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酥耳

黎江市的公路總是在堵車。

三點鐘,川流不息。

四點鐘,水洩不通。

五點鐘,寸步難行。

盛夏酷暑,天氣悶熱,謝知津開着那輛黑色的邁巴赫,冷峻的眉眼添了些無端的火氣,明顯被堵得有些煩躁。

他擡頭看了看盡頭晃眼的紅燈,伸手點開車載廣播。

舒緩的背景音樂和溫柔的男聲一并響起:

“現在是北京時間17:23分,大家好,歡迎繼續收聽黎江市有聲電臺酥耳FM,我是主持人,季聲。”

——這是黎江市最知名的情感電臺。

男人的聲音像是被小火慢溫着的一壺桃花酒,溫柔醇厚,帶着一股暖流闖入人的耳蝸。

一直到心裏。

“我曾看過許多次日落,其中最難忘的一次,是你在我身邊時,那一天的餘輝格外亮,像你眼中溫柔的光。我們窮其一生,總要找到一片溫柔的光暈,或是照亮左右心房,或是照亮整片胸腔,如此生命才會勃發,餘生才能明朗。今天我們要講的這個故事,有關日落,也有關溫暖……”

實在是太溫柔,溫柔到透露出一些難以言明的信念。

謝知津覺得自己的胸腔都跟着顫了顫,他忍不住想,溫柔的光暈,是說人還是說日落?

車窗外,紅日正落。

夏天的太陽落得很晚,六點鐘的時候才堪堪擦過了黎江市最高的傳媒大廈,金色的餘輝透過高樓上的玻璃折射到路面上,光斑影影綽綽,明滅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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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污染,其實是因為玻璃太耀眼,而非那赤誠濃烈的光。

謝知津的車和人一樣,心不在焉地穿過最擁堵的路口,停在了鑫源酒樓預留的停車位上。

他來赴宴,請客吃飯的人叫白譽,英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現在是航宜傳媒的總經理。今天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在黎江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哎呦,謝少您來了!”

“謝少,就等您啦!”

“謝少,天氣熱,快到包廂裏坐着。”

謝知津前腳邁進鑫源酒樓的大廳,後腳就有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迎了出來,謝知津含笑颔首,沖着巴結自己的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高貴上流。

等到謝知津進到包廂裏坐下,又有人繼續圍着他寒暄。

“天氣這麽熱,謝少怎麽自己開車來了,您的司機也沒來送您?”

謝知津淡淡看了說話的人一眼,他記得應該是航宜傳媒廣告部門的一個經理,好像是姓劉來着。

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鄙夷,卻是回答了劉經理的話,“我的司機麽,他腿斷了。”

……

劉經理險些被自己的一口唾沫給嗆死,心說這人是不把人怼死不痛快嗎。

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黎江市的謝知津謝少爺,真正意義上的權貴子弟,從小到大把誰放在眼裏過啊。

劉經理吃癟後,整個包廂都靜了下來,沒過多久,有人舉杯。

“早就聽聞謝少年輕有為,今天一見我可算是見到人了,謝少,我敬您一杯,一會兒親自送您回去。”

謝知津沒去動面前的酒杯,而是擡頭看了那人一眼。

只見是個穿法式襯衫的男人,長得很年輕,一雙眼睛透着精明世故,笑容既不顯得奉承,也不顯得生疏。

看年紀的話,二十四五吧。

謝知津揚了揚眼睛,笑:“這就是白總?”

點頭,“白譽。”

白家的小少爺,十二歲出國,兩個月前留學歸來,飛機落地的第一天就有二十多個保镖去接人,然而白少爺只是頗為嫌棄地擺了擺手,自己打了個車回家。

白家家大業大,在黎江市有十幾家公司,白譽如果做董事,會成為黎江市年輕一代中唯一一個有能力與謝知津相較的人。然而白譽挑挑揀揀選了一家航宜傳媒,跑去當了個總經理,白老爺子甚至為這事兒氣得進了趟醫院。

謝知津對白譽這個人一直很感興趣,今天算是第一次見。

這種人應當是能入謝知津眼的,然而他只是把酒杯推了推,說:“我一會兒還有事,不方便讓白總送,這酒就不喝了。”

白譽順勢也放下酒杯,卻不顯得窘迫,依舊笑着說:“謝少不喝了這酒,我怎麽好意思開口談事啊。”

倒是很直白。

謝知津眯了眯眼睛,饒有興趣,“沒事,不喝酒,咱們也可以談事。”

“那我可就直說了。”

航宜傳媒的主要業務是有聲漫畫,白譽進公司以後擴展了一項漫播劇的業務,和黎江市的多家公司都有合作,兩個月來敲定了不少項目,最近在招配音演員,俗稱CV。

謝知津聽完佯裝不懂地敲了敲桌子。

“什麽意思,白總想從禾信傳媒挖人?”

