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退步
如果上一次在客廳見到白譽讓季聲生出了一種隐晦的煩悶與不适, 那麽這一次在謝知津的辦公室看到白譽的那塊腕表,季聲心裏便真的裝滿了明晃晃的醋意。
即便嘴上再怎麽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裏明白, 他看到那塊腕表的時候十分不舒服。
季聲從來不是一個多麽随性灑脫的人, 童年的創傷與陰影注定養成了他小心翼翼的性格。
在無數次習慣孤獨的過程中,他學會了用溫柔對待身邊的人, 但一旦有人強硬地把他從那只孤獨的殼子裏拽出來, 他便又開始患得患失。
他缺愛, 他一直都知道。
這天下午變了天, 陰沉沉得像是要下雨。
謝知津到家的時候, 季聲正一個人靠在床上刷手機,臉色有些白,襯着窗外轟悶的雨聲, 情緒顯得恹恹的。
謝知津猜測季聲是不喜歡這樣的天氣,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摸季聲的額頭,惹得季聲一個激靈,“呼”地一聲就側頭将他的手打開了。
“你別一回來就動手動腳的。”
冷冰冰的。
謝知津看他忽然有了精神, 眼睛裏的笑意反倒多了起來, 慢悠悠地往床沿上一坐, 像問家常一樣:“吃飯了嗎?”
季聲瞥過那條壓在床單上猶帶塵土的褲子, 神情越發有些不愉快。
天冷, 他伸手扯過被子蓋了, 還往被子裏縮了縮,聲音顯得沉悶許多:“不想吃了。”
“啧。”謝知津一看,已經接近下午一點了, 他送謝明洵回家的時候吃過了, 沒想到季聲還沒吃。
“不吃飯怎麽行呢, 我去給你做,煎鲈魚,再拌個木耳行不行?”
隐隐約約地聽見被子裏傳來一聲“嗯”,謝知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床單,起身就去廚房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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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沒提白譽的事……
謝知津的廚藝一向不錯,鲈魚煎得金黃冒油,膩了再吃兩口木耳清口,實在很合季聲的口味,而這頓飯卻在一種莫名其妙地氛圍裏變得食不知味。
季聲心裏越發煩悶,一整天都沒和謝知津說幾句話。
醞釀了一個中午的雨終于肆無忌憚地落下來,不過下午四點多,窗外就成了黑壓壓的一片。
春天的雨大多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春雨驚雷,倒也有些瓢潑的态勢。透過客廳裏的落地窗,可以從二十一層的高度俯瞰到小半個黎江市。
季聲的目光從玻璃上那些細小的雨珠挪到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又落在那些根本看不真切的車輛上,恍惚中看到了雨刮器來來回回地晃。
季聲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又是一片飄搖的雨世。
除了淅瀝的雨聲,客廳裏很靜。
謝知津說有文件要處理,午飯後就去了書房。季聲不管他,自己一個人靠在沙發上打瞌睡,門鈴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季聲朋友不多,來人多半是找謝知津的,雨聲有些大,書房的門又關着,謝知津應該是沒有聽見。
季聲想去叫他,門鈴又一聲疊一聲,無奈起身先去開了門。
他心裏想着左不過就是閻遲或顧臨,應該也不會有別人,但一開門還是愣住了。
白譽。
季聲一時就僵在了門口,他看着門外衣冠楚楚的白譽,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随意套的家居服,臉色一點一點陰沉下來。
是白譽先笑了笑:“季主播在家呀,知津在嗎?”
季聲側身将他讓進來,語氣沒什麽溫度,“你找他?”
明知故問。
“哦,不是。”白譽卻否認了,将手裏拎着的一份水果往玄關處一放,笑着說:“是知津打電話讓我過來,說有個什麽東西要給我,也不說是什麽東西。我說改天我去公司找他拿啊,他不肯,下着雨也要讓我過來。”
他伸手捋了捋被雨水淋到的衣袖,語氣十分随和。
季聲盡量不讓自己的表情出現什麽情緒上的變化,沉聲說:“我去叫他。”
“诶。”白譽不等在沙發上坐下便又站起來,笑着問:“知津他是在書房嗎,我進去吧,估計是工作上的事兒。”
“嗯,那你随意。”季聲頗有些莫名其妙,聞言卻也沒有再說什麽,點頭就往卧室去。
誰知還沒等季聲進卧室,書房的門就“咔噠”一聲開了。
謝知津明顯是聽見了兩人的說話聲,所以推門出來的。
他手裏似乎是拿了個什麽東西,季聲瞥了一眼,然後就怎麽也不想進卧室了。
季聲此時就站在卧室邊上,離書房門很近,謝知津一伸手就拉住了他,半推半就地拉着他坐到了沙發上。
謝知津沖着白譽打了個招呼,“你來得倒是挺快的。”
白譽下意識地看了坐在旁邊的季聲一眼,臉色略有些不自然,但被他掩飾得很好,随即又笑着對謝知津說:“這不是看你電話裏着急麽,什麽東西不能等到我去禾信拿?非得今天給我。”
話音落下,謝知津手裏的東西就被擱到了茶幾上。
借着客廳裏略有些昏暗的燈光,季聲和白譽都看清楚了,那是一塊腕表。
白譽的百達翡麗。
季聲靠在沙發上沒有說話,白譽的表情卻驚詫了一瞬,随即将腕表拿起來端詳,驚喜道:“這表我丢了好一段時間了,怎麽在你這裏?”
