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悔恨

葛齊原本是不聲不響地跟着蕭青凝的馬車,忽然斜刺裏有人撞過來,兩人暗中交手數招,察覺到彼此都沒有驚動路人的意思,默契地拐進暗巷。

“我沒有惡意,只是想找貴府小姐傳個話。”葛齊以為對方是蕭太尉府上的護衛,試圖解釋。

然而來人并不多說話,直接動手,招招攻往要害,葛齊不得不使出真本事應對。

在暗巷中纏鬥許久,對方打不贏葛齊,葛齊也無法脫身,直到後來對方同伴找來,悄聲說幾句後方才撤離。

“他有幫手,真想拿下我的話兩人前後夾擊,我必然跑不掉。”葛齊道。

虞秋沒能追上蕭青凝,沮喪地回到府中,叮囑完彩岚萬不可将今日的事說出,然後就軟趴趴地倚在軟榻上了。聞言有氣無力道:“那是太子手底下的人,當然厲害了。”

葛齊聽得眼皮一跳,“小姐你是如何知曉的?”

虞秋沒心情開口,搖搖頭未說話,枕着手臂陷入了冥思。

前世父女倆去往嶺南時,蕭家已落難,按今日所見,許伯骞不是好人,那他必定不會善待蕭青凝,當日蕭青凝是從哪裏拿出那麽多銀子給自己的?

虞秋隐約記起那日空氣中浮着桂花清香,很冷,蕭青凝是什麽神情,說了什麽話,她全然不記得了。

靜思片刻,虞秋坐到桌前,提筆把今日所聞記下,她邊回憶邊寫,在想起許伯骞提及的遠房表親唐飲霜時,遲疑了一下。

虞秋對唐飲霜沒有絲毫印象,但她應該是見過這人的。因為蓮湖畫舫上蕭青凝說過,鹿鳴宴時唐飲霜曾為餘蔓秀撿過帕子,當時虞秋正與餘蔓秀待在一處。

……不對,這不合理。

虞秋踟蹰着,她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她忽略了。

是什麽呢?虞秋心跳急促起來,砰砰砰,幾乎要從胸口跳躍出。她擱筆,将手掌按在心口讓自己冷靜,靜下心來慢慢想。

她每每赴宴都是餘家人帶着,餘夫人總說碰上蕭家人會讓她難堪,所以只要看見蕭家母女,就立刻讓餘蔓秀把她帶遠些。

蕭青凝是蕭太尉的外孫女,總是與那些名門貴女們一起在最熱鬧有趣的地方,虞秋要避她,就要去偏僻的角落。

可蕭青凝卻對她在宴上的事情知曉得一清二楚。

對了,就是這個,因為是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唐飲霜給餘蔓秀撿帕子的事并未傳開,那蕭青凝怎麽會知道?

……

因為她一直在悄悄地關注着自己……

這想法如驚雷響在虞秋腦中,她呆滞地坐着,許久才有動作。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漏掉了許多細節,比如餘夫人說蕭夫人看見她就冷下臉,又比如餘蔓秀說蕭青凝孤傲,從不正眼看她。

餘家人是故意讓她疏遠蕭家的。

虞秋心亂如麻,她越細想,察覺的異樣越多,也就越難受……明明那麽多次,真相就擺在她面前,可她全然沒看見。

悔恨如狂潮向她湧來,壓在她心口,幾乎要将她溺斃。

雲珀說的沒錯,她的确沒什麽腦子,雲珩說的也對,很多事情都是她應當知曉的。

淚珠落到宣紙,一滴一滴将未幹的墨跡洇染開來,直到院中丫鬟的聲音傳來,她驚醒,趕緊擦掉眼淚。

前塵已逝,今生未定,一切都還有轉機。腦子笨就多想想,細致些,總能發現問題的。

虞秋攥着袖口抹掉眼淚,強打起精神。

這些都還有回轉的機會,當下最重要的是阻止許伯骞的圖謀,她有三條路可走。

一是對許伯骞動手,只要他去不了将軍府的壽宴,這事就能解決。然而靖國公府家仆衆多,虞秋手邊能用的都是丫鬟,唯一厲害些的就是葛齊,還是個隐患。

二是直接将事情告知蕭青凝,她一定有應對之法。可虞秋見不到蕭青凝,也沒有證據,且這事容易影響姑娘家名聲,不能聲張。

最後,就是以神仙姐姐的身份将這事透漏給雲珩。有人要在他外祖母的壽宴上行龌蹉之事,他不會不管。

距公儀老夫人的壽辰還有一日,倘若這段時間內見不到蕭青凝,夢中也無緣得見雲珩……

虞秋騰地站起,正好葛齊返身回來,她急忙道:“快!快去餘府一趟,幫我與……幹娘說,公儀老夫人的壽宴我與她一同去!”

她方才忽地記起雲珩說過,今晚就把赴宴人員名冊定下,往後只許少不許多。萬一她這兩日見不得蕭青凝與雲珩,便只有壽宴上唯一一個機會阻攔了!

葛齊未動身,而是沉着道:“小姐,今日的事有蹊跷,不若再仔細想想……”

虞秋倏然扭頭,反問:“彩岚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答案了,虞秋心中發涼,閉了閉眼,使勁點頭:“我知道,我在想,我在想呢,你先把消息送去,要快!”

