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賈琏到今時今日才算真的相信，王熙鳳是真的和二太太生分了。

他深深的看着王熙鳳，好半天才說了句，“好！”

王熙鳳沒理會賈琏的內心波動，她仔細想了想，終于想起來了，悄悄叫來旺兒，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吩咐了。

旺兒雖然不明白二奶奶此舉何意，可出于對王熙鳳的畏懼，還是點頭應了。

賈琏坐船，一路南下，緊趕慢趕，終于到了。

林如海聽聞賈琏來了，強打起精神見了。

賈琏見林家上下，雖無主母操持，卻井然有序，心中微動。

待見了林如海，賈琏二話不說，上去就拜，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林如海扶之不及，只能在心中感慨，這孩子，倒不似妻子之前說的那般不堪，最起碼，挺懂禮貌，這頭磕的也實誠。算是個老實孩子吧！

待賈琏擡起頭來，林如海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話，這叽裏咕嚕亂轉的眼珠子，漂浮不定的眼神。

“起來吧。”林如海輕聲說道。

一炷香後，賈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姑父，您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林如海正忙着吸收方才旁敲側擊打探來的消息，緩緩點頭。

賈琏出了門，松了口氣，鳳兒說的沒錯，林姑父果真不好惹。好在他早有準備，呃，也不算什麽，鳳兒讓他知道什麽說什麽，不要耍小聰明，妄想可以瞞過林姑父。

林如海想着方才賈琏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不由得嘆了口氣。當年他在義忠親王和皇上之間選擇了後者，可也因此間接得罪了太上皇。當今陛下也是多疑之人，未必肯全心信任他。

這麽多年，他斡旋在太上皇和皇上中間，頗多掣肘，風波不斷。敏兒的死，連他都不敢保證是不是人為。

他年近半百，膝下只有一女，玉兒是他的命根子。敏兒死後，他有意将唯一愛女托付給岳家。他自己孑然一身，無畏任何風雨。若不幸沒了，陛下看在他一心為國的份上，許是會照拂玉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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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聽琏兒的意思，二太太王氏似是有別的想法。

林如海想到這，命人将賈敏生前最得力的丫頭林全家的帶了來。

在林全家的口裏，林如海得知二太太王氏在閨中時就和賈敏不睦。王氏覺得賈敏太過矯情，賈敏則覺得王氏一板一眼。

這麽些年，二人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就連每年賈家送來的年禮，也是面上好看，內裏不堪。都是賈敏私下貼補了。

“太太不說，也是怕老爺笑話。”林全家的閨名沁心，嫁給了林管家的長子，如今也是林府的管事之一，她的女兒雪雁在姑娘身邊伺候，自然是向着林府的。

林如海嘆了口氣，之前他不知道還有這一層，如今賈家是二房當家，若真将玉兒送了去，那王氏會不會苛待玉兒。或許明面上不會，可背地裏呢？

林如海不敢冒險。

“不過聽說如今二太太不大管事了，府裏管事的是琏二奶奶。”沁心的一家子當初都跟着賈敏過來了，可還有個堂兄在賈府當差，因此賈府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琏二奶奶？不就是賈琏的妻子？聽說也是王家的。不過聽方才林如海的語氣，這琏二奶奶似乎與王氏不大和睦。

“你去打聽一下，這個琏二奶奶和二太太的關系如何。”林如海說道。

林全家的點了點頭。

賈琏雖然在讀書上不大通，可在待人理事上算是一把好手，很快就摸清楚了林家的行事方法，自然而然的融入其中，幫着林家待人接客，還不忘關心林如海和林黛玉的身子，請醫問藥，細心周到，妥帖細致。

林如海見了，也不得不稱贊一句。

林全家的打聽的并不順利，跟着賈琏出來的旺兒興兒知道的有限。

倒是教林黛玉讀書的賈先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病的起不來床。

等到賈敏入土為安，一切妥當，京中老太太的書信接二連三而來，都是一個意思。

林如海索性直接将賈琏請了來，“老太太的信我看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接了玉兒去。只是，我聽聞內子在閨中時和貴府的二太太有些不睦，我擔心······”

“林姑父放心，我既接了人去，自會照顧好林妹妹。否則有何顏面見林姑父？”賈琏拍着胸脯保證道，“侄兒媳婦已經和老太太商量好了，老太太院子後頭有個漪瀾院，地方大，又寬敞，冬暖夏涼，裏頭有不少藏書，最适合林妹妹住了。侄兒夫婦如今幫着料理些家務，有侄兒夫婦在，林姑父只管放心。只是，侄兒心裏還有句話，還請林姑父一定要保重身子，說到底，外祖母舅舅這些都是虛的，您才是妹妹最大的依仗。”

