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蝴蝶忽飛入(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和之後的你,還有現在的你,我看見的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自己?”
君屏走後,房間裏,關山邈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人問過,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時候,他的思緒,确實是要好好整理一下。君屏對他沒有什麽誤會,情侶之間本身有些事情,本身就需要把話說清楚。
不知道身邊一直陪伴,想要共度餘生的人究竟是哪一個哪一面,要建立永久的信任是困難的。
他們都想一直走下去。
君屏離開之前,她說自己會去跟君豪說,不讓他去做對自己不利的傻事。雖然他和關山邈是兄弟,他的事他也想幫上忙,但是畢竟是公司內部有鬼,關山邈自己才處理,才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
下午星渺下班回到家,方姨請假回家帶滿月的孫子去了,家裏沒人,她只能自己下廚。就在她握刀切蔥段,嘴裏嘟嘟囔囔地罵自己的死老弟又去哪裏“鬼混”時,被剛好睡醒從樓梯下來的關山邈聽到了,還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
星渺被這噴嚏吓得一哆嗦,握刀的手動作都不利索了,趕忙狗腿地跑上去獻殷勤,“哎呀,你在家呀,感冒啦?要不要晚上喝點姜絲可樂?”說完把臉轉過去撇撇嘴,“還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還吐了個舌頭。
“不了,我晚上還有事,就不在家裏吃了。”關山邈轉去盥洗室洗漱,出來以後對圍着圍裙在煮養生美容粥的星渺說,“爸媽今晚也不回來,你煮自己一個人份的就好。”
廚房裏的星渺心虛,忙不疊舉着個木勺出來,連應了幾句“好好好。”
在自家弟弟在玄關換鞋快要出門的時候,剛準備起鍋的星渺就聽到那麽一句,“晚上變鬼,目前還是人的出去啦!”
星渺:“……”
藏獒還真記仇。
萬景大樓A座配方實驗室。
有一個身影,黑黢黢,在沒有開燈的地方,不知道在鼓搗什麽。
瓶瓶罐罐的碰撞聲,時而發出碰到桌子的男人悶哼聲。
燈被亮起,男人被另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訓斥,“發什麽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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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邈眼見當場被抓,也不好辯解什麽。他臉上沒什麽表情,撓了撓頭,像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一樣,對對站在門口的男人不好意思地說道,“借你貴地做些事情。”
“為了女人?”那男人穿着皮鞋,步伐逐漸靠近,“用吧。”
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關山邈面部表情有些松動,“你剛才吓死人了。”
“剛才不知道是你,外套落在公司了,打算再進實驗室看一眼,沒想到見到有人鬼鬼祟祟潛進來。”
“你說誰鬼鬼祟祟?”
“你呀,有正門不走,偏走後門。”
“你不走後門,怎麽知道我從哪裏進來?”關山邈堵他。
那實驗室的負責人撿起挂在座位上的毛呢外套,掉頭就走,“懶得理你。”
“走之前記得把燈關了。”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關山邈在實驗室裏還能聽到外面空曠的走廊裏他的聲音在回蕩。
那個男人是他們團隊裏的首席調香師,暴脾氣,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家夥。關山邈這次出事,他在電話裏叨叨叨個不停,關山邈就只說了一句“你講完了嗎”,就又被他氣急敗壞地說了好半個小時。直到關山邈再也招架不住,連聲求饒。
他們倆是一起去留學一起合租的革命戰友關系,在國外泡了三四年的鹹水,當初關山邈說想回來自己國家做本土的香水,他問刀子嘴的時候,這個爆脾氣二話不說地卷鋪蓋跟了他回中國。
刀子嘴是華僑,他在中國沒有家,跟關山邈回來以後,在中國談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感情穩定生活甜蜜,才算在這裏真正有了根。
刀子嘴喜歡西普調的東西,現在也叫素心蘭。但是随着很多因素的影響和時代的變遷,真正的西普調香水越來越少,甚至有人提出“西普調已死”的定論,讓刀子嘴傷心了好一段時間。不過到後來,他改了喜好,突然有一天,他告訴朋友們說,“hey guys,i fell in love with 水生調。”
他的三毛錢中文,硬是把“水生調”三個字說成了“誰剩刀”……大家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問了一句為什麽?
