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壽宴

“我将來是要嫁人的。”

趙予言體會了一把啞口無言的窘迫,當即便胡編亂造了個蹩腳的理由,“我來看看那琉璃盞有沒有被你打碎。”

幸好蘇一箬也不是個心眼多的人,當下便嘆道:“雖是贗品,可看起來也太奢華了一些,我不是很敢用。”

贗品?

趙予言的臉色瞬時與夜色融為一體,他穩了穩心神後才說道:“城東那邊戶戶人家都用這樣的杯盞,一點也不奢華。”

蘇一箬恍然大悟,随後則舉起燭臺湊到了趙予言跟前,頗有些怨氣地說道:“你雖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是外男,不能翻窗到我的屋裏來,我将來是要嫁人的……”

蘇一箬與趙予言只有一步之隔,雖有燭臺抵在二人之間,可昏黃的微光卻将她妍麗的容貌鍍上了一層金光,粉唇一張一合,頗有些邀君采撷的嬌俏在。

燭光影影綽綽,趙予言璨若曜石般的眸子牢牢落在蘇一箬的素白的臉蛋之上,他不自覺地屏起了呼吸,往後退了一步,說道:“我白日裏有沒完沒了的活計要做,只有夜裏有空閑來尋你。”

這話聽起來沒來由地有幾分酸澀,蘇一箬聽了心裏也不好受,衆生皆苦,趙小哥也是在鄭府掙紮活命的苦命人,自己方才的話可是說的太過分了些?

趙小哥救過自己兩回,還送了自己一套那般好看的琉璃杯盞。

他不過是個小厮,哪裏知曉京城世家大族間的男女大防?

“下一回你若是有事要尋我,敲西屋後面的那個小門就是了,我聽見了只會來給你開門。”蘇一箬誠摯一笑道。

趙予言也回了她一個得償所願的笑容,允諾道:“好,下回我一定敲門。”

蘇一箬見趙予言笑意漸深,一時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地方,一時又說不上來。

她幹脆将燭臺放在了臨窗大炕的案幾上,又讓趙予言坐在另一側的炕上,問道:“你這一回來尋我,就是為了看看那套琉璃杯盞嗎?”

趙予言到沒想到蘇一箬會當真相信自己這蹩腳的借口,驚訝過後,便說道:“也不全是,我聽說老太太馬上就要六十大壽了?”

提到了煩心事,蘇一箬便恹恹地說道:“正是呢。”

見她耷拉着一張臉,巴掌大小的姣美臉龐擰作了一團,便笑道:“表小姐可是不知曉備什麽賀禮好?”

蘇一箬點頭如搗蒜,話裏話外皆是煩悶之意,“老太太對我這樣好,我也要投桃報李才是,只是我如今備下的賀禮太簡薄了些,不知該添上什麽才是。”

趙予言便從袖口拿出了一只粉豔豔的壽桃,擱在案幾上,說道:“這是我幼時去南海時,瞧見當地人供奉的壽桃,聽聞是白玉與粉玉嵌成的壽桃,若只是壽桃便罷了,這只壽桃還曾供奉在南海的觀音廟裏,最能彰顯誠意。”

蘇一箬聞之驚嘆,便借着燭火捧起那壽桃仔細觀賞了一番,那壽桃的觸感冰冷滑膩,瞧着的确是有幾分像白玉,且生的與年畫上畫着的壽桃相差無幾,很是活靈活現。

再沒有比這壽桃更合适的賀禮了。

蘇一箬立時便笑意盈盈地問道:“趙小哥,你願意把這壽桃賣給我嗎?”

趙予言見她這般小心翼翼,便故意拿喬道:“這壽桃極為難得,我也是忍痛割愛……”

蘇一箬做好了趙予言獅子大開口的準備,便聽他接下來說道:

“你得用一雙鞋和一條對襟長衫來跟我換才是。”

“?”蘇一箬雖未發出聲音,可嬌嫩的臉上皺成一團的疑惑神色已是出賣了她。

趙予言覺得她這幅神情甚是嬌俏靈動,忍住了上手捏捏她臉頰的沖動,只笑道:“我的意思是這個壽桃送你,你不用給我銀子,只要給我納雙鞋底和做條長衫就是了。”

蘇一箬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喜不自勝道:“好,我做。”

趙予言見她眉飛色舞,捧着個壽桃喜得下一瞬就能在他面前高歌起舞的樣子,一時也忍俊不禁道:“多謝表小姐,我已經甚久沒有穿過新鞋子了。”

蘇一箬聽後嘆氣不已,一時又覺得手裏的壽桃重量重了幾分,心裏浮起了些愧疚之意。

趙小哥連新鞋都沒有,卻把這麽貴重的壽桃贈給了自己。

她便萬分感激地說道:“我還會做腰帶,會做荷包,可就算是做了這些,也抵不了你壽桃的銀兩,我妝奁臺裏還有十兩銀子,你先拿去。”說罷,她便要下炕去梳妝臺那兒。

趙予言卻一把拉住了她的皓腕,手心燙的險些要灼傷蘇一箬,“我也用不着銀子,若是往後有缺的時候,再來求表小姐施舍就是了。”

蘇一箬無奈反問:“當真不要?”