林如海不妨賈琏這麽說，愣了片刻，方才緩緩點了點頭。

從前他滿腔抱負，一心為國。妻子亡故後，将愛女托付給賈家，可以為國為民恪盡職守，肅清江南官場不當之風，哪怕以身相殉也無所畏懼。

可如今，他已經不這麽想了。

他之前無所畏懼，只因為覺得給愛女找到了萬無一失的去處，可若是這萬無一失名不副實呢？玉兒是他和敏兒唯一的血脈，若不能保全，他有何面目去見林家列祖列宗，去見敏兒？

賈琏能和他說出這番話來，這份情，他領了。

林如海真心的指點了賈琏幾句，他原本是想給賈琏找條路，盡可能的脫離賈府的影響，可以他目前對賈琏的觀察來看，賈琏的資質真的一般，真的不是當官的料。

林如海認真想了想，賈琏這樣的人家，多大的前途不敢想，可只要安分守己，保住眼前的富貴還是可以的。

可難就難在安分守己四個字上面。

林如海知道，這樣的勳貴世家，驕橫跋扈是肯定的。別說主子視人命如草芥了，就連家裏的奴才們也一個個的仗勢欺人，目下無人的。

林如海就撿了幾個現成的例子，比如因下人跋扈草菅人命被抄家滅族的臨安侯，又比如貪贓枉法抄家流放的前戶部侍郎李家等等。

聽得賈琏膽戰心驚，趕緊回憶自家有沒有這樣的事。

林如海又給了賈琏一本大周律，讓他好好看看。

賈琏生平最怕的就是看書，一看書就頭疼的那種。可林姑父所賜，他不敢不看，可一夜過去了，始終停留在第一頁。

等到他帶着林黛玉出發回京城的時候，也不過堪堪看了五六頁。

好在林如海本來也沒指望賈琏能如何，只是讓他知道律法，不做違法亂紀之事，嚴于律己罷了。

話說林如海安排好一切，又思慮再三，覺得沒什麽遺漏，方才稍稍放心。

只是林管家一句話讓林如海楞在了那裏，“老爺事事安排妥當，只是，姑娘那裏？”

林如海愣住了，難怪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沒做，他忘了和玉兒說了。

林如海很是煩惱。

林管家笑了，“姑娘自小聰慧過人，老爺的苦心，不妨對姑娘直說了。想來，姑娘會理解的。”

事已至此，只能這麽做了。

哪怕林如海再不想面對，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果然，他只開了個頭，玉兒就紅了眼眶，淚珠子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順着臉頰滑下。

這些日子，因為母喪，林黛玉傷心，本就瘦弱不堪，這一哭，更如梨花帶雨一般，別說林如海了，就是旁邊伺候的人見了，也心疼不已。

林如海就更別說了，一顆心如同刀絞一般。

“好孩子，你別哭了，你一哭，父親的心都碎了。”林如海情不自禁說道。

林黛玉卻愣住了，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到父親這般情感外露的話語。

林如海也是聽了管家的話，玉兒聰慧，有些事應該讓她知道了。

林如海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父女倆在屋裏，聊了許久。

林如海說了很多話，說了如今江南的形勢，說了他為什麽送林黛玉去賈府的理由，也說了自己未來的安排。

“你放心，最多三四年，等為父安排好，就及時抽身離開。到時父親必會接你家來，父女團聚。”最後，林如海這般說道。

林如海說的時候，林黛玉不言不語，只默默低頭拭淚。

等林如海說完，林黛玉站了起來，對着林如海盈盈一拜，“父親的意思，女兒明白了。女兒會聽從父親的安排，只是，請父親務必保重自身，女兒等着和父親團聚的那一日。”

林如海扶起女兒，老淚縱橫。

啓程回京的那一天，林如海親自送到了碼頭，父女倆相對而立，各自含淚，卻一言不發，沉默相對了良久。

賈琏耐心的等在一邊，覺得江上風大，不忘提醒雪雁給林黛玉披上鬥篷。

最後還是林如海打破僵局，拍了拍女兒的手，“去吧！”

林黛玉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對着林如海盈盈一拜，扶着雪雁的手，轉身上了船。

賈琏彎腰拱手，“姑父放心。”

林如海點點頭，視線卻一直跟在林黛玉身上。

林如海在碼頭上伫立良久，直到船遠遠消失在天際，才在管家的勸慰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