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兩難

“昨晚上不還好好的嗎?”蕭玉烽嘀咕着,“還查我課業把我訓斥了一頓。”

蕭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嗔怪道:“你再用功些讀書,他不就不訓你了嗎?再說了,你外祖父教訓你就得受着,哪那麽多話要說。”

“哎哎,是,記得了!”蕭玉烽借着作揖認錯的動作往後退,離了蕭夫人,一個閃身蹿了出去,只餘聲音回蕩着,“姐姐,外面等你!”

“這孩子……”蕭夫人無奈搖頭,轉向蕭青凝,理着她額邊碎發叮囑道,“娘得準備将軍府的壽禮就不一起去了,青凝你細致些,仔細給你外祖父挑挑。”

蕭夫人晨時送父親與丈夫出門時,瞧見父親雙目泛紅,問了下人才知道,蕭家外祖父三更天就醒了,房裏的燈亮到天明,後半夜幾乎是沒睡的。

趁着人不在府中,她特意跟蕭青凝姐弟倆說一聲,讓做小輩的去買些有助睡眠的江珠,回頭放在老人家枕下,好讓他安心入睡,也是盡孝心哄老人家高興。

蕭青凝點頭,聲音放輕,問:“是不是又夢見姨母了?”

蕭夫人手指一顫,順着她面頰往下,捋着她垂至胸前的青絲,沒有說話。

“既然舍不得,那做什麽要屢次将人趕出去?明明只要他肯說一句軟話……”

“大人的事你別管。”蕭夫人打斷她,将她往門口推去,“行了,快去吧,順道給你爹也挑一套瑪瑙杯盞……”

将人送出去後,蕭夫人倚門望着馬車駛離,半晌,轉身回府,朝着西面走去。

那邊有一個十多年未打開過的庭院,門鎖常年未動已生了綠色銅鏽。少時姐妹倆一起種下的棗樹長得枝葉繁茂,有一支探了出來,上面沾滿黃綠色的棗花。

年年歲歲花相似,可惜曾經的人早已不在了。

蕭青凝也在想着亡故的人,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離家的姨母,長得很美,還有一個繼承了她柔美長相的女兒,名叫虞秋。

虞秋不知道兩人誰更年長,蕭青凝卻是知道的。

那年年關,落雪紛紛,虞家夫妻倆帶着年幼的虞秋前來拜訪,被拒之門外。

蕭青凝知曉了,躲在大門後偷看,聽見只到虞夫人腰間那麽高的虞秋仰着臉喊冷。

“天冷了就是要過年了,年後上元節就是你生辰啦,到時候娘給你做花燈、給你買糖人好不好呀?”蕭青凝看見虞行束将虞秋抱起,虞夫人理着她的鬥篷這麽與她說道。

虞秋是上元節降生的,而她與蕭玉烽生在小年夜,差了正好半個月。

蕭青凝想着她比自己還小一點呢,難怪不耐寒,想喊他們進來取暖,但是外祖父說過,不許理會他們,不聽話是要挨罰的。

她不想挨罰,于是喊來了蕭玉烽,讓他把人喊進來。

蕭玉烽唯姐姐的話是從,推開府門大大咧咧跑過去,虞行束見人出來了,忙放下虞秋站正了,可蕭玉烽跑到跟前話未出口,一把将虞秋推倒。

鮮血從虞秋頭上流下,染紅了府門前的石獅,也染紅了地上的積雪。

虞家幾人慌慌張張去了醫館。

後來積雪融化,門口的血跡消失無痕,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等蕭青凝再見到虞秋,已經是數年後了,虞夫人早已不在,而虞秋容貌更加出衆,與身邊的小姐妹說說笑笑,并不認得她。

“說過許多遍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是腳滑了沒停住。”每每說到這事,蕭玉烽都氣急敗壞地反複解釋。

蕭青凝不吭聲,任憑他二人如何解釋,雪地路滑、當時年紀小等等,什麽借口都好,既定的事實都已無法改變:六歲的虞秋險些死在他們府門前。

“行吧,你再去見虞秋我幫你打掩護,全推到我身上好了,我也不差那點兒罵。”蕭玉烽自暴自棄道。

蕭青凝瞥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蕭玉烽又開口:“上回失約的事她興許不是有意的,再說她名聲都變差了,你還願意理她,她一定巴不得早些與你處成好姐妹。”

蕭青凝搖頭,不介意虞秋名聲差的可不止她一個,還有餘氏兄妹倆呢,那才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比她這沒見過幾面的表姐親近多了。

況且人家之間不曾隔了滿地的鮮血。

很快到了玉石鋪子,明明出生不差半盞茶的時間,做弟弟的就是天生畏懼姐姐,蕭玉烽老老實實扶着人下來。

兩人才被管事的領進去,身後就響起輕浮的公鴨嗓子:“蕭公子,咱們可真是有緣啊。”

姐弟倆對視一眼,蕭青凝轉身,蕭玉烽借着轉身的動作麻利地繞到蕭青凝側後方去,兩人一起行禮:“五殿下,這麽巧。”

皇家幾位皇子,除了雲珩、雲珀,其餘幾個都很不成氣候,尤其這位,在一衆世家公子眼中簡直是臭名昭著。

雲琅唰地展開折扇,他眉頭描了很重的黛青粉,頰上點了胭脂,嘴唇紅豔豔的,瞧着俊俏可人,就是眼神不正派,滴溜溜地在蕭玉烽臉上打轉。

蕭玉烽被看得頭皮發麻,不着痕跡地往蕭青凝身後挪了挪。

“可不就是這麽巧。”雲琅越走越近,到了兩人跟前,折扇朝周圍博古架一掃,收回時飒的一聲合起拍在掌心,豪氣道,“想要什麽随便挑,本殿下給你買!”