“因為我的女票喜歡呀。”衆人嘔,這句話他倒是學得很标準。
水生調的香水其實說起來很簡單,沒有那麽多玄機緣故。單純就是含有水生植物香氛的香水。主要包括睡蓮,蓮花,水生鮮花和香草。
刀子嘴的女朋友是江南女子,喜歡這種香調也是情理之中。沒想到那個呆子還能這樣套路,也是服了。
君屏家裏。
謝教授開着CD機,有滋有味地在聽《擊鼓罵曹》。
現在聽的曲段是《夜深沉》,祢衡在擊鼓罵賊。老頭子眯着眼,手指彎成拳狀,指尖不時打着拍敲打木椅,發出“嗒嗒嗒”的聲響。
君屏回到家,脫着鞋就看到老謝頭這副樣子,問他:“我媽呢?”
又喊了一遍,才有人應。
謝教授抓起遙控器,把音量調小,架起老花鏡看向女兒,“屏屏回來啦?你媽上外面買豆瓣醬去了,說是炒通心菜用。”
“平常不都是用豆腐乳的嗎,今天怎麽改豆瓣醬了?”君屏把鑰匙往鞋櫃上一扔,穿了居家鞋就往椅子上倒。
“怎麽,今兒個累着了?”謝教授看小女兒這個樣子,想是她在外面遇見了什麽事,至于這樣無精打采的。
君屏背往有軟靠枕的地方挪,鼻子裏發出一陣低低的悶哼,“嗯,可算是累壞了。”
她剛從關山邈那裏出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去見她家的蠢老哥。來回兩頭折騰,可算是把事情忙完搞定了。
她沒把事情跟謝教授說詳細,只是講了自己在外面跑了幾趟沒歇過,中間的人物她都給省略了。
老頭年紀慢慢大了,能不給他添堵就不給他添,其他的他玩的高興,讓他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去。
君屏眼角餘光瞥到牆上時鐘,指針已經走到了九十度那裏,晚上九點。她問謝教授吃藥了沒。早中晚三次,每次各兩粒。謝教授笑得眼角的皺紋疊起來,君屏斜靠着椅子,想要伸出手幫他捋平。
她突發奇想,考起老謝頭,發絲垂在椅背後面她又擺回來,“老爸,問你一句詩。”
喲,謝教授右眼閉起來,身子往後傾地看着君屏,“每次你這麽正經地叫我,準有問題。”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這個小女兒的心思,動動尾巴他就知道了。
“說吧。這次又是什麽稀奇古怪的問題。”謝教授擡起手捏眉心,起身走到電視機前,在下面的碟機那裏按了發亮的“出倉”按鈕。
碟片被退出,他又工工整整地把它按順序地塞進碟片盒裏。藍色的印花布制的碟片盒外面,有一張白色的便簽條被膠布緊緊貼住,上面清楚地寫着“1988年入”的字樣。謝教授把拉鏈從左到右拉上,拉開底下的第二個抽櫃,放在所有碟片的最上面。
他聽京劇,已經上了快三十年的瘾。
君屏在身後躺着問他,“‘疏簾卷春曉,蝴蝶忽飛入'在你們植物園藝學裏是什麽意思?”
噗。
謝教授一口老血差點沒出來。
他有了想再次把碟片拿出來的想法,讓女兒自己一個人去思考。可他轉念想,好像自己女兒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許根本要的就不是正常的他能給的答案,“老實交待,你跟小關有什麽貓膩?”
喵喵喵???
她忘了老謝頭屬狗的了,這種“女人般神準的直覺”真是……好吧她招。
“也沒什麽……就是他說了這麽一句詩,我就随口問問你。”君屏眼睛眨呀眨,趁機湊近,“所以是什麽意思?”
謝教授:“……”
“你們年輕人春心萌動的東西我不懂。”謝教授害羞地捂臉,“肉麻死了,自己查去!”說罷他起身回屋,撤離戰鬥區域,免得君屏再繼續追問。
君屏好奇寶寶附身,又點開度娘,看了幾遍都沒發現什麽,只得暗暗作罷。
洗完澡出來,君屏坐在床上擦頭發開着音樂,床頭櫃上面的兩個音響裏放着《二十世紀少年》,一首溫柔的粵語歌曲。她腦子裏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無理取鬧,明明相處了這麽久,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意,為什麽還要這樣問他。
就在她昏昏欲睡,頭都快要沾上枕頭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有信息進來——是關山邈。
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整條信息只有十幾個字:春曉是你,蝴蝶也是你。情人節是我,之前現在都是我。
信息底部顯示發件人的名稱,關山邈自己打上去的——屬于你的我。
君屏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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