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合一 (1)

季聲出院已經是又一個星期之後。

顧臨原本還想勸他再留院觀察幾天, 季聲不依,晃了晃手機給顧臨看,屏幕上是同事給他發的截圖, “出租車司機說沒有廣播聽, 開車的時候了無生趣。”

季聲是在跟顧臨開玩笑,急着要回電視臺上班, 卻把一旁的謝知津說不樂意了, 他“嘁”了聲:“聽不到季主播的廣播就了無生趣的, 都是小姑娘。”

顧臨擡手托了托面上的那副金絲眼鏡, 盡量讓自己不去看謝知津。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實在是沒眼看。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謝知津果然如約定所說不再纏着季聲,但還是以他身體不好為由堅持送他去了電視臺。

車依舊停在電視臺對面, 謝知津依依不舍地看着季聲過馬路,然後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微信。

是反複斟酌才得出來的一句:祝你今天工作愉快。

季聲應該是到單位之後才回了消息,是很客套的兩個字,也符合他的性格特點:謝謝。

即便如此, 謝知津也餍足地靠在車座上笑了好一會兒。

略顯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 是白譽。

“怎麽?”

白譽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 是帶着些問候的語氣, “謝少, 聽說季主播出院了?”

“消息怎麽這麽靈通。”謝知津靠在駕駛座上, 悠悠地笑了笑。

白譽又說:“這不是生怕你沒時間麽,所以找閻秘書打聽了一下。”

謝知津便聽出來他是有事,思量了一下, 篤定地猜:“看樣子是招商的事兒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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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麽說是謝少呢, 一猜一個準, 你有時間來航宜一趟?”

謝知津道好,挂了電話就自行去了白譽的公司。

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航宜門口卻已經有助理在等着接待。

白譽招待人這方面實在是周到,謝知津不得不服氣。

謝知津一路被引進辦公室,卻見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白譽坐在中間,少見地穿了一身西裝,看見謝知津進來就起來迎。

屋裏坐着的都是投資方的代表,這種人在商圈裏是最趾高氣揚的,走到哪裏都要被人奉承,此時看見謝知津卻坐不住了。

他們還真沒想到白譽這項業務是和謝知津一起合作的。

航宜到底不比禾信,如果能與謝知津合作,那是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畢竟禾信的業務做得廣,謝少爺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攀上謝家一條路,就跟抱住了一筐金子是一樣的。

誰都想要不動聲色地發一筆財,在高額利潤的誘惑下,投資時的風險似乎漸漸被人忘在了腦後。

當下就有人開口提簽合同的事,那架勢像是今天就要把合同簽下來。

白譽一直沒說話,倒是謝知津擡手指了指,笑着說:“這事兒得上會,老爺子盯着呢。”

他是說謝明洵。

衆人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又連連說合同的事不着急,等禾信那邊定下來再說。

謝知津原本也是這個意思,本想要說好,卻不想白譽忽然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白譽是很周到的,“合同雖不急着簽,但依我看可以先拟着了,你們有什麽要求也可以提一提,進度雖然不着急,但還是趁熱打鐵更好一些。”

這自然沒有什麽問題,連謝知津也沒什麽意見,只是那些投資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提什麽條件,便又提議過幾天一起吃個飯。

謝知津看了白譽一眼,然後說可以。

——

坐到謝知津這個位置上,與人吃飯喝酒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等到這天真正到來的時候,謝知津還是起了幾分重視的心思。

不是重視那幾個投資方,而是重視季聲。

“就是幾個投資商,未來有可能發展成股東,他們請客吃飯,我不去不像話。”

謝知津正接季聲下班,便開車邊說。

季聲輕笑了一下,十分通情達理地:“去就去呗,跟我說什麽。”

謝知津抿了抿唇,臉上有些不好看,随後又說:“白譽的意思是,吃完飯還要一起去唱歌,這不是今天回來的會晚一些麽。”

季聲側了側頭,神色終于因這句話裏的某個字眼而透出些波瀾。

他看了謝知津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挪開,仍舊是無所謂的語氣,“沒事,不用怕把我吵醒,我睡得沉。”