“這得問你自己。”謝知津一笑,“以後小心點,這麽貴重的東西落在我辦公室算怎麽回事?”
白譽的表情說不上來是怎麽的,但一定不是那種失而複得的歡喜,他随手把腕表扣到手腕上,然後問謝知津還有沒有別的事。
謝知津攤手,“沒別的事了,這雨恐怕要越下越大,你早點回去吧。”
季聲一直靜靜地看着,他很敏銳,已經察覺到了謝知津故意讓白譽冒雨跑這一趟的緣由,但心裏還是有些不上不下地,直到白譽同他們告辭。
季聲修養好,起身從沙發上站起來,客套了一下:“慢走。”
白譽轉身就走了,關門的聲音甚至有些大。
雷聲轟隆隆地落下來,季聲的聲音竟也透出幾分寒意:“你是故意讓我看的?”
“什麽?”謝知津佯裝不懂。
季聲失笑,卻并沒有多少笑意,只是彎了彎嘴角,把話說得更清楚了一些:“你叫白譽來拿腕表,就是為了讓我看的?”
謝知津倚在沙發上,雙腿交疊,一副上位者的普遍姿态,用眼神表示了不置可否,随即笑着說:“你在我辦公室看見白譽的腕表,不高興跟我鬧脾氣,我理解,當然也要解決這件事。”
“……”
季聲對他的解決是服氣的,謝少爺不愧是謝少爺,即便是處理這種生活上的私事也帶着他獨有的商業氣息,果斷幹脆,甚至有些讓人猝不及防。
季聲沉默着回了房間,擡手看着昨晚謝知津親手給他戴上的戒指,心裏五味雜陳。
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謝知津看待問題、處理問題、解決問題的态度和方法完全不一樣。
今天的事情,謝知津明明已經意識到季聲是在吃醋了,但他只是覺得有趣、滿足,卻并沒不認為這是一件多麽要緊的事。
盡管謝知津在用事實說話,但白譽的存在仍然讓他心裏覺得十分不舒服。
季聲莫名地開始生出煩躁的情緒,連他自己都沒想過會如此在意這些事情,好像的确如他說過的,像他這樣生性敏感的人,實在是太容易會動搖和淪陷。
他站在卧室的窗前看外面凄厲的雨,偶爾劃破雨幕的閃電會将窗外的景象照得恍如白晝,一切都清晰可見:飄搖的枯樹、将死的玫瑰和沉淪不前的月亮。
季聲伸手碰了一下那塊冰涼的玻璃,随即又收回了手,他正努力地把自己拉出來。
不能陷進去,一步都不可以。
謝知津似乎是去書房開了一個視頻會議,很晚才結束,洗了澡進屋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邊的季聲。
謝知津對季聲是有一種刻板印象的,他常私心将季聲拟作一輪月亮,清透明淨地懸在夜幕裏,又或是如他們初見時一般,靠在天臺邊上仰着頭看月亮。
季聲應該是與月亮搭邊的,但此時春雨雷霆一片,天上沒有月亮,季聲的影子經過光影的折射反襯在玻璃上,莫名地有些孤寂。
謝知津便生出了一種錯覺,好像卧室裏的那扇窗戶打開了,季聲就站在雨幕裏,他們離得很近,卻隔着千萬根雨絲。
這樣的念頭讓謝知津一陣慌亂,半晌後走到季聲身邊,問:“怎麽不早點休息?”
季聲回過神來一笑,說:“雨聲很大。”
雨聲很大,所以睡不着。
“哦。”謝知津認可了這個答案,然後身後去抱季聲的腰,舔着嘴唇問:“要不要親一個?”
季聲躲了一下,垂着眼睛搖搖頭:“我今晚不想。”
季聲睡前摘了戒指,說戴着太招搖了,在兩個人在一起的第二天,他選擇往回退了一步。
他心裏想的是:或許他不該奢望那麽多。
事後想想,這真的是一件小事,在稱得上江濤駭浪的人生中顯得極其微不足道。
但哪一處載物容人的江堤,不是毀于微不足道的蟻穴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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