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極光森林【在一起了!】
這是傅決寒人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半分鐘。
他攥着手機的掌心裏全是汗,胸腔裏擂鼓般狂跳不停,眼看着視頻中的畫面從晚霞遮天變成了黑藍色的海水。
濃重如墨的陰沉色調像是沒有鎖鏈的大牢,要把人永遠困在裏面。
孟一是頭朝下紮進水裏的,海水被他的身體砸出一個梭型的窩,緊身的潛水服把他襯得像只貪玩的小海豹,區別是海豹游刃有餘,而他痛苦不堪。
他的臉被海水泡的映出一種毫無生命力的蒼白,略微發腫,一片茫然的眼底像是兩個毫無用處的洞,大約兩三秒後茫然逐漸變為恐懼,孟一也開始掙紮。
他瘋狂地揮動四肢,嘴巴大張着吼叫,能聽到一陣又一陣咕嚕咕嚕的嗆水聲。
海水無孔不入,從他的口腔、鼻腔、耳道洶湧地鑽進去,把胸腔裏的氧氣擠壓出來,然後鸠占鵲巢。
傅決寒甚至不敢看他,孟一的每聲呼救,每絲恐懼,每分絕望,都像是古代施行水刑時蓋在人臉上的桑皮紙,一層一層覆蓋住傅決寒的口鼻,将他周身的所有空氣全部抽離出去。
一片海水,甚至要同時溺亡兩個人。
随着時間的延長,孟一的掙紮開始慢慢減弱,海水的阻力使他的體力快速流失,他的眼神逐漸失焦,身體甚至出現了打橫的趨勢,七八個救生員快速下潛準備救人。
可就在傅決寒命令栗陽馬上聯系附近的搜救隊時,奇跡般的一幕出現了。
孟一突然睜開眼,好像抓住了什麽,拼着一口氣硬生生把身體扭轉了過來!
他蹬動雙腳,拼命往上游,沖出水面的那一刻傅決寒從視頻畫面裏看到了孟一近在咫尺的臉,一瞬間就反應過來,小孩兒剛才抓住的是手機,也是自己。
深埋心底多年的恐懼不可能一朝治愈,大腦一片空白的那幾秒裏,孟一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傅決寒和自己一起留在海裏。
救生員很快把他拉到小筏上,他們頭頂那只盤旋不去的海鷗突然長鳴一聲,高飛沖天,白色的翅膀在橘紅色的天幕下展開。
孟一看了一會兒,随後趴在救生筏的邊沿,半睜着眼,哀傷又欣喜地望着鏡頭,狼狽得像只奄奄一息的雛鳥,可雛鳥一笑起來,天邊的晚霞都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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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決寒......”他抵着鏡頭,低低啞啞的腔調聽不出是哭還是笑,“我好像還是沒太成功,但我把你帶上來了,這樣算合格嗎......”
手機被快速扣了過去,傅決寒聲音顫抖着呼出一口氣,兩行水痕倏地滑下來。
他抹了抹眼睛,“當然合格,我們小寶長大了。”
“你可真煩人,是不是不知道我受不了你這樣哄着我說話啊,還沒完沒了地——”
話沒說完他就突然低頭,劇烈咳嗽起來,身體的反應好像慢了半拍,灌進去的水和氣這才瘋狂往外湧,一時間邊咳邊吐,止都止不住。
手機不知道掉到了哪了,一群救生員圍着他搶救,孟一嘔吐的間隙急聲囑咐:“先把視頻挂了。”
一位女救生員剛拿過手機,就聽到一聲“別挂”,畫面裏傅決寒眼底赤紅:“我看看他。”
女生的心思到底是更敏感一些,她很快猜出兩人的關系,然後把手機放在袖子底下,讓傅決寒能看見孟一又不會被對方發現。
“您有一位很勇敢的愛人。”
傅決寒閉了下眼睛,問:“他怎麽咳得這麽厲害,只是嗆水會這樣嗎?”
