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陳鶴征離開華庭府的時候, 溫鯉已經回到家裏,她拿着睡衣準備進浴室洗澡,又想到腿上的好幾處擦傷都不能沾水。正為難的時候, 傅染寧想了個主意, 在擦傷的地方幫她薄薄地纏了層保鮮膜。

溫鯉坐在沙發上,看着傅染寧将自己“五花大綁”,笑着說:“我好像變成了木乃伊。”

傅染寧用食指勾她的下巴,玩笑道:“哪裏會有這麽漂亮的木乃伊!”

溫鯉赤腳踩在客廳的長絨地毯上, 她的腳趾生得好看, 圓圓潤潤,好似一顆顆飽滿的珍珠,腳踝細膩纖瘦, 還有一個小小的紅鯉刺青。

刺青是水墨風的, 水紅色的線條紮在冷白調的皮膚上,周圍做了打霧處理,視覺沖擊極為豔麗,有種少見的濃稠味道。

即使已經見過很多次,傅染寧還是忍不住感慨:“這處刺青做得真漂亮。”

和陳鶴征分手的第一年,溫鯉将這個小刺青當做禮物送給了自己。

紅鯉的“鯉”,溫鯉的“鯉”, 她将名字刺在身上, 是為了提醒自己要好好生活, 好好愛自己。無論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自己, 都要好好去愛。

因為她曾是某個人的寶貝, 得到過很好的愛。

或許, 陳鶴征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給出的愛, 一度成為溫鯉的養分。

這份愛,讓一個平凡的女孩子,擁有了寶貴的勇氣,哪怕獨自面對生活,也不再忐忑。

出神間,放在地板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是一條廣告信息。溫鯉拿起手機将信息清理掉,一時興起,又點開原相機,鏡頭對着腳踝處的紋身,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挑出質感最棒的一張,發在了朋友圈。

動态發送成功的同時,傅染寧忽然驚叫一聲,抱着iPad爬到沙發上,湊到溫鯉身邊,說:“鯉鯉,你快看!”

傅染寧做校園活動的時候認識了兩個在讀本科的師妹,三個人建了個微信群。五分鐘前,有人往群裏分享了一個鏈接,是幾小時前發布在桐大校內論壇上的一個帖子。讓傅染寧驚訝的是,帖子的标題裏帶着陳鶴征的大名。

“發帖的人說她今天在學校醫務室偶遇桐陳鶴征了,大概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本人很帥,非常帥!”傅染寧快速看了眼主樓的文字內容,以及下面附帶的照片,“這幾張照片,看背景,都是在醫務室外的走廊裏拍的,也就是說——”

話音猛地頓住,傅染寧擡頭朝溫鯉看過來。

溫鯉握了握拳,指甲在掌心裏壓出痕跡,她強裝鎮定:“你看我幹什麽?”

“你在醫務室上藥的時候,陳鶴征很可能就在外面的走廊裏!”傅染寧瞪圓了一雙大眼睛,語氣不由地激動起來,“他為什麽要去校醫務室?想探望誰?鯉鯉,你不覺得這裏頭很有內容嗎?簡直細思極恐啊!”

“伍洇洇扭到腳踝了,”溫鯉一直沒有去看iPad的屏幕,她垂眸,指腹在擦傷的邊沿處輕輕按了按,冷靜分析,“他應該是去幫伍洇洇拿外用藥的,恰巧碰見我也在,所以,他就沒進去,一直在外頭的走廊裏等着。”

這麽解釋,倒也說得通。

只不過……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你呢?”傅染寧朝溫鯉身邊湊了湊,離她更近一些,小聲說,“他擔心你也受了傷,卻不願當衆表現出來,所以,就去校醫務室碰碰運氣,也許能知道你的情況。”

會……有這種可能嗎?

心跳因為這個想法不受控制地悸動起來。

悸動的同時,溫鯉又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有點沒出息,都分手那麽久了,還在幻想前任對她牽腸挂肚。

她眨了下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頭腦清醒。

“在桐大的時候,伍洇洇受了傷,我問他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我可以賠醫藥費。”溫鯉從茶幾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擦了擦手,慢慢地說,“他拒絕了,這就證明他不想再跟我有什麽牽扯。”

洞開的窗子吹進一陣夜風,拂在臉上,清涼而舒适。

溫鯉扭頭看着傅染寧,笑了笑,繼續說:“我想,他應該已經徹底放下了吧。”

說完,溫鯉站起身,她正要走開,傅染寧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鯉鯉,如果難過的話,你可以再哭一場,發洩出來,千萬不要忍着,我會陪着你。”

溫鯉摸摸她的頭發,笑着說:“我今天已經哭過一場了,現在很平靜,別擔心。”

