中有不少目光瞥到沈清煙身上,或看戲或感嘆或諷刺,誰能料想到,沈宿寵着養大的沈清煙,?????最後沒撈到嗣子,竟被二房給撈去了。

沈清煙此時也怔住了,誠然她早知道祖母想要父親過繼沈浔,但她一直也明白,父親之所以遲遲不願過繼沈浔,只是因為沈浔不是他的兒子,哪怕她再沒用再無能懦弱,只要她是父親的兒子,父親就不可能棄她去選沈浔。

可現下她好像想錯了,究竟哪裏錯了,她又找不出來,她只知道。

父親确實棄了她選擇了沈浔,她只是庶子,和永康伯府裏,其他幾房中的庶子庶女沒什麽區別。

從今往後,只要她離了顧明淵,回到家中,她都只能看父親和沈浔的臉色讨日子。

他們不會讓她好過的。

祖母的喪事辦的很快,是父親和沈浔全權辦下去的,全程沈清煙就如同透明般的跟着大家跪拜,她的膝蓋都給跪腫了,可沈浔卻是春風得意,借着祖母的喪禮,他在家中親戚中露了臉熟,人人都贊他行事穩重,沈宿得了個好兒子,她這個蠢兒子已經無人會在意了。

第二日的午宴時,顧明淵過府來參席。

沈清煙也沒懂,他跟永康伯府非親非故,跑來參宴是為何,但他過來倒是讓她少受了些冷落,好歹他在人前是她的先生,這勉強也算是沾了點關系。

沈宿像是給他面子,有意帶她和沈浔兩個在酒桌上走了一圈,見識見識人,沈浔喝下酒面色如常,她喝酒卻不成,不過是才喝了幾杯,她就走路都不穩了,神識也不太清明,心中只惦記着顧明淵,眯着醉眼想回頭去看他,結果被沈浔給擋住,她厭煩沈浔,想要讓過身子再尋顧明淵。

沈浔忽托住她的胳膊,沖沈宿道,“父親,弟弟喝醉了,我先送他下去。”

沈清煙嘟哝着說沒醉,想甩手揮開他去找顧明淵,她看見顧明淵了,他偏着臉的,一定也能看見她,她想跟他回靜水居,不想呆在這裏了。

沈宿現在很不耐煩,又怕她在這喪宴上耍酒瘋,便揮揮袖子讓他帶沈清煙走。

沈浔半扶半拽着沈清煙離開,經過顧明淵時,她眼睫濡濕,不明白他為什麽不看自己一眼,為什麽不起身過來把她跟沈浔分開。

可是顧明淵沒有回答她,他只是慢慢的飲酒,待她被沈浔帶下去後,他才不急不緩的起身,沈宿走近,仍像以往一樣賠笑到,“小公爺可是要走?”

顧明淵冷眼睨他,他當即身體一打顫,不敢再說話,顧明淵越過他,徑自遠遠的跟着沈浔,瞧他進了客房。

沈清煙被沈浔帶去了客房,放到床上時,已經醉的不清了,還細細的叫着表兄,沈浔凝視着她,半晌笑道,“你知道兼祧子可以娶兩房夫人嗎?我還可以再娶一房。”

作者有話說:

希望明天能準時六點更,今天稍微好一點點了,晚上二更會努力快點更出來,争取睡個早覺!

對了,兼祧(tiāo)制,俗稱一子頂兩門。簡單來說,兼祧制度是指在兩個親兄弟中,只有一個有一獨子,另一兄弟無子,為了防止無子的兄弟絕戶,在兩家協商自願的情況下,讓有兒子的兄弟的獨子同時繼承兩家的宗祧,兩個各為其娶一房妻子,兩房妻子所生之兒子各位兩家祖父母的嫡孫,分別繼承兩家的財産,分別延續兩家的香火,故稱為獨子兼祧,俗稱一子頂兩門。(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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