謝知津沉默了一下,心說我也不是在說這個事兒,但究竟是在說什麽事兒,他又一時說不明白。

似乎就只是給季聲交代一聲,可用季聲的話來說,他們此時并沒有什麽明确的關系,這份交代便又顯得有些多餘了。

送季聲回了家,謝知津坐了不到兩分鐘就走了。

彼時季聲已經又鑽到書房裏忙工作,一句囑咐的話也沒說。

今天這場酒局雖是投資商撺掇的,到最後卻是由白譽來安排,定在了一家名為Brasserie Flo的法式餐廳。

優雅閑致的氛圍與一群經理格格不入,好在白譽能說會道,硬是把這場飯局說成了傳媒行業中的龍頭會晤。

謝知津什麽場面沒見過,聞言也只是晃着一杯威士忌慢悠悠地笑。

幾個投資商都過來敬酒,他仗着自己酒量好,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

氛圍一時熱絡起來,白譽慢慢把話題轉到了合作的事情上,那些人也不過分,只稍稍給自己提了些好處。

謝知津帶了財務,不需要他記什麽,只坐在那裏把個關就行。

最後的最後,是謝知津酒勁兒上來了,他從座位上起身,晃晃悠悠地說要走。

也才十點多,在這種場合說走太早了。

按理說沒人敢攔謝知津,但衆人都有些喝多了,酒壯慫人膽,就有一個投資商上來搭了謝知津的肩膀,醉醺醺地說:“謝少啊,這才,才幾點,白總不是說吃完飯還去唱歌麽……”

謝知津下意識就想要把他拂開,明顯是不太想去。

那人很沒有眼力見兒,“謝少這麽趕着回家,不是家裏人着急了吧。”

一時間衆人都哄笑起來,聲音在這幽靜的法式餐廳裏顯得有些突兀,只有謝知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謝知津帶的財務和助理已經要過來,白譽卻适時地把人攔下了。

白譽笑着走過來,聲音溫軟:“謝少,這幾位都是仰慕你的大名才願意與我們合作的,你就給他們個面子,一起去吧,地方我都訂好了。”

謝知津蹙了蹙眉,終究是沒再拒絕。

——

KTV的包廂裏是一派繁彌,桌面上的酒杯裏映出醉人的光澤,不斷有人舉起酒杯碰飲,喧鬧的聲音伴着持久的歌聲彌漫開來。

謝知津懂音樂,但不唱歌,只坐在包間的皮沙發上同白譽喝酒。

他今天實在已經喝了不少,看眼前的光影都有些錯亂,但酒這種東西就是越喝越想喝,他暈暈乎乎地靠在沙發上阖了阖眼,再睜眼的時候屋裏就多了幾個人。

都是清一色的小姑娘,穿得遮遮掩掩,化妝品将一張張臉粉飾地妩媚而青澀,正陪那幾個投資商喝酒,一人坐一條腿,畫面說不出的萎靡。

謝知津一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正想說自己對這些不感興趣,轉眼就看見一個打扮清秀的男孩兒坐到了自己腿邊。

男孩兒端起酒杯晃了晃,聲音像炸軟了的油條,一句話愣是扯出來三個彎:“謝少,我敬您一杯。”

謝知津竟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轉頭看向白譽:“你叫人來的?”

白譽也喝了不少酒,此時卻一點醉态都看不出來,只是臉頰稍稍有些泛紅,笑着說:“那幾個投資商說只唱歌沒意思,我就叫了幾個人來,知道謝少對她們沒興趣,還特意找了個男孩兒。”

男孩兒往謝知津身邊又靠了靠,身上的香水味道熏得謝知津一陣惡心。

“出去。”謝知津冷冷地說。

他以前是玩過,但遇到季聲以後就再也沒有過這種事,閻遲用了四個字來形容他,叫做潔身自好。

男孩兒先是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還想往謝知津身邊湊。

白譽打量了一下謝知津的臉色,淡笑着對那男孩兒說:“你先出去吧。”

男孩兒這才悻悻地走了。

謝知津的臉色卻陰沉地不像話,他看了看不遠處喝得正起興的一幫人,對白譽說:“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謝少!”