禾信傳媒,黎江市最大的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董事長是謝知津的父親,謝明洵。

白譽搖搖頭:“謝少說笑了,我只想着和您談合作,怎麽會從您手裏挖人呢,要真是那樣的話,謝董也不會同意啊。”

“那白總是什麽意思?”

陪酒的人聽着謝知津語氣有些嗆,連忙上前打圓場。

“謝少,您看您說的,想找個CV,那電視臺不就有現成的嗎,就是白總看上的這位有些不領情,談了兩回,沒談妥。”

謝知津有些意外地看了白譽一眼:“沒談妥?難道是白總的薪酬給少了?”

白譽沒否認,但說:“不是薪酬的事,是這個人有點脾氣。”

“哦?”謝知津往椅背上一靠,似乎明白了白譽請今天這頓飯的目的。

果然便聽剛才那個劉經理說:“這人也是不識好歹,航宜傳媒天大地大,什麽好處給不了他,可他就是待在電視臺那破地兒不願意動彈,白總親自找他聊了兩次,可他連個好臉色都沒給。”

謝知津若有所思地問:“你們找我說這些事,是想讓我幫忙?”

“謝少您一語中的,誰不知道謝家權大勢大,您與電視臺的那個高臺長關系又不錯,有您一句話,他必然得放人,到時候事兒不就成了嗎?”

白譽一直沒說話,此時見謝知津沒有拒絕的意思,才張了口:“謝少放心,您要是幫了我們這個忙,航宜傳媒的股份,我分您這個數。”

他兩根食指一搭,十。

看到這裏,謝知津有些好奇了,如果說謝家在黎江市權勢滔天,那白家也算得上是家大業大。

白譽想要什麽人要不到,居然求來求去,求到了他這裏,還一出手就是十個點的股份?

他心裏隐隐生出一種猜測,臉色随之暗了下來。

“和高學屹打個招呼倒不是什麽難事,但是白總,你總得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吧?”

白譽看了劉經理一眼,後者就從公文包裏拿出來一份計劃書。謝知津接過去,飛快地找到了意料之中的名字。

——拟合作:季聲。

謝知津“嗤”地笑出聲來,把計劃書往桌子上一拍,酒杯碗筷都晃了晃。

劉經理會錯了意,以為謝知津是怪他們小題大做,上趕着解釋:“謝少您不知道,季聲這個人真是油鹽不進,白總好話都說盡了,他就是不情願,我們也是沒辦法才求到您這裏來的……”

“別的事都好說。”謝知津打斷他:“但季聲這個人,你們想都不要想。”

所有人都是一愣。

謝少爺剛才還笑盈盈地願意幫這個忙呢,怎麽這麽一會兒功夫就黑了整張臉,難道說讓他不快的是“季聲”這個名字?

白譽忍不住問出口:“謝少,您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謝知津黑着一張臉,不願意與這屋裏的人再多說什麽,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撂下了一句話。

“季聲,是我的人。”

——

七點半,已經過了黎江市的晚高峰,公路上順暢了許多。

謝知津心頭憋着一股怒火,把車停在了黎江市廣播電視臺的對面的廣場上,然後步行過去。

不是樓下沒有停車位,而是謝知津那輛邁巴赫太顯眼,有一次他開車來接季聲,耀武揚威地把車停在了電視臺樓下,氣得季聲半個多月沒和他說話。

謝知津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從那以後就都把車停在對面了。

電視臺的職員已經陸陸續續下了班,但仍有不少人在加班熬夜寫稿子剪音頻,安靜的辦公樓依舊燈火通明。

謝知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廳裏的季聲。

四周寂靜無人,桌椅素雅潔淨,季聲一身襯衣西褲,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一份播音稿,時不時還用淺色的記號筆标标畫畫。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一雙眼睛認真注視着稿件上的字句,纖長的睫毛在燈下投出一片光影,薄唇偶爾輕張,發出一兩句溫柔的話語。

整個人沐在光裏,身形修長,是如玉的身量。

謝知津遠遠看着就已經滾了滾喉結,這人實在長得太好,以至于讓他每看一眼,心就沉淪一分。

見色起意,有時候真不能全怪他。

“我來晚了,你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就這麽幹等着?”

謝知津自己拉開椅子在季聲對面坐下,看着眼前的人在等自己,心裏的憋悶頓時消散了不少。

然而季聲看都沒看他一眼,始終盯着手裏那份播音稿,語氣淡淡地說:“你看我像是在等你嗎?”

一句話,謝知津憋了一晚上的火又燒起來了。

他煩躁地踹了一腳桌子,順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掐着腰瞪季聲,後者卻連頭都不帶擡一下的,認真的程度令人不容置疑。

謝知津看着季聲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可能真的不是在等自己。

“那你在等誰?”

話一出口,不遠處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季聲擡頭,禮節性地沖着來人笑了笑。

“徐編輯,請坐。”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感謝大家的支持。推推下一本預收《小侍衛他又在哄王爺了》,是甜甜的古耽哦,感興趣的寶貝可以去專欄收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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