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陳鶴征安頓好伍洇洇,再回到球場的時候,溫鯉已經不見了。他沒有在球場多做停留,轉身直奔學校醫務室。
一路跑過去,汗濕了黑色的碎發,卻不顯狼狽,反而透出一種運動氣息,一種壓迫式的淩厲感。
醫務室的門半敞着,陳鶴征走到近前,不等他敲門進去,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像是在同誰玩笑,說:“實在太疼的話,你可以哭出來,我會幫你保密的,絕對不說出去。”
接着,是他熟悉的那個軟綿綿的嗓音,用帶着哭腔的音調說:
“我才不要哭呢!”
準備敲門的手僵在半空。
陳鶴征眉頭緊皺,一種鮮明的痛感流過全身。
先前說話的男人似乎有些慌,幹巴巴地勸了一句:“你別哭了。”
你別哭。
恍若平地起了一陣寒冷的風,自陳鶴征身邊呼嘯而過,吹得他周身冰冷,連血肉都凍住。
醫務室外的走廊空蕩蕩,看不見半點人影,外面過于安靜,室內的聲息就變得明顯。
隔着半合半掩的門板,陳鶴征聽見刻意壓低的哽咽,換氣時發悶的鼻音,還有似有若無的抽泣。
所有的痕跡都在向陳鶴征傳遞着同一個信息——
溫鯉在哭。
她一定很難過,不然,不會在陌生人面前這樣情緒外露。
對了,她難過的時候一貫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也不抱怨,只是哭,不停地掉眼淚,那些溫熱的水痕好像怎麽擦都擦不幹淨。眼尾紅得厲害,總叫他想起陳鶴迎花重金購置的一枚南紅瑪瑙的墜子。
顏色滟滟,流光醉人。
有那麽一瞬間,陳鶴征是想推門進去的,想抱住她,讓她不要哭,告訴她,他不是故意欺負她的。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問題等待處理。
陳鶴征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确切的愛,無關愧疚,沒有猜疑,更不可以有退縮和忐忑。
他要他的心上人堂堂正正堅定不移地去愛他,同時,也被他愛着。
走廊盡頭響起腳步聲,有人快步走過來,陳鶴征從醫務室門前離開,退到牆壁轉角的地方。直到他看清匆匆走過來的人是傅染寧,溫鯉最好的閨蜜,他才徹底放心。
傅染寧推門進去的時候,溫鯉已經不哭了,又像是哭累了,睫毛上沾着些水汽,神情懵懵的,還有些茫然。
這模樣,也太招人疼了。
通電話的時候溫鯉只跟傅染寧說她摔了跟頭,沒提陳鶴征,見她哭成這樣,傅染寧以為她傷口疼,一邊拿紙巾給溫鯉擦眼淚一邊問她傷在哪了,嚴不嚴重。
見狀,校醫站出來解釋了幾句,說:“只是擦傷,沒什麽大問題,已經上過藥了。洗澡的時候注意點,別沾水,這幾天也別吃辛辣的東西,很快就會好的。”
說話時,校醫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拉下口罩喝了口水,之後又把口罩帶了回去,鼻梁的地方挺拔凸起,骨相絕佳。
短短的瞬間,足夠附近的幾個人看清那副幹淨清隽的面孔。
傅染寧挑了下眉,真沒想到,小小的醫務室居然還藏着個寶貝,難怪她那個吃飯都懶得下床的室友最近往醫務室跑得格外勤快。
交代完注意事項,傅染寧扶着溫鯉走出了醫務室。
腿上的擦傷雖然還隐隐作痛,但是不影響行動,溫鯉吸了下鼻子,說:“不用扶着,我能走的,沒關系。”
“你也太不讓人省心了,”傅染寧從大禮堂那邊一路疾走,額頭上還有未消的薄汗,她嘆了口氣,“一會兒不見,就給自己弄了一身的傷,好端端的,你跑到桐大來幹什麽?”
溫鯉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怎麽和好朋友解釋,瞳仁裏還沾着未散的水光,盈盈潤潤。
一看她這表情,傅染寧就明白了,忍不住擡手戳了一下溫鯉的額頭,“又是為了陳鶴征吧?跑回來睹物思情?”
這種小心思,存放在心裏還好,一旦說出來,足夠人尴尬到臉紅。
溫鯉臉色迅速漲紅,沒什麽力道地小聲辯解:“我就是,就是想回來看看。”
“這種鬼話,拿去騙外人,外人都未必回信,更何況是你最好的閨蜜!”傅染寧脾氣急,語速也快,毫不留情地數落,“之前陳鶴征生病上熱搜,你擔心他擔心到發燒,我就不明白了,惦記成這樣為什麽不複合?玩什麽苦情虐戀的劇本!”
話音一落,醫務室外的走廊裏陷入寂靜。
傅染寧後知後覺,自己這種行為無異于揭人傷疤,她正要道歉,卻聽見溫鯉的聲音,清清淡淡地響起來。
一字一句,語速有些緩慢,态度卻極為認真:
她說:“因為那種滋味實在太可怕了,眼睜睜看着他為了救我受傷,流了好多血,躺在急救室裏,身體被各種醫療器械包圍,心電監護儀上起伏的線條是他還活着的唯一證明。”
“那樣的經歷和滋味,我不要再有第二次,”溫鯉似乎被吓壞了,肩膀微微瑟縮,“哪怕前提是我必須遠離他。
“我只要他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着。”
任誰聽了這樣的話,都會忍不住鼻尖發酸。
傅染寧向溫鯉靠近一些,輕輕抱住她。
溫鯉順勢靠在傅染寧肩膀上靠了一下,繼續說:“更何況,已經過去五年,什麽都變了。我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別再回頭。”
“那你呢?”傅染寧将溫鯉抱得更緊了一點,小聲問她,“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做到往前看呢?”