白譽叫住他。

謝知津遲疑地看了他一眼,滿腹疑惑地問:“怎麽,還有事?”

白譽拉了謝知津一把,笑着問:“你這是生氣了?就為着我給你叫了個人。”

謝知津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聞言倒是又安心坐下了,嗤笑一聲,“生氣犯不上,就是有點……不自在。”

白譽便垂下眼睛,嘆了口氣說:“是我在國外待的時間太長了麽,沒趕上謝少爺從前的時候。”

謝知津一聽就知道他在說什麽,卻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提以前那些事。

“謝少現在不喜歡這些人了,都是因為那個季主播吧?”沒等謝知津開口,白譽又說:“知津,那個季聲,就有那麽好?”

這一句“知津”倒是讓謝知津愣了一下,他酒喝多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問:“白譽,你能不能別跟我兜圈子?”

謝知津稱得上是個快人快語、雷厲風行的人。

白譽卻與他完全相反,一句話要拆成八句來說,說到最後也不會把人給得罪了。

白譽嘆了口氣,顯出幾分語重心長來:“知津啊,我和你認識也這麽長時間了,有些事情也不想拐彎抹角的說,就一句,我挺為你不值當的。你這樣的身份,想要個什麽人沒有?幹嘛非認準了一個不撒手呢。”

他是在說季聲。

他似乎特別喜歡在謝知津面前說季聲。

“白譽。”謝知津帶着些醉意說:“有些事你不明白,在這黎江市,就沒有我謝知津得不到的人。”

白譽不知聽沒聽懂,只笑着彎了彎那雙桃花眼,迎合道:“他不已經是謝少的人了嗎?”

謝知津心裏其實知道這是個僞命題,季聲現在不是他的人,未來也未必是。只是他隐晦的自尊心在作祟,聞言卻是默了默,并沒有開口說什麽。

白譽的話音卻又一轉:“但是謝少,你就真的那麽喜歡那個季聲?”

謝知津一噎。

今天這些話,季聲也曾問過他——謝知津,你想要什麽人要不到,為什麽就是看上了我呢?

謝知津心想,他其實是真的喜歡啊,并不只是嘴上說的那個理由。

或許是酒勁兒實在太大,灼燒了本該清明的思緒,謝知津暈暈乎乎的,任憑白譽說什麽也給不出一個回音兒。

直到白譽又喊他知津,“知津,其實你也可以考慮考慮別人,我在國外留學那麽多年,是非常開放的。”

他說着說着就伸出手,輕輕搭在了謝知津的手背上。

謝知津就算是再不清醒也不會不明白白譽是什麽意思,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然後滿眼詫異地看着白譽,“你在開玩笑?”

白譽嘴角的笑悠悠的,沒承認。

謝知津的身邊可以有很多男人,可以是酒吧夜店裏的MB,可以是公司裏的下屬或是某個知名小鮮肉,甚至可以是與他們這個圈子格格不入的季聲。

但不能是白譽。

謝知津深切地知道這一點,不論是從他和季聲目前的現狀來說,還是謝家和白家多年的交情與合作上來說,白譽今天的話最好是個玩笑。

謝知津站起來,看着滿室的奢靡,說:“白譽,你的酒量不行。”

白譽只是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

——

謝知津被司機送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他輕輕推門進了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拉開着的窗簾。

月光張揚地灑進來,卧室裏一片靜谧,季聲側卧在床上,像是早已經入睡多時。

謝知津站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起起伏伏的心才總算是得到了那麽一絲安定。

良久,謝知津伸手解了自己襯衫的領扣,然後一條腿撐上床邊,彎腰去看季聲的側臉。

距離過于近了,灼熱的氣息帶着酒氣,就那樣噴上季聲的耳垂。

季聲下一秒就醒了。

他睡得其實也沒多熟,甚至還聽到了謝知津開門的聲音,但委實沒有想到謝知津會撲上來。

幹什麽,撒酒瘋嗎……

映着窗外的月色,季聲眼睛裏的困惑清晰可見,帶一點清明透亮,更多的卻是他固有的溫和。

他冷不丁地被吵醒,有些懵懵懂懂的,卻不煩躁,問:“你幹什麽?”

