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再離開我一次,就同歸于盡吧”
半夜十二點,海邊的夜風冷得像剔骨的冰刀。
傅決寒坐在陽臺的石階上,手肘撐着膝蓋,他把煙遞到唇邊輕吸一口,明滅火星随之閃爍,啓唇吐出時,濃白的煙霧轉瞬就被風吹散。
在他腳下,散落着七八個吸完的煙蒂和兩滴幹涸的血,無心處理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一條磚紅色的血痕從太陽穴一直蔓延到下颌。
冷風蕭瑟,他頭頂壓着一片看不見的雲。
“咚咚——”
敲門聲響起,傅決寒并沒有起身的打算,可房門卻自己打開了。
一道細窄的光亮刺進黑暗,他冷着臉回頭,看到一對黃色的、毛茸茸的耳朵探了進來,随後是皮卡丘滾圓又笨拙的身體。
第一眼就認出那是孟一,傅決寒轉手熄了煙,關上陽臺的推拉門。
剛擠進來的皮卡丘愣了一下,逼真的玩偶腦袋落寞地垂了下去,連帶頭上兩只耳朵都耷拉着。
仿佛他才是被關在門外的小狗。
“我抽了很多煙,味道大。”傅決寒的語調輕柔,卻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皮卡丘這才敢慢慢蹭過來,緊貼着推拉的玻璃門,把自己蹲成一小團,兩只手全都貼在門上,像在隔空輕拍傅決寒的肩膀。
這一身玩偶服做的非常精致,是孟一最寶貝的珍藏,他十歲前總是把自己塞進去,然後對着鏡子給自己跳舞,玩偶頭頂還設置了小機關,只要裏面的人輕輕一捏,皮卡丘的耳朵就會豎起來。
就像現在這樣。
皮卡丘每豎一下耳朵,就用腦袋蹭蹭玻璃,動作幅度過大時屁股上的直角尾巴還會跟着一晃一晃,像在小心翼翼地請求他放自己進去。
傅決寒心裏軟成一團,伸手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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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進去的很小心,沒發出一點聲音,在石階上找了一小塊地方坐下,和他隔着一拳的距離。
不打擾的陪伴最能讓人放下心防,傅決寒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問他:“嗆嗎?”
皮卡丘搖搖頭,用它那兩只沒有指縫的手拿起香煙和打火機,艱難地點燃,又因為動作實在太不靈活差點燎到手,好不容易成功之後用兩手夾着,顫顫巍巍地遞到傅決寒唇邊。
“不抽了,嗆着你。”
孟一擺頭,又把煙往前遞了些,傅決寒笑了,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皮卡丘高興起來,一連豎了幾次耳,圓咕隆咚的身體湊近一些,毛腦袋在他大腿上蹭一蹭,一副想貼貼又不敢的樣子。
他很少有這麽乖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像一只小動物,傅決寒只吸了兩口就把煙拿過來碾滅了,問他:“你在安慰我嗎?”
孟一猶豫兩秒,說:“栗陽說你這個時候不喜歡被打擾,但我實在擔心,就過來了,我不說話,也不吵你,讓我陪一小會兒行嗎?”
傅決寒的心都快被揉化了,在胸膛裏橫沖直撞的怒火也慢慢熄滅。
他朝孟一攤開手掌,皮卡丘立刻把自己的腦袋放了上去,兩只爪子擡起來抱住他的手臂。
“抱歉,今天吓到你了。”
孟一說:“你是不是因為我才——”
“和你沒關系。”傅決寒直接打斷他:“是我的問題,他這次回國很突然,又避開了我所有的暗哨,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他說着還揶揄一笑:“告白第二天就發現男朋友家是嘿社會,是不是後悔和我在一起了?”
“說什麽呢!”孟一仰頭撞他一下,“那個畜牲做的事和你又沒關系——”
話音一頓,他悻悻一撇嘴:“對不起,我好像把你父親給罵了。”
傅決寒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坐上來。
孟一非常艱難地邁開腿,剛一坐下就被擁進了懷裏。
“給我吸一會兒。”他聲音啞啞的,把頭埋進人頸窩裏,像在埋貓肚皮。
孟一一動不動,乖乖充當玩偶的角色,就着月色看到他額角的傷,心髒疼得一抽一抽的。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稱為父親的,”傅決寒閉上眼,“至少他不能。”
孟一拍拍他後背:“寒哥,只要你肯說我都會聽着。”
傅決寒抱着他的力道重了點。
“在我還小的時候,十歲之前吧,戚寒一直是個慈愛又儒雅的父親,他會握着我的手教我寫字,讓我騎在他肩膀上摘花,我問過很多次為什麽我不姓戚。”
傅決寒說着頓了兩秒,倏地笑了:“他和傭人一致回答是為了紀念我病逝的母親,可巧的是,他的情人居然和我同姓。”
孟一問:“情人是電話裏那個男人嗎?”
