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滾吧”

回程的車上。

傅決寒的傷被處理過了,脖子被夾板固定好,他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往窗外看。

傅歌拉着他的手,問他在想什麽,傅決寒明目張膽地說:“在想下次怎麽逃。”

戚寒握鼠标的手一頓:“......”

傅歌卻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我以為你在想小一。”

“這人過了。”傅決寒面無表情。

傅歌又試探着問:“回去之後你們再見一面好不好,有什麽就當面說清楚,嗯?”

“行了爸,我有安排。”

他閉上眼睛,一個字不想再說,醫生彎着腰路過他們,去給戚寒換藥。

“先生,您需要馬上打一針破傷風。”

戚寒頭都不擡,“到醫院在說。”

醫生有些為難,“可是您的傷已經拖很久了,還要再打一針止血,不然——”

“行了!說了不打就是不打,廢什麽話。”

醫生面色難看,低頭哈腰地走回來,經過他們時被傅歌攔了一下,“給我吧。”

話音落地,在場三個人都怔住了。

醫生是震驚,傅決寒是不解,而戚寒則是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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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動不動,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傅歌慢慢靠了過來。

配好的藥劑挂在架子上,傅歌熟練地撸起他的袖子,把橡皮管綁在手肘上方,等血管顯露出來後才拆開針頭,全程都用手心擋着,不讓他看見。

“怕就轉過去。”傅歌說。滢桦争裏

戚寒哪舍得,直直地看着他的臉,“你還記得?”

傅歌不再作聲,倒是傅決寒眼皮一斂,“你有針尖恐懼?”

戚寒意外,“你還關心起我來了?”

傅歌動作一頓,手指落在他臂彎處一塊因為落針多次而青紫凹陷的皮膚上,他垂着眸看了良久,倏地和傅決寒說:“他小時候被抓去試過藥,針打多了。”

傅決寒瞳孔皺縮,不敢置信地擡起眼,眼見着傅歌說這句話時戚寒的手臂輕微顫抖起來,就連胸口的起伏都明顯不少。

相殺撕鬥了一輩子的“父子倆”猛地對視上,傅決寒想起了再久遠不過的小時候。

他被劫匪綁架,逃亡途中前面的車輛發生爆炸,震碎了他們的擋風玻璃,當時玻璃碎片像四射的彈片一般轟向車內,戚寒毫不猶豫地沖過來,張開手臂死死擋住他,留了滿背的傷口。

那時的玻璃碎片也很尖銳。

他當時年紀太小,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只有“父親”緊閉着眼睛不停顫抖的臉還留在腦海裏,再後來就連那張臉也被恨意消磨盡毀。

“把我爸的出國管制解了吧。”傅決寒脫口而出。

傅歌和戚寒一起轉頭看向他,“阿決......”

戚寒怒瞪着他,“我真應該把鋼筆插你血管裏。”

“可惜你沒有。”傅決寒說:“你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不用親自動手就能除掉我的機會,到此為止吧。”

“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麽?你就一天安穩日子都不想我過是嗎,這麽多年了你還是——”

“爸!”

傅決寒這一聲直接把他叫傻了,戚寒呆怔地看着他,整個人都像洩氣的皮球似的慢慢垮了下去。

傅決寒還是那句話:“到此為止吧。”

與此同時,孟家。

陶雅的病情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打了一針鎮定睡了過去,孟一滿手都是血,有自己的,有孟想的,還有孟清疏的。

“把房間裏所有尖銳的東西都收起來吧。”孟清疏看着他的手,說:“你先去包紮一下。”

孟一有些受寵若驚,“不用叔叔,我幫着一起弄吧,我怕媽媽突然醒過來再出什麽意外。”

孟清疏點了點頭,随他去了。

孟一随便找了張紙巾裹住那幾根血淋淋的手指,雖然看着吓人,但好在都是剪刀劃出的小傷,沒刺太深。

比起這些他更擔心傅決寒,剛才電話裏對方的語氣明顯不對,孟一等媽媽被控制住了立刻找手機回撥了過去,但怎麽都打不通了。

“小寶,把那邊的玻璃相框也收了吧,容易碎。”孟想指着床頭櫃說。

“噢好我馬上!”他把相框摞起來抱着走,被一個木頭尖角不小心碰了傷口,手上一松相框就掉了下去,“砰”一聲,最底下那張摔碎了。

“哎!別動別動!”孟想出門去找人,“碎了就碎了,我讓阿姨來掃,別再紮手了。”

孟一歉疚地看着那一地玻璃,想把媽媽的照片先撿出來,卻意外發現最上面的照片底下還壓了兩張其他照片,他揭開一看,當時就呆住了。

那是小時候照的全家福,一家四口,爸爸媽媽孟想還有他,和和美美,只不過最邊上,和孟想一起拉着他的手的,還有另一個男孩兒,盡管年齡相差太多,他也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傅決寒。

心髒劇烈地鼓動起來,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孟一顫抖着手揭開第三張照片,這次是兩個人的合影。

七歲的孟一坐在十四歲的傅決寒手臂上,雙手捧着一顆紅色的聖女果喂他,照片背面寫着一句話,是陶雅的字跡——

攝于一個幸福的傍晚,接兩個哥哥放學回家,小寒哥哥想讨走我的小寶做童養媳,他休想。

眼淚一瞬間滑了下來,一滴滴落在照片上,孟一緊捂着嘴巴,開口已經哽咽:“小寒哥哥......傅決寒......真的是你......”

“叮鈴鈴——”

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孟一似有所感,看到屏幕上的那串數字時破涕而笑。

他用沾血的手接起來,言語間驚喜摻雜着委屈,“寒哥!你終于接電話了,我跟你說我想起——”

“下來吧。”傅決寒打斷他的話。

孟一愣了:“下...下去?”