趙予言哪裏看得上這點銀子,只是他如今的身份是個窮困潦倒的小厮,便只得嘆道:“與我睡在一塊兒的那幾個小厮手腳不幹淨,便是我帶了銀兩走,也會被他們偷走。”

蘇一箬這才作罷,只道:“你放心,我給大表哥和二表哥都做過扇套,他們都高興的很兒。”

話未說完,蘇一箬便見趙予言方才還輕快喜悅的面色霎時變得陰沉無比,連接句話也不肯。

她只以為是趙予言不相信自己,便争辯道:“趙小哥,我不是在自吹自擂,這是真的。”

“嗯。”趙予言語氣淡淡地略過這個話題,随口說道:“天色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這一回蘇一箬沒有讓趙予言再翻窗離開,而是替他開了正門,又引他去了西屋後面的那個小門,目送着趙予言離去。

鄭府老太太六十大壽的那日。

鎮國公夫人帶着世子方雅安和嫡幼女方若兒來鄭府赴宴,忠毅侯夫人也帶着女兒丁阮婷前來赴宴。

除了這兩家家世格外顯赫以外,其餘來赴宴的人家皆是二老爺官場的同僚,多是從五品上下的官員,送來的賀禮也并不貴重。

鎮國公夫人這一回送了架福壽祿屏風,忠毅侯夫人則幹脆送了只白玉觀音像。

蘇一箬此刻正在蒼梧院內服侍老太太穿衣,昨日她已事先将那“壽”字刺繡與壽桃送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果然欣喜不已。

今日一早,老太太便派了翠綠去左清院給蘇一箬送了件百蝶紋樣的羅衫裙并些壓得住場面的紅寶石簪子。

翠綠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囑托她道:“表小姐明日可要好生打扮一番,總也要別人知曉咱們家還有這樣一位國色生香的小姐在。”

蘇一箬聽後嬌羞不已,把那百蝶裙穿上身以後,她臉上的臊紅愈發紅豔了幾分。

這百蝶裙收腰收的比旁的裙子緊些,她胸前的那一團便格外明顯,且若是身量比她高的人低頭,只怕還能隐隐約約地瞧見……

翠綠見了卻笑道:“表小姐這樣穿很好看呢,京裏不少貴女都是這般穿着打扮,原也不算什麽。”

蘇一箬這才羞怯怯地點了頭。

今日在蒼梧院內,蘇一箬恰巧遇上了行色匆匆的範氏,範氏便是老太太的內侄女,鄭府裏的三太太。

她待蘇一箬比上頭兩位太太要和善的多,拉住蘇一箬贊了一通後,範氏才急急匆匆地離去。

老太太收拾妥當後,便讓蘇一箬攙着扶去了花廳。

花廳內坐滿了女眷,鄭子安、鄭子息、鄭子岑三兄弟則與鎮國公世子方雅安一齊站在角落裏,四人偶爾攀談幾句。

老太太現身後,身後好生打扮過的蘇一箬也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她本就生的明豔動人,盈盈一笑間又有幾分嬌憨之态,如今這大氣端莊的百蝶裙一上身,愈發襯出幾分落落大方來。

鄭子安與鄭子息的目光皆牢牢放在蘇一箬身上,二人眼中都閃過了一抹相同的驚豔之色。

方雅安也饒有興味地将目光放在蘇一箬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後停在了她鼓起的胸前,眸子裏的興味愈發濃厚。

黃氏正與劉氏坐在左側的一排太師椅上,見老太太現身後,她立時便站起身來笑臉相迎,誰成想老太太後頭的蘇一箬竟打扮的這般動人。

黃氏心裏很是有些不樂意,可老太太要為了蘇一箬做臉,她也無甚辦法。

倒是劉夫人笑問了一句,“老太太後頭的那位小姐是?瞧着倒是眼生。”

黃氏便答道:“是門遠親。”

連父親姓甚名甚,家世如何都不提,在場似人精們的婦人們便知曉蘇一箬定是家世不顯,一時便收起了打量蘇一箬的目光。

蘇一箬站在老太太身後,當下只覺得坐如針氈,且總覺得旁人打量她的視線不懷好意,整個人提心吊膽了起來。

老太太與各家官眷們攀談了一會兒,将蘇一箬引薦給她們認識,抛磚引玉了幾回,卻無一人細細問起蘇一箬的情況,一時不免有些失望。

她知曉蘇一箬的婚事要徐徐圖之,當下便也收了急切的心思,笑着對蘇一箬說:“也別陪着我們悶在這裏了,去後花園玩玩罷吧。”

蘇一箬如釋重負,溫聲應是後,便在明兒和月兒的攙扶下走出了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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