謝知津沒說話,仍醉醺醺地盯着他看,漸漸地生出了些□□。

然後他俯身,把另一條腿也挪上了床,整個人是壓在季聲身上的姿勢。

許是錯覺,那一瞬間季聲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許多。

“謝知津,你喝多了是不是……”

季聲伸手去推謝知津,想要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下去。

謝知津卻一動不動,任憑他使多大的勁兒也沒有挪動半分。

季聲有些慌了,他相信清醒的謝知津不會對他做什麽,但不相信醉酒的這個。

果然,他聽見謝知津說:“季聲,我好想你。”

季聲的呼吸滞了一下,他現在和謝知津同居,兩個人每天都能見面,根本就沒什麽好想的,除非他這個想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想……

季聲加了些力氣,一把将謝知津推開,同時自己撐着床坐起來,他其實是想要下床,卻被身上蓋的被子阻礙住了。

天氣還冷,那是一床厚厚的絲絨被,兩面的被角正被謝知津死死壓住。

“你跑什麽?”

酒氣噴出來,謝知津的語氣竟是恃強淩弱中帶一點愛惜的。

季聲是最懂聲音的人,他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一句話裏帶着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

他的思緒錯亂了一瞬間,很快就被謝知津壓倒在了床上。

手抵着胳膊,膝蓋壓着胯骨,嘴唇碰上嘴唇,牙齒磕到牙齒。

——像從前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一樣。

謝知津吻了季聲。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時間,季聲的大腦一片空白,唇齒間被迫染上了些酒氣,他冷眼看像謝知津,口中的話含糊不清,只要求謝知津滾開。

厚厚的絲絨被不知在什麽時候滑下了床,卧室裏一片混亂。

謝知津松開季聲,又一手鉗住季聲的下巴強迫他看自己,然後咧開嘴唇一笑,聲音低啞不可聞,“軟都軟了……”

季聲臉色慘白,呼吸已經找不出節奏。

已經消散了很久的記憶又一次占據他的腦海,如封存的影像再度投放出來,交織在一起的畫面一幀一幀閃過:醉酒、混亂、水花四起。

季聲終于知道有些事情純靠忘——是忘不掉的。

他咬着牙說:“去洗澡,我求你。”

“一起吧。”

謝知津等不到自己洗完澡再出來,卻知道季聲的潔癖不會允許自己滿身酒氣地再靠近他一點。

浴室裏滿是石楠花的味道。

太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謝知津明顯有些意猶未盡。

季聲卻沒有依着他來,他體力透支得厲害,等不到浴缸裏的水放滿就一陣反胃。

季聲蹲在地上吐,把胃都吐幹淨了,最後只能嘔出來酸水。

謝知津遞過來一杯水,然後輕輕拍他的後背,問:“這麽受不了嗎?”

往常這種時候,季聲一定會一臉憎惡地讓他滾,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讓季聲眼不見心不煩的準備,卻不想季聲搖了搖頭,說:“是酒味兒太大了。”

謝知津那個澡洗得有些草率,身上都是未散的酒味兒,而季聲根本聞不了這個。

是潔癖,不是別的。

季聲原本可以什麽都不解釋的,但他還是對謝知津說了實話,竟讓謝知津蹲在那裏束手無措起來。

他好像不知道要怎麽對待這樣的季聲。

一個不冷傲、不孤僻、不抗拒他,而是嘗試着接受他的季聲,一個……從沒有對他溫柔過的季聲。

謝知津就這麽蹲在浴室的地上想東想西,直到季聲想要起身時險些滑倒才回過神來,他連忙把季聲抱到浴缸裏,又調了調水溫,然後專心幫季聲打沐浴露。

柑橘味的沐浴露是季聲最喜歡的,清冽香甜的味道布滿了整個浴室,也将謝知津身上殘留的酒氣遮了個七七八八。

季聲很放松的樣子,靠在浴缸閉眼小憩,精致的脖頸有一半沐在水裏,另一半挂着透明的水珠。

謝知津壓下想要往那根脖頸上咬一口的沖動,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季聲身上撩水,過了許久才說:“我今晚喝多了,沒做到和你的約定。”