那晚,溫鯉洗漱後躺下,翻來覆去,很久都沒能入睡。

卧室裏關了主燈,晦暗不明,路燈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水波一般的紋路。

溫鯉睜開眼睛,翻了個身,側躺,抱枕搭在臂彎裏,盯着投映在地板上的紋路看了很久,久到鼻尖開始發酸,像是要哭出來。

聊天的時候,她對傅染寧說謊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平靜。

只要想到陳鶴征當着她的面走向了別人,她就覺得好難過。

不是一點點難過,是好多好多的難過,累積在一處,沉甸甸地壓着心跳,陣陣發疼。

溫鯉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那個會抱她會寵她的陳鶴征已經屬于別人了。

他真的不再是她的了。

以後都不是了。

夜色昏暗,無邊無際,溫鯉閉了閉眼睛,有什麽東西從眼角落下來,濕濕潤潤的,掉在枕頭上,瞬間被布料吸收,留下一處顏色略深的痕跡。

恍惚中,她腦袋裏忽然浮現一句不知打來看來的話——

我依然喜歡你,那麽喜歡,可惜,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

真遺憾啊。

實在睡不着,溫鯉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水。客廳的大窗沒有拉窗簾,仰起頭,能看見黃澄澄的圓月亮。

溫鯉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抱着膝蓋,長發順着肩膀滑下來,覆在手臂上,泛着綢緞般的光澤。

她本來就瘦,又把自己團了起來,愈發顯得單薄嬌小,有種脆弱的易碎感。這樣子,很容易激發起旁人的保護欲。

坐了一會兒,好像有一根逗貓棒一直在她眼前晃,溫鯉到底沒忍住,拿起手機,在浏覽器裏輸入了桐大校內論壇的地址。

論壇不對外開放注冊,本校學生可以發帖留言,路人只有浏覽功能。

首頁上飄着幾個帶紅色标志的熱門貼,每一個都和陳鶴征有關。被最新回複頂到前面的,就是校醫務室偶遇陳鶴征的那個帖子。

溫鯉不自覺地咬唇,拇指落在屏幕上,點進去,緩慢的加載速度下,陳鶴征的身影一點點出現。

他個子高,脊背筆直,逆着光線,站在醫務室外的走廊裏,不用說話就能讓人感受到,這是個很高傲的人。

清冷、疏離、高高在上的野性味道。

讓人忍不住想征服他、擁有他,同時,也清楚地明白,陳鶴征這樣的人,是不會被征服的,除非,他心甘情願地選擇低頭。

游客無法保存論壇上的照片,溫鯉逐一截屏,将那個人的影子小心地保存進手機。

夜晚實在太安靜了,沒有風聲,沒有鳴笛,截屏的提示音尤為清晰,像低沉地喟嘆。

看着相冊裏的截圖,溫鯉很想把它們設成壁紙,設成屏保,設置成所有社交軟件的聊天背景,可她知道,這樣做并不妥當。

她已經失去了明目張膽的權利。

進行完一系列動作,溫鯉切換到微信,看見朋友圈那裏多了個紅色标識。

她鮮少發動态,偶爾出現一次,還挺熱鬧。那張紅鯉刺青的照片下,有不少評論和點贊,溫鯉草草翻了翻,在各色頭像裏看見一副藝術畫——

那是鄭嘉珣的頭像。

鄭嘉珣不僅點了贊,還留下一條評論:【好看。哪家的紋身師?介紹給我吧。】

語氣有點自來熟,但是不招人讨厭,顯得挺親和。

溫鯉盯着那條評論看了将近一分鐘,牆壁上的挂鐘滴滴答答地響,響得腦袋裏的思緒也跟着亂作一團。

遲疑良久,她再次點開鄭嘉珣的頭像,下面朋友圈裏的第一條動态,就是她之前看過的那六張圖,陳鶴征親手做的寵物項圈套在薩摩耶的脖子上。

那幾乎成了溫鯉的心結。

夜晚靜得讓人心慌,好像有什麽情緒被放大了,積在胸口處,沉重着,也慫恿着。

慫恿溫鯉去做點兒什麽。

她單手握着手機,拇指沿着機身邊角來回滑動,反複将屏幕按亮,又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她下定決心一般,将玻璃杯裏的清水喝盡,也将那句早就編輯好的話發給了鄭嘉珣。

溫鯉:【你是不是認識陳鶴征?】

發送成功。

過了十幾秒,溫鯉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雙擊屏幕将消息撤回,之後,又重新發送了一條。

溫鯉:【我做紋身的那家店在法哲寺附近,哪天有時間,我可以帶你過去。】

時間很晚了,溫鯉以為鄭嘉珣已經休息,沒想到她居然秒回:【好啊,約個時間吧】

鄭嘉珣;【我下周都有空,看你的安排。】

溫鯉盯着屏幕上長短不一的兩條白色對話框,一時間,有點傻眼。

鄭嘉珣回消息回得這麽快,剛剛撤回的那句,她是不是……也看見了?

如果真看見了,鄭嘉珣會怎麽想?會不會以為她是在挑釁?

其實,溫鯉自己都沒搞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麽。對于陳鶴征,她有很多舍不得,也很多的放不下。

矛盾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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