“當然不會,這還算好的,他前兩次剛跳水時差點休克,咳得膽汁都快出來了,但還是不停地練。”
畫面裏孟一趴在筏邊,躬着後背連咳帶吐,眼淚、鼻涕流個不停,救生員按壓着他的胸腔,檢查他的眼底,然後拿了一瓶藥劑喂他喝。
一開始喝多少吐多少,但孟一還是強逼着自己往喉嚨裏吞,直到喝進去半瓶,咳嗽的情況才慢慢停下。
“挂了吧。”傅決寒掐着手心說。
女生愣了下:“您不和他說說話嗎,他現在很需要你。”
“他不想我看到他這樣,五分鐘後我會再打過來,如果他問起來,麻煩您說視頻早就挂斷了。”
傅決寒一眼都不敢再看了,救生員們的操作有多熟練就意味着孟一經受這些的次數有多頻繁,光是他在水下的絕望和無助都夠把傅決寒的心口都捅爛了,可女生卻說“這已經算好的了。”
過了大約五六分鐘,孟一的症狀才慢慢緩解,嘔吐停止了,身體還是有些顫抖。
劇烈咳嗽後淚腺發達得要命,生理性淚水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嘩嘩往外流,糊得他看不清東西。
視頻被接通時孟一還在向小姐姐确認:“是我列表裏那個‘打屁股狂魔’嗎?”
傅決寒:“......”
一句小寶堪堪停在嘴邊,他無奈地笑了一聲:“你平常在心裏就是這麽叫我的?”
孟一機靈一下子,目瞪口呆:“卧槽!他怎麽知——我這麽小聲他都聽到了?!”
剛出水的時候還有些耳鳴,孟一壓根不知道自己這幾句幾乎是喊出來的,小姐姐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和傅決寒說:“您愛人真可愛。”
靠了靠了靠了!!!
孟一哭喪着臉哼哼唧唧地看着手機,生氣本來美好的氣氛被小插曲破壞了。
傅決寒心底裏那點酸澀也被他這副憨瓜樣兒攪散:“被起外號的是我,你哼哼什麽?”
“那個小姐姐覺得你愛人很可愛,”他趴在小筏上,眨了眨那雙可憐巴巴的金魚眼,小模樣顯得可憐又傻乎乎的,“你覺得呢?”
傅決寒:“我覺得他有點欠抽。”
孟一條件反射夾緊屁股:“幹什麽啊你!我今天表現還不好嗎!”
怎麽水都跳了,屁股還是保不住啊!
傅決寒笑他:“好,小寶今天很棒。”
又來了又來了,非要這樣哄小孩兒似的說話,偏偏孟一還就吃他這套。
他心裏美滋滋的,面上拽兮兮的:“你也別不愛聽,我為啥給你備注這個,你自己心裏沒數嗎?認識三個月抽了我兩次屁股,我爸都沒——”
話音一頓,他幹巴巴地改了一句:“我從小到大都沒被這樣打過......”
傅決寒故意逗他:“正好,給你補上缺失的童年。”
“......”
像是終于完成了一件大事,雖然身上還是難受,但孟一已經恢複了那股鬧騰勁兒。
傅決寒問他嗆水難不難受,他以為人家沒看見,張口就來:“這有啥難受的,就鼻子酸了點,頭暈了點,其餘啥事沒有。”
傅決寒也不揭穿,就只安靜地看着他,孟一被盯得心虛,抓了抓頭發,說:“我們的流程還沒走完呢,我準備了禮物給你。”
傅決寒看他這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好笑:“在教堂?”
孟一的狗狗眼瞬間就耷拉下來了,“誰讓你猜的啊,我、我這是驚喜!你這整的我一點神秘感都沒了!”
“抱歉抱歉。”傅決寒動了動臉,特別浮誇地“哇”一聲,“是什麽禮物呢?”
孟一:“......”
孟一:“就不告訴你!”
他現在這副元氣滿滿的樣子和剛才的可憐樣兒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小筏上的救生員又多是三十多歲的大直男,以為他和女朋友說話呢,一個個排着隊取笑他,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小姐姐還沖他挑了下眉,用口型說:“你對象帥的!”