葛齊張口欲再勸,虞秋已看出他有顧慮,怕誤了最後時機毀了蕭青凝一生,幹脆利落地喚他人前去送信。

葛齊眉頭一跳,感覺似乎有什麽從指尖消逝,他試圖捕捉卻無法明了,再看虞秋,已經在吩咐旁人去送口信了。

他來不及思索,本能地開口:“是,我這就去。”

“……走南闖北,曾殺過人,後來被虞大人清了奴籍,在虞府待了近十年,負責府中大小事以及虞家小姐的安危。”

平江說完查出的信息,常戟補充道:“武藝了得,他并不想傷人,否則單打獨鬥未必會輸給屬下。”

雲珩讓人盯着虞秋數日了,知曉她一直想見蕭青凝,今日本意只是想試一試她,若非心虛,是沒必要躲着他的。

虞秋的反應證實他所猜無誤,葛齊與許伯骞的事倒是意外收獲。

不過也好,有了許伯骞這事,省得他再放誘餌引人入牢籠了。

雲珩自忖不是吃虧的性子,既是虞秋先來招惹他的,不管她是何目的,被誰授意來的,都沒那麽容易脫身了。

“殿下,許伯骞那邊可要……”

“暫不動他。”雲珩道。

正說着,侍衛報公儀将軍來了。

公儀橫跨步而來,于廳前拱手行禮,“太子。”

雲珩揚着笑上前将人扶起,“舅舅請起。”

“不敢!”公儀橫偏過臉從鼻腔中發出重重哼聲,對雲珩的不滿形于辭色。

雲珩仍在笑,“舅舅可是因為外祖母壽宴的事生氣?這事交由孤即可,舅舅不必操心。”

“你明知我并不打算大辦壽宴。”

“可外祖母是想的。”雲珩表情依舊溫和,耐心地與他解釋,“外祖母喜歡熱鬧,偏府中兄妹皆是娴靜的性子,難得大壽,多宴請些人哄外祖母開心,有何不可?”

公儀橫最不耐看他這副笑臉,鐵青着臉道:“你明知我顧慮什麽。”

公儀家聲名顯赫,位高則憂,公儀橫當家後嚴格教導家中子弟,府中子女一個個老實的跟鹌鹑一樣,在外也是謙卑忍讓從不與人争執,府中更是勤儉,不曾鋪張浪費過。

這次老夫人壽辰,公儀橫原本只打算在府中小聚,哪知他就半日不在府中,年邁的老夫人就被雲珩哄了去,将壽辰所有事宜都交給了他。

等他知曉,壽宴帖子都遞了出去。他反對,是不孝,不反對,心中驚懼,這風頭太大了。

“雲珩自然知曉,只是舅舅……”雲珩擡眼,眸中月華流轉,就這一息的時間,好似從春夜的瑤臺月色變成寒冬的冷冽彎鈎,只餘一片冷寂,“自我有心大業那日起,你就已經沒有了選擇。”

此時庭院中已挂起燈盞,月色與燭光交融,風吹動窗外竹葉,斑駁的陰影打進書房,一下一下搖晃在雲珩腳下。

公儀橫看着負手而立的外甥,明明他五官清晰地展現在眼前,他卻覺得中間好似隔着寒霜與霧霭,讓他看不清楚。

但他說的沒錯,自他起了那心思之後,不管是公儀橫還是宮中的公儀穎,亦或者是他府中子女,都已經沒有了選擇。

公儀橫默然許久,再看雲珩時,他已恢複含笑晏晏的模樣。

這讓公儀橫胸中再次燃起怒火,他道:“你既有心,自當為百姓着想,而不是只顧眼下三分地的歌舞升平。”

“我自有分寸。”雲珩道。

公儀橫拳頭緊握,清脆的關節聲接連響起,而後憤然拱手,轉身離去。

雲珩望着他身影消失,面上笑意漸散,坐回書案,将近來奏事一一批閱後,平江把壽宴名冊遞來了。

上頭果然重新出現了虞秋的名字。

虞行束獨女,十六歲又三個月,貌美,天真愛笑,鮮少出門,除了與餘家兄妹走得近了些,并無其他好友。

現在卻突然與蕭青凝有了來往,還大膽地佯裝仙人想借他的手對付餘家。

她明明那麽懼怕自己,還是要冒險去壽宴,是不是該說一句姐妹情深?但她又能連青梅竹馬的情誼都不顧……

突有轉變,必有原因。是餘家出了問題?一定還有什麽是他沒查出來的。

倒是能直接嚴刑逼供,不過按虞秋的性子,怕是要被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珩覺得這姑娘就好像一只傻魚,只是放下個直鈎,她就能主動咬鈎上來。

要解決她太容易了。

不過姑娘與這入夢的事都挺有趣,不急,看看她究竟想借用自己達成什麽目的。

他明知這時虞秋正着急,一定千方百計想要入夢把許伯骞欲行歹事的計劃告知自己,壞心思發作,偏不如她的意。

當晚,他燃了安神香,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侍衛傳信:蕭家姐弟倆出府去了城南的玉石鋪子。

壽宴之前,虞秋可以與蕭青凝見面,但可不能讓她将許伯骞的事說出來。

雲珩記起湖畔被這姐妹倆聯手瞞騙的事,他也很想再當面見見這姐妹倆,尤其是那位“神仙姐姐”。

遂吩咐道:“把消息透漏給老五,就說蕭太尉家那個漂亮的玉烽公子出府了。”

同一時間,焦急了一宿的虞秋也知曉了這事,急忙讓人備馬車,若是這日得見蕭青凝,她就不用冒險去公儀老夫人的壽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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