想要讓謝少爺開口說一句“對不起”實在太難了,但他已經盡可能地放下身段,在和季聲賠情道歉。

季聲的睫毛顫了一下,但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啞着嗓子說:“沒事,今天算我自願。”

他的确沒怎麽抗拒,謝知津聽見這話不可避免地激動了一下,被酒精摧噬的腦子頓時就清醒了大半,撩着水的手失了力道,一捧水澆到季聲臉上,然後就對上了季聲緩緩睜開、清眸含怒的眼睛。

“別生氣……”謝知津有些心虛地說。

季聲倒也沒生什麽氣,只是臉色有些紅,向後靠在浴缸上的脖頸也泛着紅。

他想再往後靠一下,卻不知扯到了哪裏,身上到底有些不舒服,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謝知津驀地警覺,問他:“天都快亮了,給你請個假吧?”

季聲搖了搖頭說不行,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說:“一堆稿子要錄呢,我不去上班,黎江市的小姑娘聽什麽?”

這話分明是謝知津自己說的,被季聲重複了一遍而已,他卻不高興了,“哼”了聲問:“你這嗓子還能錄?”

季聲嘴角那抹淡淡的笑頓時消下去,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謝知津收斂着脾氣哄人,一會兒喂季聲蜂蜜水,一會兒又問季聲要不要參片,惹得季聲差點把他關到卧室外面。

天邊都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季聲最後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麽,由着謝知津把他攬在懷裏就睡下了。

他呼吸勻稱,甚至都沒關心窗簾是拉着的還是開着的。

借着月光,謝知津一寸一寸地打量季聲的眉眼,心中漸漸生出的那種滿足感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今晚的酒壯的不是他的膽,而是早已經泛濫不堪的占有欲。

——

季聲有意回避這天晚上的事,任憑謝知津旁敲側擊地問他也不開口。

謝知津就這樣在季聲沉默的态度中困惑起來,再一次摸不清季聲的心意。

若不是他敢肯定那天晚上真的發生了聲麽,都要以為是自己醉了酒做的春秋大夢。

又一個周末。

季聲給謝知津發微信說晚上不回去吃飯了。

謝知津秒回:?

此時季聲正坐在錄播室裏,錄音師喊他去補一句詞,他看了一眼與謝知津的聊天界面,沒回。

于是接下來的錄音被季聲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三次。

“不好意思,我下次記得靜音。”

錄音師好脾氣,陪笑了幾句,“沒事沒事,季主播你先接電話吧。”

季聲揣了手機到走廊上才去看來電顯示,不出所料,電話是謝知津打來的。

“怎麽了?”季聲将通話撥回去,沒好氣地問。

謝知津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傳過來:“為什麽不回家吃飯?不是說好了吃土豆炖牛腩麽,土豆我都買好了。”

季聲原本是想要跟他解釋的,這會兒卻被謝知津那接連不斷的幾個電話吵得煩躁不堪,語氣也不怎麽溫和了:“你就這麽擔心我跑了?”

謝知津噎了一下,底氣瞬間散了一半,“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謝知津,我有沒有說過不希望你幹涉我的生活。”

季聲這話說得急,等了一會兒都沒有再聽見謝知津的回音。錄音師推門出來問他電話打完了沒有,他抱了聲歉,然後挂了電話。

等補錄完,季聲的手機再也沒有什麽動靜,他竟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還是又給謝知津發了消息:林春晚請客吃飯,地點在黎江北路的西餐廳,你不放心可以找人跟着。

可一直到季聲下班,謝知津都沒有再回複過什麽。

西餐廳裏,悠揚的小提琴聲撫平了人們心中的躁動與不安,簡潔的燈光為濃重的夜色添上一抹明亮。

季聲穿着一件淺灰色的毛呢外套,坐在餐桌前的軟皮沙發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晃着手裏的筆。

另一手拿的是一份菜單。

“你們請客,還是你們點。”

他将手裏的菜單推到對面,林春晚笑着伸手去接,誰知菜單還沒接到手裏,就被另一只手接了過去。

林春晚擡頭一看,瞳孔都縮了一下,“謝先生……”