孟一老大不好意思,吭吭哧哧地把自己翻過來,趴在小筏邊上,手掌擋着嘴用氣音說:“傅決寒,他們都笑話我。”
結果說出口的音量比悄悄話直接高了八度,別說救生員,天上的海鷗都聽到了,大家一瞬間笑得更厲害。
傅決寒也跟着笑,但好歹知道收斂,裝模作樣地問:“那怎麽辦呢?我讓他們下船?”
孟一氣死了,“下個屁的船啊,我怕水!他們下去直接游海灘上去了,我留在這和海鷗幹瞪眼嗎!”
傅決寒這次真憋不住了,笑得明目張膽,孟一氣得當場和空氣幹了一架,“笑笑笑!你也笑,全世界都他媽的笑話我!”結果胳膊一滑把手機掀海裏去了。
孟一:“......”
安靜了兩三秒後,筏上所有人整齊劃一地開始哈哈哈,連孟一憋屈了一會兒之後都忍不住笑了,自己這是什麽天選倒黴蛋啊。
他和小姐姐借了手機,登上微信想給傅決寒報個平安,不然這樣突然失蹤對方肯定以為他們出意外了。
“傅決寒,我這出了個小事故,一會兒再說。”
對面很快也彈了條語音出來:“什麽事故?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想和我隔空打一架嗎?”
他這明擺着就是知道怎麽回事故意擠兌人的,孟一虎着小臉無能狂怒:“手機被我炫水裏去了行了吧!你還幸災樂禍,都賴你!等見了面我一定——”
“一定什麽?”
孟一突然羞赧,但還是美滋滋地嗷嗷出聲:“一、定、親、死、你、啊!”
夜幕低垂,星子也紅了臉。
他們停船的位置離海灘很近,孟一上岸後第一件事就是買手機和自拍支架,然後跑回岸邊的教堂。
視頻再被接通時傅決寒眼底還帶着笑意,但那笑意很快就被震驚取代。
他想起一句話——如果有人因為提前知道了禮物就不再覺得驚喜,那一定是因為你的驚喜不夠盛大。
只見畫面裏孟一跑到教堂旁邊,貼着牆壁拽住了一根繩子,然後朝鏡頭大喊:“傅決寒......傅決寒!”
他的聲音像是蓄了滿腔愛意,名字之後的情話卻又小心翼翼:“心動的時間很短,比螢火蟲的發光極限還要短,你給了我無數次的心動,但我每次都躊躇不前,今天晚上,我把它們都補給你。”
“準備好了嗎!”
傅決寒剛點完頭,孟一就用力一拽,教堂頂上挂着的一圈黑色網罩随着他繞場一周的小跑被扯了下來,剎那間數以千計的螢火蟲從天而降。
它們揮動翅膀,閃着綠色的熒光,從教堂頂上的兩個屋檐劃開夜幕,俯沖而下,溫柔落地的瞬間宛如冰島的極光森林憑空出現。
好像銀河被割破垂在穹頂,也像碧滔太熱鬧奔掠向天際,傅決寒被眼前這一幕美得說不出話,心髒倏然間塌陷一塊,又覺得再耀眼的星河和日暮,也比不過在螢火蟲間跑動的小孩兒。
孟一迎着風跑向他,輕喘着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給你的極光森林,也是你帶給我,上千次的心跳。”
“傅決寒,我喜歡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夜風停泊,熒光閃爍。
視頻中的人捂着胸口,感受殘留在裏面的溺水感一點點消失,懸停了七天的心髒在傅決寒的回應中安穩落地——
“小寶,我愛你,永遠愛你。”
騎士終于回到了他的極光森林裏,愛是只有一個人記得的經年日月。
作者有話說:
小寶雇傭的救生員不是海上搜救,而是海邊考了證的私人救生員,不會占用公共資源。
告白用的螢火蟲也不是真的蟲,是做成了螢火蟲樣子的發光玩具,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告白犧牲掉上千條小生命,這些下章會提,但怕有人誤解先說一下哈。
——
小寶:姐姐姨姨們!告白了,開始日更了!可以給我媽扔一些海星嗎!在海裏撈的太紮手啦(〃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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