不等溫鯉回答,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垃圾桶。
傅染寧下意識回頭看,走廊悠長空曠,混沌不清地光線裏并沒見到什麽人。
她将溫鯉滑到身前的長發撥到耳後,打起精神說:“算了,不提這些,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吧。學校附近新開了家粵式小炒的館子,口味很清淡,你一定會喜歡。”
直到溫鯉和傅染寧走遠,不再回頭,陳鶴征才離開轉角的位置。
玻璃窗透進來些許天光,他陷落其中,顯出幾分清冷,還有幾分孤寂。
先前挂水的女生輸液完畢,和同伴一起從醫務室走出來,她一眼看到陳鶴征。
能在校園論壇上引發刷屏效應的人,幾年前的舊帖至今還在首頁飄紅,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女生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偷偷拉了拉同伴的手臂,拼命用眼神示意,讓同伴朝旁邊看。
陳鶴征向來不擅長覺察這些,他對女生之間的小動作一無所知,安靜地站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麽,眉頭皺得很緊,看上去情緒不佳。
兩個女生沒敢上前打擾,悄悄拍了兩張照片就離開了。
陳鶴征在醫務室外空寂的走廊上站了很久,他需要一些時間思考,也需要一些時間來理清自己。靜默良久,手機上傳來新消息的提示音,伍洇洇說将陳鶴征的車留在了骨傷醫院的停車場,讓他抽時間去取。
伍洇洇沒提自己的檢查情況如何,也沒說車子扔在醫院後她去了哪裏,明擺着是在等陳鶴征主動來問。
打車去往骨傷醫院的路上,陳鶴征給伍洇洇打了通電話,提示音一直在響,始終無人接聽,直到自動挂斷。
對方是女孩子,又受了傷,陳鶴征不免有些擔心。他切換到微信界面,想再撥一通視訊通話過去,倉促間卻點開了伍洇洇的朋友圈,看到她三分鐘前發布的動态。
伍洇洇:【腳腕扭傷了,最近不方便出門,歡迎親朋好友來家裏找我玩,空調免費,無限量提供飲料薯片還有牛軋糖。】
配圖是一張濾鏡甜美的自拍,身後的背景是家裏的影音室。
發了動态卻不肯接他的電話,這是故意使小心思呢。
既然伍洇洇已經平安到家,陳鶴征便不在她身上多費心思。他這個人,說心細,是真的心細,若說薄情,也是真的薄情,對待無關緊要的人,一向沒什麽耐心。
陳鶴征在骨傷醫院的停車場找到借給伍洇洇的那輛車,起先他沒留神,坐進車裏準備發動,他才注意到副駕那側的車窗玻璃被人用口紅寫了字。
微微泛橘的色調,相當醒目的兩個大字——
混蛋!
陳鶴征下了車,站在副駕那側端詳半晌,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一向不為不熟的人浪費情緒,好好一輛阿斯頓被人塗花了車窗,他也沒生氣,只是覺得這筆字真該練練了,不是一般的難看。
一輛奧迪自旁邊路過,車主是個愛看熱鬧的中年大叔,降下車窗笑着問陳鶴征:“小夥子,惹女朋友生氣了吧?這麽貴的車給你塗了個大花臉,我看着都心疼。”
陳鶴征用指節頂了下鼻梁,解釋說:“朋友家的小孩不懂事,亂塗的。”
大叔哈哈笑了兩聲,升起車窗玻璃,開車走了。
陳鶴征輕微潔癖,車被弄成這樣,髒兮兮的,他沒辦法開。打了通電話給家裏的司機,讓司機把阿斯頓開走,弄幹淨了再還給他。
挂斷電話,陳鶴征開了儲物格找駕照。
隔斷裏沒放什麽東西,皮質夾子就躺在那,一目了然。陳鶴征一眼掃過去,臉色倏地一變,瞳仁墨黑沉沉,風雨欲來的味道。
他再度去撥伍洇洇的手機號碼,對面依然只有提示音在響,不接也不拒聽,一直耗到自動挂斷。
這一次,陳鶴征不像先前那般冷漠,反而執着起來。
一遍不接,他立即撥了第二遍、第三遍,動作機械而重複,透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味道,像是陷入某種偏執。
天色變暗時,電話終于被接通。
伍洇洇聲音有些懶,拖着軟綿綿的調子問:“什麽事呀?我剛睡了一覺,醒來就看見手機上一長串的未接,吓我一跳。”
陳鶴征沒心情跟她繞圈子,聲線極冷,字字清晰:“你拿了我車上的東西,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小寶貝們晚上好,感謝你們收藏《灼燒》,喜歡《灼燒》,是我的榮幸。
跟編輯姐姐商量了一下,本文明天入V,到時會雙更,第一更在明天中午十二點,第二更依然是晚九點,已經放好存稿箱了,金岫是不是很乖?
希望小寶貝們支持正版,多多互動,謝謝你們。
我第一次在晉江寫文,很多功能都不太熟悉,還在一點點摸索,如果有哪裏做的不太好,寶貝們多包涵。
我研究一下那個紅包功能,明天不定時給大家送幾個小紅包。
預收文叫《燃燼》,感興趣的可以看一看。
祝大家永不文荒,每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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