傅決寒默認了。
“從有記憶起,他就住在家裏,原配的兒子和後來居上的男情人,想也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融洽,但也只是互相把彼此當空氣,互不幹擾,直到我發現他和我母親的死有關。”
孟一腦子一懵:“他害死了你的...母親?”
傅決寒沒承認也沒否認,唇角閃過苦澀,“我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順着查下去才發現真相愈發驚心,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他,家裏所有的傭人都隐晦地暗示傅歌把我的母親害的有多慘,甚至我那個沒出世的弟弟都是因為他才流掉。”
孟一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麽會這樣......”
傅決寒說:“我當時憤怒到了極點,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到我的母親和弟弟渾身是血向我求救,終于有一天我受不了。”
“你...做了什麽?”
“我把他騙到了一間老房子裏,鎖上門,放了把火,可是——”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猛烈地起伏起來:“可是我完全搞錯了。”
傅決寒永遠忘不了那天的場景,他和傅歌剛從火海中被救出來,不等站穩,戚寒就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十米遠,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抵在腦袋上,怒火中燒的男人掐着他的脖子質問:“你怎麽敢的啊!”
往日的儒雅和慈愛像是面具一樣從他臉上脫落,要不是傅歌拼命攔着,傅決寒敢肯定尊敬的“父親”會把他一槍打死。
也是那一天,他才終于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戚寒的兒子,而是他用來威脅傅歌的籌碼。
“所以傅叔叔才是你血緣上的爸爸?戚寒一直在聯合傭人騙你?”孟一問。
傅決寒說:“對。”
“......”
腦袋裏一片混亂,孟一呆怔着,簡直不敢想十幾歲的傅決寒要怎麽面對這個事實。
可他也只是苦笑一聲,繼續說:“我爸爸在外國留學時參與過一次公益性質的jing子捐獻,後來jing子有幸被一個信奉不婚主義的白人女孩兒,也就是我真正的母親選中,生下了我。”
“因為這一切都是保密進行的,而且傅歌連學業都沒結束就被戚寒抓回國關了起來,所以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和他血脈相通的兒子。”
直到他終于找到機會,擺脫戚寒的那一天,未曾謀面的兒子卻變成了對方要挾他的殺手锏。
傅決寒的母親生下他不久就患了重病,不想把孩子送到孤兒院,于是幾經輾轉聯系到了他的爸爸,可消息卻被戚寒截胡。
當時他的生意剛被傅歌重創,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枕邊人蟄伏五年才找到機會給了他致命一擊。
就在傅歌逃出別墅,沖進機場,以為可以就此迎接嶄新人生時,戚寒抱着孩子上了天臺,和他說:“如果敢踏出去一步,我就摔死這個小孩兒。”
真相過于離奇,以至于孟一聽完之後喉中幹澀。
他沉默地低着頭,半晌說不出話來,皮卡丘頭套裏側的下巴沾上幾滴溫熱的水。
“叔叔選擇了你。”他擡起腦袋,把爪子搭在傅決寒的掌心。
傅決寒苦笑:“對,他選擇了我......他為了我放棄了後半生的全部自由,我卻差點一把火把他燒死。”
戚寒受不了任何人和傅歌親密,即便是他的親生兒子,于是他用十年布下這個局,就是為了離間他們父子倆,卻沒想到用力過猛,差點把愛人害死。
傅歌對戚寒的劣根性了如指掌,所以他從不敢和兒子獨處,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愛和喜歡。
他只有在被折磨到幾近崩潰時才會悄悄走到兒童房的門口,看着自己舍棄所有換回來的兒子,朝迫害自己的魔鬼叫爸爸。
而他只能躲在門外,很輕地應一聲,假裝那是在叫自己。
與此同時,江城。
戚寒已經下了飛機。
戚家的別墅修建在遠郊的山頂,順着盤山公路上去要經過層層崗哨,有利的地勢和萬無一失的安保使這裏成為了絕佳的囚禁之所,別說逃了,傅歌連出門的機會都少得可憐。
“查清楚了嗎?”戚寒摘下皮質手套,扔給保镖。
“查到了,小先生是翻牆逃出去的。”
他嗤笑一聲,推開門:“把圍牆上的塑料栅欄再加高十厘米,注意檢查別有鋒利的尖頭,我看他還怎麽——”
話沒說完,他就怔愣住了。
只見偌大的客廳裏一片昏暗,只有角落的環形沙發處透出小夜燈的光,傅歌安靜地蜷縮在那團光暈裏打瞌睡,雙手環抱着膝蓋,腳邊是已經睡熟的貓。
他的長發散落在肩膀,遮擋着大部分側臉,身形纖細到看不出性別,拿着手機的樣子好像是等待丈夫晚歸又不小心睡着的妻子。
戚寒腳步頓住,滿足地看着眼前的場景,滿腔的戾氣和邪火竟消散的一絲不剩。
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傅歌了,安靜、柔軟、乖順、肯花費幾個小時來專門為他做一件事,哪怕只是等他回家,哪怕只是讨好他的蹩腳戲碼。
他輕聲走過去,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人身上,然後單膝跪下,在他眉心落了一個吻。
即便再輕微的觸碰傅歌也立刻被驚醒了,他先是晃了下神,看清面前的人的那一刻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戚寒嘴角的笑意頓消:“你就這麽怕我嗎?”