“我在你家樓下。”

不管第幾次小別重逢,孟一見他都忍不住用跑的。

況且他這次有太多話,太多思念,太多歉意想要坦白,多一分鐘都等不及。

沖出小樓,跑到庭院外,孟一看到門外停着那輛眼熟的銀色古斯特。

“傅決寒......傅決寒!”他跑的更快了,刮過臉的風蟄疼了紅腫的眼,孟一邊跑邊擡手去抹,手上的血全都沾到了臉上。

傅決寒擡起頭時看到的就是孟一眼含熱淚滿臉是血的模樣,他呼吸一滞,大步沖下車,孟一像顆小炮彈似的撞進他懷裏,“寒哥,你可來了。”

傅決寒渾身都是傷,被他撞的後退一步靠到車門上,但他哼都沒哼,屏着呼吸去摸孟一的臉,又檢查過腦袋和脖頸,裏裏外外都查過一遍後才把那口氣松開。

“小少爺您小心點,”栗陽在旁邊看的直皺眉,“寒哥身上有傷。”

“有傷?”孟一從他懷裏出來,抹了抹眼尾,這才發現他脖子上裹着紗布,被大衣的立領簡單遮着。

“對不起,我沒看到。”孟一踮腳去看他的傷,又安撫似的吻他的鼻尖,“怎麽傷的啊?嚴重嗎?”

可嘴唇剛撅起來就被擋住了,傅決寒後退一步,看到自己頸間再明顯不過的白色紗布,倏地嗤笑一聲。

孟一看着兩人之間的空隙,愣在那兒了。

“寒哥......”他怔怔地擡起眼,嘴唇不自然地抖動着,“你、你在躲我嗎......”

“我只有五分鐘,問你幾個問題。”

孟一擡手抹着眼睛,發覺手上都是血後又換了袖子,最後弄得滿臉血淚,光是站在那兒就讓人于心不忍。

“你問吧,我...我一定......”

傅決寒撇開視線,雙目猩紅,聲音低低地:“你是不是有激素缺乏症?”

只這一句孟一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戚寒那晚說不接受任何欺騙時的決絕還歷歷在目,他慌亂地擡手去抓傅決寒,“寒哥你聽我說——”

“啪”一下手被打開,傅決寒眼底爆紅:“我問你有沒有!”

“有...我有......”孟一吓得一哆嗦,指尖的疼痛直接觸電一般鑽到心口,這是傅決寒第一次對他說重話。

“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之前就想——”

“呵。”一聲再輕蔑不過的嗤笑擦過耳邊,孟一張着嘴巴,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把眼睛睜的很大很大,不停地眨,可視野還是模糊一片,蒙着一層霧般什麽都看不清。

原來心愛的人給的難堪要比別人疼這麽多倍。

傅決寒又問:“一開始接近我,是想利用我給你治病,是嗎?”

孟一不敢再答了,他低着頭,用力把眼裏的淚眨出去,滿是血的手伸出去捏着他一個衣角,“寒哥我求你......你聽我說好不好......你別這樣......”

“看來答案也是肯定的了。”

傅決寒倏地笑起來,轉過頭舔了下後槽牙,再看向孟一時握住了那雙手,“最後一個問題。”

他抹掉孟一臉上的淚,掐着他的下巴,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戚寒在你家的事情,在我打電話聽到之前,你有哪怕一次想過要告訴我嗎,嗯?一次就行。”

“寒哥你別問了,你別問了好不好......”

孟一快要崩潰了,他拼命搖着頭,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沖,他擡手去摟傅決寒的脖子,去吻他的臉,朝他擠出一個個難堪又讨好的笑。

傅決寒掐着他的下巴,聲音一如既往般溫柔,眼底卻如一譚死水,“沒事小寶,你慢慢說,只要你說我都會信。”

“我...我說......”

孟一的眼睛要被糊住了,身形也搖搖晃晃,他只能用盡全力抱住傅決寒,把臉埋在他脖頸間,用力按着手指上的傷口才敢把藏在心裏好久的真相說出口。

“對不起......我知道戚寒有問題,但我不敢告訴你我也不敢細想,這是...這是媽媽唯一的機會了......”

“閉嘴!”傅決寒低吼一聲捂住他的嘴,對着孟一的側頸狠狠咬了下去。

皮肉瞬間就被咬破,傅決寒的力道大得像是恨不得咬下一塊肉來,孟一用盡所有力氣抱着他的肩膀,疼得渾身發抖也不敢躲,只能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傅決寒......對不起......”

傅決寒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腦袋狠狠按在車門上,一邊兇狠的撕咬嘴下那塊肉一邊他的鼻子,那一瞬間孟一以為他會弄死自己。

然而他很快就垂下了手,連帶着每一絲鮮活的血肉都被活生生抽了出去。

他死死地盯着孟一,盯着他如小雀一般倉惶的眼,盯着他臉上斑駁的血和掐痕,盯到心口用來存放他的那塊最軟的地方被連血帶肉地挖出來。

“疼嗎?”他用指腹重重碾過孟一手上的傷口。

孟一哽咽着搖頭,“不疼......寒哥我不疼......”

傅決寒靠近他耳邊,一字一句說的又輕又慢:“那你有一瞬間想過我會不會疼嗎?”

“你沒有,你甚至不願意去想。”

他扔給孟一一包血漿,轉身上了車,一次頭都沒回。

孟一用力扒着車門,臉上滾的全是血淚,“寒哥別走,我求求你別走,我還有話要說,我剛剛才知道——”

“砰”一聲車門阖上,傅決寒只留給他兩個字——

“滾吧。”

作者有話說:

血漿是要給小寶治缺乏症的,怕大家忘了提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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