謝知津的确不放心季聲和林春晚出來吃飯,但也沒有找人跟着他,而是眼巴巴地自己過來了。

只是事情的發展并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季聲對面坐着的人除了林春晚,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那人年紀不大,卻留着寸頭,眉目生得濃密,張揚裏又帶着些穩重,是屬于炙熱明媚那一類的。

僵持之際,是季聲笑了笑,介紹說:“這是我朋友,謝知津。”

他說着便很自然地往裏坐了一個位置,伸手拉了謝知津一把,謝知津才滿是不情願地順勢坐下。

林春晚旁邊坐着的青年男人是個歡脫性子,一聽見“謝知津”三個字就不由地坐正了些,隔着桌子伸出手與謝知津相握。

“禾信傳媒的謝總?你好,我是黎江日報的記者,叫南喬,是春晚的未婚夫。”

謝知津伸了一半的手在聽清後半句話以後就懸在了半空,僵硬地與南喬握了握,然後看了南喬一看,又看季聲,最後把目光落到了林春晚身上。

詫異:“你結婚了?”

林春晚始終有些畏懼謝知津,聞言竟是琢磨了一下,然後一板一眼地說:“沒結婚,訂婚了。”

這在謝知津的理解中差不多。

林春晚今天請客吃飯,一來是慰問季聲出院,二來是想要介紹季聲與南喬認識。

季聲對這個學妹多有關照,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謝知津這麽冒冒失失地一出現,倒把事情弄得複雜了。

謝知津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況,一時有些尴尬,思量了一會兒才說:“哪有讓小姑娘請客的,我來了,我請。”

季聲坐着沒制止,心想反正他有錢。

南喬卻不讓了,笑着去搶謝知津手裏的菜單,“那可不行,相遇就是緣分,這頓飯可不能讓謝先生出錢,我們請我們請,我還有事想拜托謝先生呢。”

謝知津本是不請自來,被南喬這麽一說,反倒成了卻之不恭。

但他沒拘束,聞言也沒松手,叫來服務生照着最貴的點了一通,然後才眯着眼睛去問南喬:“什麽事?”

南喬笑起來眼睛是彎的,迎着幾人審視的目光,他十分熱絡地說:“最近我剛好在做一個傳媒業的專欄,缺少一些訪談,禾信傳媒在傳媒界是鼎鼎有名的,不知道謝先生能不能抽時間接受我的采訪?”

……工作狂嗎。

林春晚臉上已經有些紅,許是暗暗踩了南喬一腳,引得南喬“嗷”了一聲,“你踩我幹什麽?”

林春晚:“……”

謝知津遇到過太多托他辦事、求他辦事的人。常規的如同那些客戶,用一頓酒局作陪;精明的如同白譽,千回百繞地把話說舒服,這個南喬真是……太直白了。

不等謝知津回絕,季聲就淡淡開了口:“不方便就算了,你忙你的。”

他不說倒還好,一說竟又謝知津有些拉不下臉來了。

怎麽着也算是季聲的朋友。

“采訪麽,好說。”謝知津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喝了口,笑得悠悠然:“就是不知道南記者着不着急?我最近這段時間有些忙,時間上可能……”

“那倒不急。”南喬連忙接上,“謝先生要是有時間告訴我一聲就行。”

林春晚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就麻煩謝先生了。”

看着南喬和林春晚心滿意足的樣子,謝知津的心情竟也好了許多,他借着上菜的間隙去看季聲,只見後者的嘴角也挂着淡淡的弧度,一時心情大好。

但這頓飯吃得還是有些不自在,季聲本來就是個話少的人,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只動筷子不說話,唯有在林春晚和南喬問他的時候才會禮貌性地回幾句。

少言寡語的是季聲,羞怯拘謹的是林春晚,最能談天說地的是南喬。

大約是受職業影響,南喬十分健談,與謝知津溝通了采訪時的一些細節,又問起季聲與謝知津是怎麽認識的。

季聲想起許久之前的那些事,淡淡一笑,用一句話來總結:“是個很荒唐的故事。”

