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這場暴雨落在深夜, 下得混亂,又異常滂沱。雨珠碎了滿地,每一顆都晶瑩剔透。
潮濕的痕跡猶如簾幕, 将裏頭的人捆住、縛緊, 隔絕聲息。
溫鯉在被梁昭輝捉住的同時,終于想起他是誰。可惜,來不及了。
她被提着,雙腳幾乎離地, 只有腳尖能勉強碰到地面, 口鼻被梁昭輝寬厚的掌心封死,整個人虛軟得像一朵雲。梁昭輝看都不看溫鯉一眼,不管死活, 只一味地拖着她快步朝後門的方向走。
舞池裏起了煙霧, 混沌似妖孽群居的秘境。DJ戴着耳麥,濃妝放大了眉眼間的魅惑感,漂亮得像只貓。她站在高處,單手舉過頭頂,一把貫會蠱人的好嗓子,喊出一聲:“Are you ready!”
人群放肆吶喊,空氣愈發的燥, 每呼吸一下, 都覺得燙, 熱氣由內而外的透出來。
這一切, 強烈的氛圍感, 震顫的電音, 溫鯉統統感覺不到, 她像是失了意識, 偏偏頭腦仍然清醒,清醒地明白,她将遭遇什麽。
梁昭輝,混蛋,挪走你的髒爪子,放開我!
她想喊出來,可惜,聲息全被封死。說不出話,也哭不出來,細白的指尖失了血色,無力地擡起來,伸了伸,像是想抓住什麽。
她碰到一個女孩子的頭發,指尖勾纏着,用力拉拽。女孩子被扯痛,罵了一句髒話,同時,梁昭輝加快腳步,迅速走過這一區。
女孩子回頭時只看到他的背景,覺得不太對勁兒,身邊的朋友卻攔住她。
“小情侶鬧脾氣呢,”朋友笑着說,“你去管,人家反倒嫌你多事。”
女孩子遲疑片刻,最終沒有跟上去。
溫鯉隐約感覺到,她唯一一次,求救,然後獲救的機會,失去了。
散臺旁的吧椅撞到溫鯉的腰胯,嘭的一聲。
小姑娘從小跳舞,控制飲食,腰腹的位置只剩一層細薄的皮肉,幾乎能看見骨骼,這一撞,足夠疼得她直不起腰。
可她現在連彎腰都做不到。
金域的後門外是一條小巷,幾盞街燈都被人故意搞壞了,牆壁上幾何圖案的LED燈也要亮不亮,成了一個刻意制造的暗角,魍魉夜行。
幾對野鴛鴦躲在這纏綿、擁抱,衣服七零八落,表情裏有不自然的亢奮。梁昭輝拖着溫鯉走過去,完全沒心思看他們。
擱在以前,他一準兒停下來拍兩段小視頻,露臉的那種,傳到網上,運氣好時,還能賣幾個零花錢。
但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陳鶴征的女人在他手裏。
這念頭讓他癫狂,唇角顫抖着向上翹,想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只要折磨這個女孩子,就能打敗陳鶴征,多簡單。
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梁昭輝做到了。
今晚得了手,明天他就會出境,手續早辦好了,到國外去。陳鶴征就算氣瘋了,又能把他怎麽樣?
更何況,他會很小心,絕不鬧出人命,最多就是讓她疼一疼。
梁昭輝一路胡思路想,連用什麽樣的姿勢都計劃好了。常年跳舞的小姑娘,那麽軟,擺弄起來一定特別好看。
陳鶴征的尊嚴會在他手裏被碾碎,再也找不回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就算陳鶴征身後有唐和,又能怎麽樣?
就算他高高在上的,習慣了被擁簇、被仰望,又能怎麽樣?
他要讓陳鶴征的下半輩子只剩後悔。
多麽痛快!
從後門出來,外頭暴雨如注,整個世界潮濕如汪洋。
小巷偏僻,本就少有人來,這種天氣下,更是人跡罕至,連老鼠都看不見一只。
梁昭輝拎着溫鯉,快步邁過路面上堆積的一個個水坑。兩個人都沒打傘,很快就渾身濕透,發梢上不停地滴着水。
他解了車鎖,正要拉開車門,把溫鯉往後座上摔。天邊忽然閃過一道電光,接着是悶雷,隆隆的聲音,震得人頭皮發麻。
忽然,梁昭輝的耳根痙攣一般顫了顫。
他像是瀕死的困獸,聽覺異常敏銳,覺察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聲響。拉車門的手僵在半空,他緩慢轉頭,朝小巷入口的地方看過去。
與此同時,“啪”地一聲,數輛車的車前燈齊齊打開。
小巷亮如白晝,仿佛有無數夜行的妖魅魍魉,在強光之下尖叫着灰飛煙滅。
變故陡生,梁昭輝不自覺地加重呼吸,有些發抖,方才還上翹的唇角,此刻,再勾不起半分笑容。
兩輛車子,一左一右,堵在小巷入口的位置。
一輛阿斯頓,還有一輛邁巴赫,同樣的通身漆黑,車标光潔雪亮。雨珠落在上面,開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有種說不清的神秘感。
也足夠令人惶恐
這兩輛車只是排在最前面的,後面還有其他車子,到底幾輛,具體的數字,梁昭輝不清楚,他不敢去數了。
因為他看見了阿斯頓和邁巴赫的車牌。
藍色牌子上的那行數字,常年在桂坊西路上混日子的年輕人都不會陌生。
陳家一對親兄弟,相差十二歲,都生了一副上等的好皮相。
長子鶴迎,兇狠、狡詐,寸頭漆黑利落,鷹隼似的眼神。次子鶴征,矜貴而疏離,膚色冷白,好像連骨骼都是冰制的,對紅塵都漠然。
這兩人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傲慢,很少在桂坊西路的夜店裏露面,偶爾來一次,也都是包場,請一些家世對等的合作夥伴,或是脾性相投的朋友,外人很難參與進去。