兩人自然是拒絕的,可這個五皇子聽不懂話一樣,一個勁黏着兩人。

他雖然梳妝抹胭脂,但到底是個男子,蕭青凝一再後退,一方前進一方避讓,最後面的蕭玉烽都撞上博古架了,急得拍了下蕭青凝的肩膀。

做姐姐的不得不護住弟弟,蕭青凝眉目一凝,道:“那個墨玉硯臺看着不錯,拿過來瞧瞧。”

管事的只管賺錢,可不敢參與貴人們的事,只當看不見眼前這疊起的羅漢,循着蕭青凝所指的方向将硯臺取來。

蕭玉烽都要急出汗了,大好男兒被一個男人輕薄了去,傳出去,以後怎麽說親?

見姐姐還在研究玩物,他正着急,蕭青凝說道:“是塊好玉,上回探花郎不是說缺個硯臺嗎?小弟,下回去請教他的時候把這個帶着做謝禮吧。”

蕭青凝話音才落,手中硯臺就被人搶去。

“唐飲霜喜歡啊?我也喜歡!”顯然唐飲霜的吸引力高于蕭玉烽,雲琅掂着硯臺看來看去,轉身吩咐掌櫃的,“把你們這上好的硯臺都拿出來,本殿下瞧瞧還有什麽好的,回頭一起送去給唐飲霜。”

他總算是往後退了,蕭玉烽才不至于擠進博古架裏。

蕭青凝又道:“殿下要給探花郎送硯臺,那我瞧瞧翡翠狼毫,想來探花郎是不會嫌這些東西多的。”

雲琅突地轉身,手中折扇呼呼生風,“你幹嘛總要送他東西?你就不能送別人嗎?”

蕭青凝是故意的,深知這五皇子喜歡美男子,早些時候最愛纏着方家大公子,大公子成親了,現在最上心的就是探花郎唐飲霜,故意這麽說來激他。

眼看雲琅上當了,蕭青凝再要繼續時,聽見外面有匆忙腳步聲,擡頭一看,就見虞秋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瞧見她眼眸一亮,如釋重負地嘆息道:“我總算是見到你了!”

虞秋來的路上心好似在熱鍋上煎着,生怕再一次錯過她,現在人在眼前,終于可以将全身重擔暫時放下。

她來不及喘勻氣就快步走進來,抓着蕭青凝的手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與你說,你跟我走,好不好?”

蕭青凝對她還有氣,但因着今晨的事已消了許多,再瞧她喘紅了臉,額頭還沁了汗珠,水潤雙眸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不由得軟了些,想着順着她走也行,正好幫弟弟脫身。

剛要點頭,雲琅氣呼呼道:“不許走!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跟唐飲霜有什麽?”

虞秋聽見刺耳的嗓音喊着唐飲霜的名字,一扭頭,看見個唇紅齒白的小公子,年歲看着比她還要小一些,就是臉上擦了厚厚的脂粉,一時她竟辨不清對方是男是女。

“是五皇子。”蕭青凝低聲提醒了她一句。

虞秋霎時明白過來了,是那個與潘陽王一樣愛擦脂抹粉有龍陽之好的五皇子。

她急忙見禮,雲琅只在她臉上瞧了一眼,轉而對着蕭青凝道:“我問你話呢。”

蕭青凝身後護着蕭玉烽,将虞秋也往身邊帶了帶,淡淡道:“以前見過幾面,沒有別的關系,只是因為舍弟多次向他請教學問,所以想買些禮答謝。”

“你外祖父和你爹不都是讀書人嗎,以後不許去找唐飲霜請教了!”

蕭青凝抿唇做出不舍狀,等雲琅瞪了眼,方緩緩點頭,“是。那就不打擾殿下給探花郎挑禮物了,臣女先行告退。”

雲琅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她。

裝了半晌隐形人的蕭玉烽連見着虞秋都不驚奇了,忙輕手輕腳繞過幾人往外去。

他動作迅速無聲,可虞秋也正焦急,拉着蕭青凝往外時根本沒注意到周圍,剛一轉身,兩人正好相撞。

虞秋捂着被撞痛的腦門慘叫了一聲,這動靜吸引了雲琅,他對着蕭玉烽道:“你不準走,你也是讀書人,過來幫我挑。”

只是挑東西還好,可是他這話尾音飄了起來,帶着些不懷好意的輕佻。

蕭玉烽頓住,眼皮抽筋似的使勁朝蕭青凝使眼色。

蕭青凝猶豫,因為她衣袖正被虞秋扯着,而虞秋一手揉着腦門,一手緊緊拽着她想往外走。

一邊是即将落入魔爪的同胞弟弟,一邊是火急火燎的孤苦表妹,蕭青凝陷入為難。

雲琅已走向蕭玉烽,扇柄在他胸膛上搗了兩下,嘿嘿笑道:“挺結實的嘛。”

蕭玉烽幹笑着,面皮有點抽搐。

蕭青凝不忍直視,偏頭看見虞秋被雲琅這行為震驚得瞪圓了眼。她視線微上移,落在虞秋左側額發處,就是這裏,曾經被撞破,流了滿地的血水。

算了,好歹是大家公子,五皇子不敢太過分,最多是被摸幾下。

都是男人,沒關系的,而且唐飲霜和許家、方家等諸位公子都被摸過,不算丢臉。

——就當是他給虞秋賠罪了。

蕭青凝抓住虞秋的手腕,下颌微點,淡然道:“小弟,那你陪五皇子好好挑挑,我與虞秋去旁邊看看。”

蕭玉烽眼眸不可思議地猛睜,虞秋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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