謝知津低頭切牛排,并沒有吭聲,反倒是林春晚又暗中踩了南喬一腳,才沒有讓這個不太愉快的話題繼續下去。

一段飯吃完,天已經很晚了,林春晚和南喬要去看電影,邀請謝知津和季聲一起去。

季聲搖搖頭,“你們小情侶去看吧,我們就不去了。”

謝知津被這話說得心裏發酸,但仍是沒有說什麽,開了車就與季聲一起走了。

西餐廳門口,南喬看着那輛邁巴赫彙入車流之中,語氣有些驚詫,問林春晚:“他們……同居啊。”

季聲和謝知津的事情,林春晚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女孩子心思細膩,終歸是能從兩人之間莫名其妙的氛圍裏看出一些什麽來的。

她白了南喬一眼,下結論:“直男。”

車流如織,黎江市的公路堵得一如往昔,紅綠燈交錯之間摻雜了一閃而過的黃,車轱辘轉過的卻不過是五六米的距離。

謝知津已經連喇叭都懶得按,季聲閉着眼睛坐在副駕駛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車裏很安靜,車載廣播已經自動切換成了晚間電臺。

“現在是北京時間22點整,歡迎回到我們的晚間新聞廣播,近日有群衆反映……”

是個字正腔圓的女主持,謝知津卻不耐煩地換了頻道。

很快,溫潤儒雅的男聲取而代之。

“大家好,歡迎收聽黎江市有聲電臺酥耳FM,我是主持人,季聲。”

“我們今天這期節目的主題與選擇有關,人生是一條漫長的開闊大路,然而當我們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總會遇到一個又一個的岔路口、面對一個又一個的選擇。可人生又像是一張白紙,可供我們洋洋灑灑寫下無數個選擇,正因如此,未來也就有了無數的可能。”

“你很自由,可以盡情地選擇當下,也可以毫無顧慮地邁步向前……”

“本期節目就到這裏,我是主持人季聲,願為溫柔而發生。”

季聲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那雙清亮的眸子略帶怔忡地看着車裏的屏幕,忽然說:“這是前幾天剛錄的。”

謝知津調弄着車載廣播,下意識點頭,“我聽出來了,結束語都不一樣了。”

願為溫柔而發聲……

季聲是在出院以後改了結束語,是很細節的地方,他沒想到謝知津會聽得出來。

“你經常聽我的廣播?”

“嗯。”謝知津收回手,目光落在久不變綠的紅燈上,似不經意地說:“每一期都聽。”

“……”

随着那句結束語的落幕,車載廣播裏只剩下悠長而又舒緩的輕音樂,季聲也就在這樣靜谧的氛圍裏,長久地沉默下去。

謝知津并沒有發現季聲情緒上的變化,依舊和那個堵塞的十字路口作對,忍無可忍地按了兩下喇叭才說:“要我說這個堵法,去看個電影再回來都不一定能通。”

季聲那頭幽幽地,“哦,那就去看個電影吧。”

謝知津按在喇叭上上手忽然僵住。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深夜十一點的電影院依舊人頭攢動,到處都是數不清的情侶并肩而坐。

謝知津去買票,問季聲想看什麽,季聲掃了一眼,“都行,反正就是為了打發時間。”

如果季聲事先知道謝知津會挑一部怎樣的電影,此時此刻一定會斬釘截鐵地指着上映欄上的刑偵片說“看這個。”

可惜他太低估謝知津了。

被帶到影廳裏坐下,看着屏幕上公投而出的愛情文藝片,季聲的臉色直接黑了一個度。

誰要跟他看這種電影。

大半夜來看這種電影的大多都是情侶,季聲和謝知津的位置在後排的角落,坐着十分不自在。

許是看季聲好說話,有個女生彎腰過來,湊到季聲跟前說:“不好意思,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跟您換一個位置嗎,我想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

季聲看了他旁邊坐着的男生一眼,下意識就想要說好,正要起身的時候卻被謝知津拉住了手。

謝知津對那個女孩說:“不好意思,我也想跟我男朋友坐在一起。”

女生瞪大了眼睛看了謝知津和季聲一眼,然後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半句話沒說就坐去了前排。

如果不是電影恰好開場了的話,謝知津就會如願看到季聲的臉也紅了,甚至比那個小女生還要紅上幾分。

“男朋友”三個字對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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