正因為沒有途徑可接近,所以才讓人愈發的好奇、向往。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車牌號早被有心人記下來,在圈子裏瘋狂流傳。
梁昭輝一眼就認出,那是陳鶴征和陳鶴迎的車。
他的手臂依然牢牢地控着溫鯉,但是,如果有人離他近一些,就會發現,他在發抖,手腕到手指,抖得像是患了什麽重疾。
暴雨瘋狂落下,雷聲隆隆,整個世界被潮濕充斥着,跌宕而泥濘。
阿斯頓的車門從內部推開,悄無聲息的,純黑的輪廓微微反光,透出一種壓迫感。
梁昭輝以為下車的人會是陳鶴征,于是,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脊背,喉結艱澀滑動。其實,梁昭輝根本沒見過陳鶴征幾次,那個人所處的位置,離他實在太遠,他用盡全力,也攀不上一絲關系。
所以,梁昭輝嫉妒,也恨,只能用這些見不得光方式,試圖作踐陳鶴征的顏面,打碎他的尊嚴。
出現在梁昭輝眼前的,并不是陳鶴征,而是一個中年男人,四十歲左右,穿正裝,手中撐一把黑色的傘。他身後跟着幾個同樣衣着的年輕人,帶空氣喉麥和戰術耳機,負手而立,看樣子是陳家慣用的保镖團隊。
“梁先生,”中年人上前幾步,他語氣平靜,公事公辦的态度,“我老板說,他給你三十秒的時間,你放開溫小姐,他就讓你走。”
梁昭輝的緊張和惶恐肉眼可見,他不說話,只是咬牙,兩側腮上的肌肉緊繃成一線。
小巷深處路面很窄,車子根本開不進去,而另一側,已經被陳家的車輛和保镖徹底堵死,這樣的境地之下,他全然無路可退。
梁昭輝真的沒想到,他居然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同時,他也想不通,陳家的人怎麽會來得這樣快。從他對溫鯉下手,再到把她拖進巷子裏,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連陳鶴迎都驚動了。
一個陳鶴征已經讓他畏懼,無力招架,現在,陳鶴迎都來了。
這樣興師動衆,就為了一個跳舞的小東西,至于嗎?
姓陳的簡直吃飽了撐的!
梁昭輝滿心都是恨,同時,他也怕,怕得不行。
江應霖傷了陳鶴征,被送進去之後過的是什麽日子,外頭的人都有耳聞。
他不想步江應霖的後塵,于是,強撐着氣勢,說:“你說的話,我不信,讓陳鶴征出來,我要跟他面談!”
中年人像是聽到一個笑話,他搖了搖頭,說:“梁先生,這不合規矩。”
潛臺詞明晃晃地表露出來——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提這樣的要求。
時間一秒一秒,逐幀流逝。
小巷裏明明聚滿了人,數不清的車輛,偏偏毫無聲息,只有暴雨,狂亂落下,砸在地面上,像起了霧。
中年人低頭,看一眼腕上的手表,“還有十五秒。梁先生,你考慮清楚,按我老板的吩咐去做,你是可以走的。”
據說,十五秒內,人類平均眨眼三次。
那麽短的時間,這一刻,卻變得無限漫長。
畫面幾近靜止,氣氛卻是緊繃的,壓力仿佛一座沉重的山脈,讓人喘不過氣。
梁昭輝眨了下眼睛,他一直在心裏讀着秒,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剩最後的倒計時。
小姑娘還在他臂彎裏,被他控制着,他卻已經沒膽子再對她做些什麽,甚至想都不敢想。
梁昭輝承認,他後悔了。
先前有多麽嚣張、暢快,這一刻,就有多悔。
他就不該起那樣的心思,應該老老實實地等到明天來臨,然後出國,再不回來。
現在補救還來得及,陳鶴征說過會放他走,一定能說到做到,一定能。
這樣想着,梁昭輝松了手上的力道。
三十秒倒計時,在那一瞬,剛好歸零。
他讓溫鯉背倚着車門,站穩,自己則向後退,擺出妥協的态度。
雨水落滿周身,刺骨的冷讓溫鯉始終留有清醒的意識,她知道陳鶴征來了。
她知道,阿征總會出現的,會救她,保護她。
他一直那麽好。
梁昭輝放松鉗制的那一刻,溫鯉試圖朝巷口的方向走,那裏有溫暖的光亮,陳鶴征一定在那裏。
她吓壞了,手腳軟綿綿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保镖立即迎上來,給溫鯉披上了外套,為她撐起黑色的傘。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接着是巨響。
溫鯉愕然,她有些遲緩地轉身,看過去,視線裏,有一道颀長的影子。
筆直、挺拔,黑衣黑發,凜然的氣息充斥周身,仿佛壓抑着巨大的憤怒。
隔着雨霧,溫鯉看見那人一把扯住梁昭輝腦後的髒辮,動作極其利落,也極其淩厲。
那人拽住梁昭輝,也按住他,之後,将梁昭輝的腦袋直接對着車窗玻璃砸過去。
萬分兇狠地一記發力。
嘭的一聲,只一下,堅固的車窗玻璃完全碎裂。
難以想象,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溫鯉一眼就認出那個人是誰。
她喃喃着:“阿征。”
陳鶴征并不在車裏,他早就到了梁昭輝身後,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淋着狂亂的暴雨。
他等的就是梁昭輝放松戒備的一刻。
他要梁昭輝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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