“不是,”傅歌閉了閉眼,朝他攤開手掌,掌心裏躺着兩多新鮮的桔梗花,其中一朵的花莖上還沾着泥土。
戚寒馬上又笑了起來,喜怒無常是他這幾年的常态。
“送給我的?”
傅歌點頭,“阿姨說這是今年最後一茬,我就出去摘了幾朵,想送給你。”
戚寒收下花,輕吻他的掌心:“這個理由我很喜歡,也很高明。”
傅歌移開視線,指了指客廳中央的畫架,戚寒走過去掀開防塵布,露出顏料塗染的大片玫瑰花田,右下角印着一個字——寒。
“畫給我的嗎?”戚寒壓根不去考慮其他可能。
“嗯。”
他欣喜若狂,跑回去擁住傅歌:“今天好乖,想要什麽?”
後者僵了一下,“我、我不想吃牛腩,有膻味。”
話音剛落發頂就被揉了一下,戚寒像是無奈:“不是自己點名要吃的嗎,算了,明天給你做別的。”
傅歌擡手抓住他的小指,沒力氣了似的把自己的手指纏繞上去,輕輕晃了晃:“還有,阿決......”
戚寒斂了嘴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沉下目光,嗓音依舊溫柔:“他不會有事,我的人已經撤回來了,你還在這兒,我怎麽可能傷害他呢。”
傅歌心尖一哆嗦,假裝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戚寒的耐心快要告罄,單膝跪下來問他還有什麽要求。
傅歌垂眸呆怔了半秒,靠在他腿邊,小聲又小聲地說:“今晚...我不想做......”
“......”
“為什麽?”戚寒沉默良久,捏住他的下巴,單膝跪下來直視他的眼:“可是你已經有半年沒陪過我了。”
傅歌沉默不語,他就幫人把頭發別到耳後:“我輕輕的,可以嗎?”
這次傅歌直接閉上了眼。
但沉默的反抗毫無用處,戚寒的吻還是落了下來。
他順着長發從傅歌的額角吻到耳後,手指從毛衣的V領探進去,摩挲那截鎖骨,懷裏的身子登時一抖,下一秒就被打橫抱起。
熟睡的貓被驚醒,叫了一聲後立刻跳着跑開,傅歌眼神空洞地望着樓梯扶手,像一束快要枯死的菟絲花,被迫纏繞在荊棘上。
時間仿佛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愈發清瘦的身形在提醒戚寒,懷裏的人早已不是那個在草原上策馬沖破數條經幡,只為祈願他身體安康的少年。
回到房間,戚寒把他放了下來,轉頭去拿東西。
傅歌對着他的背影出神片刻,擡手去解自己的紐扣。
戚寒回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具赤裸、病态的身體,像是在行屍走肉上鑲嵌了一雙灰暗的眼睛,他的每一處再細微不過的表情都在昭示着接下來的事于他而言有多難熬,多痛苦。
戚寒自嘲似的笑了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把手裏的絲綢睡衣抖開,披在他身上,一點點穿好。
傅歌愣了,“不做嗎......”
戚寒只笑:“出差時認識了一位夫人,對這種絲綢的織物很有研究,我和她請教了小半個月才織好這件睡衣,至少......我在家的這幾天先別扔,好嗎?”
“......嗯。”
今晚月色很亮,戚寒把他抱到了飄窗旁的小床上,隔着一層被子擁進懷裏,一邊講些出差時的瑣事,一邊幫他把長發編到一側。
傅歌安安靜靜地聽着,趁他講話的間隙問道:“阿決,談了男朋友嗎?”
“嗯,我見過了,是孟家的那個小孩兒。”
傅歌默了默,從被子裏伸出手貼着戚寒的側臉:“戚哥,你能不能...讓他開心一會兒,他小時候第一次開口叫爸爸,還是對你叫的,你記得嗎?”
戚寒沉默不言,良久,才湊到人耳邊啓唇:“小歌,你知道的,我不想做任何傷害你和他的事,但你如果再離開我一次......”
“再有一次,我們就同歸于盡吧。”
作者有話說:
副cp戚寒和傅歌開了獨立一本,就是隔壁的《戀痛癖》瘋披和白切黑的追妻hzc,感興趣的可以去瞅瞅,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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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